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尋金

北加州靠近海岸一帶的城市﹐涼天抹上一層秋色﹐總脫不了人為著筆的痕跡﹐因為大部份落葉的樹種﹐都非本地的土生。若要一睹原始的山水秋顏﹐就必須迢迢遠征內陸﹐翻過高聳的內華達山脈。

 

十月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對我們而言﹐也是抽身的良機。後院的蔬果菜園進入熟收的季節﹐不再需要全時的伺候照料﹔即使離開三四天﹐也不致造成危機。查看一下天氣預報﹐接連幾天都是晴朗﹐我們就放心簡裝上路。

 

有如中央山脈縱貫台灣島﹐南北走向的內華達山脈﹐聳立在加州的東部﹐面積約為台灣全島的一點七五倍。千百萬年來﹐隨地殼漂移的太平洋板塊擠壓著美洲大陸板塊﹐遠古的火山不時爆發﹐地下岩漿凝固成花崗岩﹐隆出地表﹐皺折成脈﹐加上風沙冰河和流水的不斷侵蝕﹐造成今日內華達山脈的風貌。然而暫時的地表虛像﹐卻騙過無數的眼神﹐讓人們誤以為海誓山盟具有恆久不變的特質。

逃出烈火煉獄﹐熔岩在喘氣冷卻的過程﹐金屬凝聚結成礦脈。遭到百萬年疾風驟雨的洗禮﹐內華達山脈的金礦終見天日﹐暴露於外﹐長期被高山流水沖刷﹐累積沉澱在山腳河床的沙石中﹐孤零零地待上幾個世紀﹐承受無人知曉的寂寞。直到有一天金閃閃的石塊不經意地照亮人的瞳孔﹐引發一股無法阻擋的十九世紀移民潮。

麻雀變鳳凰﹐灰姑娘一夜就成搶手公主。印第安人眼中無用的石頭﹐卻是白人致富的金子。價值隨人而定﹐有人搶的就算好東西。淘金夢推動了加州快速的成長﹐可以這麼說﹐若沒有昔日內華達山脈的荒疏﹐或許就不會有現今加州的繁榮。

山城傑克遜是座產金小鎮﹐礦坑深入地面五千多英尺﹐全美最深。在金礦還沒有被發現之前﹐那時的加州尚屬於墨西哥﹐這兒曾因路旁棄置成堆的空酒瓶被墨西哥人稱為 Bottileas。

傑克遜最近在公路旁新設個休息區﹐吸引過往的遊客。陳列的圖像﹐介紹小鎮的歷史地理﹐呼喚呼嘯而過的行車路人﹐在此駐足倘佯﹐發掘小城的美麗。

這座紀念石碑最近才被遷移過來﹐Caminetti Monument﹐紀念在傑克遜淘金時代誕生的歷史名人。十九世紀末與二十世紀初﹐Anthony Caminetti 活躍在加州和美國的政壇﹐是美國在加州出生的第一位眾議員﹐後又主掌移民署多年﹐對美國的移民政策有深遠的影響。這位傑克遜居民眼裡的歐裔英雄﹐卻有以白人為中心的思想觀念﹐對來自亞洲的華裔極不友善﹐視之為種族威脅。

加州的淘金潮不止吸引了美東的歐裔白人﹐遠在大洋之外的華人也接踵而來。然而抱著發財夢的華工﹐來到金山之地﹐發現只能從事廉價勞工的苦力。當其他族裔忙著上山淘金致富的時候﹐華人就揀他人不削一顧﹐剩下的雜活粗工﹔修築太平洋鐵路﹐從事農漁生產﹐辛苦生活。當時的華人雖不能擁有地產或挖礦﹐卻還是安份地過日子。

一八七零年代﹐加州經濟不景氣﹐其他族裔紛紛失業落魄﹐勤奮的華人雖在社會底層﹐卻顯得比較不受景氣影響﹐無法避免來自他人嫉妒的眼光﹐遭到隨之而來的責難。一八八二年﹐美國打破百年熔爐的政策﹐一改過去敞開大門﹐歡迎移民的傳統﹐通過排華法案﹐刻意禁止華裔新移民﹐除非證明是直系子女﹐其他人等一律不准入境。這是美國歷史上﹐首次針對特殊族裔的歧視法案。

Anthony Caminetti 將反華裔擴展到反亞裔﹐除了日本和菲律賓外﹐亞裔移民入境都被百般刁難。新到的華人移民被拘禁在天使島受訊﹐經常一拖成年累月﹐身份關係稍被懷疑便遭遣送回國。早期華人移民絕大部份都是單身男性﹐少數華人女性﹐尤其是海外新娘﹐在入關時被識破假冒扮裝成日本人﹐懷疑她們入境的目的是從事賣淫。

歷史常有奇特巧妙的發展﹐微趣之處﹐令人莞爾。一 百年前﹐Anthony Caminetti 在移民總長任內﹐他二十七歲的兒子 Farley Drew Caminetti 一天帶著情婦搭火車﹐沿著華人開築的鐵路﹐越過加州的邊界﹐進入內華達州的Reno。兩人私密幽會﹐被夫人舉報﹐遭到逮捕。

美國最高法院判定Farley 違反 Mann Act﹐這條法律本意在禁止越州賣淫﹐或過界運送雛妓。只因法律條文中有“或從事其他不道德性行為”的字句﹐移民總長的兒子就這樣被判有罪﹐成為美國歷史上有趣的判例。這件判案﹐也顯示出美國對達官顯貴的子女不施法外之恩的可敬之處。

 一八五零年到第二次大戰期間﹐小鎮傑克遜產金量超過全美的半數。一九四二年﹐羅斯福總統明令禁採金礦﹐為二次大戰集力開採戰略礦物﹐內華達山脈挖金的熱潮總算告止。

當年兵危戰亂﹐金價尚且持平在每盎司美金三十五元﹔近年國和社安﹐最高金價去年卻曾超過每盎司一千七百五十元。有些石頭天生麗質﹐在深山裡待得越久﹐吸收天地靈氣﹐身價也就越高﹐誰說非得出土不可﹖

不過﹐即使黃金也有失色之日﹐今年金價下跌﹐在一千三百左右的谷底徘徊。我們此行﹐為的是一毛不值的黃金秋葉﹐寧可抬頭﹐不想低首。也就沒在傑克遜逗留淘沙﹐再度發動引擎﹐繼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