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門長征 - 西進東返

從灣區上山賞野秋﹐就得車行五六小時﹐翻過高嶺往內華達山脈的東邊。內華達山脈由北向南逐漸升高﹐六條橫貫公路的最高通關隘口﹐也是從北到南越攀越高。南邊的三條公路﹐冬天雪封﹐每年大約有六個月無法通行。北邊的兩條則是越州的高速公路﹐車輛絡繹不絕。

我們今秋此行翻嶺﹐選的是從北邊數過來第三條橫貫公路﹐加州八十八號公路。此路的行車密度比較稀疏﹐有路邊擇機停車的機會。選擇這條公路的另個原因是﹐此路接近當年淘金熱潮進入加州的移民通道。

加州的金礦是在一八四八年初發現的。消息傳開﹐第二年引發瘋狂的淘金熱潮﹐人們就稱那些湧進加州的淘金人為四九人﹐如今舊金山的職業橄欖球的隊名就叫四九人隊。

淘金的四九人潮走的是由東向西的單向道﹐因為產金的地方在加州﹐內華達山脈的西麓。說來也很奇怪﹐金礦發現後﹐移民開路的蓬車大隊﹐卻是從加州出發﹐東向越過內華達山脈﹐其中又有什麼奧妙的故事﹖就讓我們回顧一下歷史。

美國西部有許多城鎮﹐都以西班牙語命名﹐說來也不奇怪﹐因為兩百年前﹐這兒不屬於美國﹐是墨西哥的領土。一八四六年﹐美國侵略墨西哥。雖說戰爭是因德州的領土爭執而起﹐但美國真正想要的卻是加州﹐她的野心是將國土擴張到太平洋的西岸。

十九世紀初﹐從歐洲來新大陸的移民﹐在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土地落地生根﹐安家樂業﹐視西部為蠻荒危險之地。然而有一個特殊的移民群落﹐似如遊牧民族﹐一路在美國的邊疆拓張西域﹐他們是一群屬於社會邊緣的團體﹐自稱基督末世聖徒的教會﹐也就是所謂摩門教徒。他們在邊界向西推進﹐一方面是想找塊適合自己立足的聖地﹐另一方面則是出於無奈﹐因為他們被傳統的基督教會視作異端﹐到處遭到排斥打壓﹐不受歡迎。

摩門教的創教始祖是約瑟夫史密斯﹐生於一八零五年。史密斯號稱少年時代﹐上帝和耶穌在樹林中向他顯像﹐交付重建基督教會的任務。後來又有天使現身﹐告知他秘密藏經之處。他以天眼石將取出的金頁古經翻譯成英語﹐出版為摩門經﹐原文的版本則由天使回收。

然而﹐一個沒受過正式教育﹐出生鄉下的年輕人﹐為什麼有辦法編湊出六百多頁複雜而嚴肅的摩門經文﹖若非奇跡﹐也是個天才﹐摩門經的來歷始終是個難解之謎。史密斯稱美洲印第安人為另一支由亞洲進入美州的上帝子民。耶穌復活後﹐曾到過美洲大陸。這個深具革命性的說法﹐為二千年的古老宗教注入新血﹐其中包含全球和美國的本土因素。

史密斯以看到的神奇異像和得到的上帝啟示傳教﹐不講證據﹐不依邏輯。摩門信徒們相信史密斯是位神人先知﹐緊緊跟隨在後﹐無條件地聽從他的每句話﹐當成聖旨。不信的人認為他有自我膨脹的虛覺幻想﹐滿口胡言。傳統的基督教會則相信他是個魔鬼附身的異端﹐因為如果他說的是真﹐那麼他們自己的核心信仰便瞬時化成泡沫。

史密斯帶著信徒們西行﹐越聚越眾﹐但遭到當地社會的反對力度也就越大。每到之處﹐待不了多久時間﹐就遭到排擠被趕離。一八三八年﹐密蘇里州發生武鬥﹐摩門教徒被驅離他們心目中的伊甸園。一八三九年﹐史密斯帶著信徒﹐在伊利諾州密西西比河畔的沼澤﹐落腳定居﹐建教會房舍﹐並稱新建之城為Nauvoo (美麗之都)。

一八四四年﹐一位內心不滿的摩門教徒脫離教會﹐撰文印報指責史密斯獨裁並批評他鼓吹多妻制﹐導致憤怒的史密斯下令將印刷機砸爛。此舉引發鄰近市鎮非摩門居民的公憤﹐認為史密斯的行為﹐違反憲法保障的言論自由。

州政府逮捕史密斯和他的兄弟﹐並派反摩門的警衛看守。六月二十七日﹐一群暴徒臉上抹黑﹐傍晚闖入拘禁所﹐將兄弟兩人槍殺。史密斯臨終前﹐曾以探監時偷渡入獄的槍枝射擊反抗。暴徒們安然而退﹐刺殺過程無警衛阻止。事後﹐由非摩門成員組成的陪審團﹐判暴徒槍手們無罪。

當時有許多人認為﹐三十九歲史密斯的死亡﹐意味著摩門教的全面瓦解。一八四五年初﹐伊利諾州州議會決定將殘留的摩門教徒驅裡該州。混亂之中﹐楊百翰牧師挺身而出﹐決定率領千餘摩門教徒向西遷移出美國當年的邊境﹐企圖在蠻荒無人之地﹐再建錫安城。

準備率領大批人馬長途遷徙﹐不能光靠空洞的信仰﹐需要購買蓬車﹐馬匹﹐和牛隻。在荒漠之中﹐重建夢想的錫安聖城﹐雄雄野心更得依賴龐大的財力去付諸實現﹐但是楊百翰的手頭並沒有足夠的資金﹐他派代表赴華府交涉。當時正值美國政府準備向墨西哥宣戰﹐由於雙方都有西進的企圖﹐有相互利用的平台﹐所以一拍即合﹐很快達成協議。摩門教會派出五百名教徒志願參軍﹐交換美國政府資助摩門的西遷行動。

