無價的魚眼睛

大觀園裡怡紅院有個小丫鬟﹐紅樓上場出得晚﹐第五十九回才露面。遲到的學生可恨﹐遲到的丫鬟可疑。雖是下半場才顯身手的新人﹐卻頭砲驚場﹐嚇死心裡沒譜兒的寶寶。

就像候鳥春歸﹐耳聞一片燕語鶯聲。突然現身的春燕一開口﹐就引用了賈寶玉的一段混賬話﹕『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兒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不是顆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

原本光彩寶色的珠子﹐嫁了老了﹐就變成魚眼睛.。讀了一輩子化學﹐也沒見過哪本教科書這麼寫程式。若不是課綱微調被放進黑箱﹐那麼肯定就是寶珠藏錯地方。

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 仔細研究‘老化魚目’的考題﹐發現問題或許並不出在寶珠本身﹐而是在眼睛。呵呵﹗ 說的不是那珠子變的魚眼睛﹐而是看珠子的‘慾’眼睛。

少不更事的賈寶玉﹐見著未出嫁的女孩兒﹐覺得屬於自己﹐自然是顆無價寶珠。一旦出了嫁﹐珠子進了別人的懷裡﹐就像水沾了泥﹐被污染到,沒了光彩。再老了，更不是顆珠子，竟是魚眼睛了。濁水見魚目﹐也就是所謂寶珠老化的真相。

年輕時﹐視力雖好﹐但內心地動山搖﹐看到的也晃然不正。記得初中時初讀紅樓夢﹐翻來覆去的老是第六回。學到的新名詞﹐不是“雲雨”﹐就是“扒灰”之類。能記得的詩詞﹐就屬薛蟠那句‘女兒樂’。領悟出的紅樓精華光彩就如此這般。

年老時﹐視力稍差﹐但內心風平浪靜﹐見到的就花色十足。退休後再讀紅樓夢﹐才發現從前看不到的﹕宿雨曉愁魂注玉﹐樓廊畫裡出神仙。春上枝椏見艷梅﹐ 紅香圃裡掘藏寶。

而所謂紅樓的寶珠只不過是個小丫鬟，因秦氏無出，乃願為義女，請任摔喪駕靈之任。賈珍傳命，呼寶珠為小姑娘。那寶珠按未嫁女之禮在靈前哀哀欲絕。(詳見第十三回)  說起來﹐紅樓寶珠或可視為台灣鄉間喪葬習俗裡孝女白琴的老祖宗。

分明一本書，怎麼變出兩樣來﹐全因讀書的心境不同之故。年輕時看紅樓﹐是林黛玉﹔年老時讀紅樓﹐是靈代慾。

前一陣子有段新聞﹐一位年輕媽媽﹐止不住嬰孩的哭鬧﹐便在公車上掀衣哺乳。這一舉動﹐遭到旁人的指責﹐認為她傷風敗俗﹐不知羞恥。消息傳開﹐引來紛紛議論。有人譴責逾越社會道德的紅線﹐也有人贊頌母愛偉大的自然流露﹐全然兩極化的觀點。

分明一瞬鏡象，怎麼變出兩樣來﹖ 匆匆一瞥﹐究竟看到性色還是親情﹖ 關鍵不在眼睛的晶體表層﹐還得看視網膜後的內心﹐其中慾與靈的份量比重。

此番爭議引起多位母親勇敢走上街頭﹐以行動表態﹐爭取權益。(照片取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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