一八四六年七月﹐五百摩門志願軍由愛俄華州出發﹐南下開往墨西哥﹐再沿現今的美墨邊界向西行﹐行軍兩千哩﹐於一八四七年初抵達加州聖地牙哥。美國征服加州後﹐就馬上設立軍政府接管。直到墨西哥承認戰敗﹐簽約割地賠償﹐才正式交接主權。

一八四七年七月二十四日﹐楊百翰率上千名首批摩門眾徒抵達鹽湖谷﹐他手指指紅土漠地說﹐我們就在這兒建聖城。他心想﹐這片荒漠之地﹐遠離美國的領土﹐從此不再與敵為鄰﹐再也不會有人指手劃腳﹐干涉他們的信仰。然而好景不常﹐美墨戰爭結束後﹐鹽湖谷地區劃歸為美國的猶他州﹐摩門教會再度屬於美國的轄區。接下來的好幾年﹐不斷有聞到建城風聲的摩門教徒歸隊﹐接踵趕到猶他州。二十年後﹐猶他州已有七萬人定居﹐大部份是摩門教徒。

 

Thunder Mountain (海拔九千四百一十英呎﹐約兩千八百六十八米) 

and Silver Lake (海拔兩千兩百一十三米)

美墨戰爭結束﹐許多在加州退役的摩門志願軍﹐轉往內華達山脈的林木場工作。一八四八年一月﹐加州的金礦被發現﹐許多摩門教徒也參與河裡淘沙﹐大有斬獲。發現金沙的消息不脛而走﹐就在人們蠢蠢欲動﹐準備湧進加州的同時﹐四十六位除役的摩門志願軍決定離開加州﹐向東穿越內華達山脈﹐轉往猶他州﹐奔向摩門大本營﹐參與鹽湖城的建設。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夢想﹐對這批摩門教徒而言﹐宗教比黃金更具魅力﹐回歸比發財更為重要。

一八四八年七月三日﹐以黃金換取的十七輛蓬車和兩三百匹牛馬出發上路﹐摩門教徒企圖在內華達山脈﹐開闢出一條回家的捷徑。他們派出三位先行的前哨探路﹐然而過了約定時間﹐仍不見前哨回報路況。七月十九日﹐大隊人馬在路邊泉源﹐發現三位前哨的屍體﹐懷疑是印第安人所為﹐但不知謀殺的動機。摩門教徒將該處命名為悲劇之泉。個人的選擇決定自己的命運﹐早知如此﹐這三人是不是該留在加州呢﹖

三位摩門前哨在回歸途中不幸亡命﹐誠然是人間悲劇。但和一八五七年九月十一日發生的 Mountain Meadows massacre (高山草原大屠殺) 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九一一似乎是極端宗教狂熱份子的行動日。當時的摩門教會正與美國政府決裂﹐政府準備派軍隊討伐﹐奪回猶他州的治理權。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九一一那天﹐猶他州的摩門教徒扮裝成印第安人模樣﹐攔截攻擊 一個路過的蓬車隊﹐正向西行前往加州。也許當初的用意只是發洩情緒﹐下下馬威。然而擦槍走火﹐造成傷亡﹐況且他們的偽裝打扮﹐也露出馬腳。唯恐事跡敗露﹐日後遭到證人指認﹐摩門教徒將全隊一百二十位無辜的成人男女全部槍殺﹐除了八歲以下的兒童﹐不留任何活口。為什麼信教的人﹐會做出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件﹐實在不可思議。這場悲劇是摩門教會永遠甩不開的歷史包袱。

八十八號公路旁設有紀念碑﹐說明摩門教徒當年越過內華達山脈﹐闢石開路東返猶他州的事跡。他們花了四十天的時間﹐才摸索出一條翻越高嶺的行道﹐約莫一百七十英哩。

照片中遠處的背景﹐最右邊的峰嶺為標高九七六三英尺的Melissa Coray Peak。一八四八年七月二十四日﹐摩門的蓬車大隊就打峰旁路過﹐越過他們行軍的最高點 (海拔九五五零英尺)。Melissa Coray 是摩門隊友中唯一女性﹐是位隨夫出征的十八歲新娘。後人就以她的名字命名高峰﹐紀念這番艱辛的歷史行程。

摩門教徒開闢的蓬車行道﹐每年只有三或四個月的雪清期。一八四九年開始﹐西進的淘金移民潮﹐洶湧而至。二十多萬人﹐懷著各自的夢想﹐趕著五萬輛蓬車﹐沿著摩門教徒開闢的行道﹐反向翻越內華達山脈﹐進入加州。漫長的山道﹐一串綿綿百里的車隊﹐螞蟻搬家﹐場面壯觀。雖然淘金移民們與摩門教徒走的是相反的方向﹐但心目中追求美好的意念卻是相同。

現今八十八號公路的越峰路段﹐是後人以火藥炸山開闢出來的﹐駕車約莫一兩個小時﹐就能完成當年摩門教徒四十天的翻嶺行程。

二零一二年美國總統大選﹐與奧巴馬對立競選的共和黨候選人﹐Mitt Romney﹐就是一位熱忱的摩門教徒。

 

Caples Lake (海拔七千八百零六英呎)

 

 Woods Lake (海拔八千兩百英呎) 在湖畔見一對夫妻野餐﹐他們由山下帶上來一包薯
片﹐因空氣稀薄的關係﹐包裝受氣壓影響﹐漲成圓鼓鼓的汽球模樣﹐煞是有趣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