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奇旅圓蝶夢

時序終了﹐氣溫驟降﹐寒氣逼人。偎冬的人﹐熱血不再沸騰﹐於是喜藏家居﹐較少走動。

過了冬至﹐太陽從南回歸線向北回歸﹐北半球的夜晚也會日益短縮。太陽稍稍偏了一偏﹐勢必引發季節的變化。雖說追日族的飛禽走獸最終也得跟著回歸﹐但因為海水溫度緩遲的反應﹐就得慢上好幾拍﹐還需再等些時候。

節氣總是牽動人的情緒﹐雁飛林無蹤﹐皚如山上雪﹐觸動白頭吟。見樹木葉盡﹐看候鳥南遷﹐總讓多情的人悽愴傷嘆﹐落淚感慨。杜甫有先見之明﹐詩曰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臨冬遷徙的動物很多﹐海裡有灰鯨﹐天上有雪雁。遷徙有一定的時間表﹐也有不變的路程途徑﹐總是父母帶著小孩﹐如影隨形。代代相傳的遷徙﹐是一種經驗的傳承。

然而﹐遷徙學父母也有例外。鮭魚產完卵﹐父母就雙亡。幼魚一孵出﹐就註定是遺世孤兒。一生一次的奔海﹐靠的不是經驗﹐一生一次的迴游﹐依的不是學問。

父母沒帶﹐我們不會。學校沒教﹐我們不會。書上沒寫﹐我們不會。所以我們訝異讚嘆﹐鮭魚比我們厲害的本領﹐總是好奇﹐鮭魚認路識途的憑藉。其實﹐自然界還有比鮭魚更技高一籌的物種﹐那就是北美洲的帝王斑蝶。之所以被稱為蝴蝶之王﹐因為它形大﹐它高貴﹐它美麗﹐它善飛﹐還因為它神奇。

每年九月﹐散處在北美各地﹐破蛹而出的帝王斑蝶﹐初始展開翅膀﹐在空中震動飛舞﹐就開始命中註定的千哩長征﹐一路向南飛去。在洛磯山以東的帝王斑蝶﹐會飛往墨西哥的山區聚集。在洛磯山以西的帝王斑蝶﹐會飛往加州的海邊聚集。

帝王斑蝶迢迢千哩遷徙過冬的目的地﹐自己並不曾去過﹐卻是它曾曾祖父母一年前曾經去過的地方。中間隔的不是一代﹐而是整整四代。沒有人帶路﹐不用上學校﹐不管是生在緬因州﹐密西根州﹐還是加拿大﹐它們都知道回祖先老家的路﹐不會迷途﹐不會飛錯。

鮭魚迴游﹐姑且還有河道可尋。浩瀚的天空﹐既沒路線途徑﹐又沒箭頭指標﹐加上全然陌生的地貌﹐帝王斑蝶沿途東飛飛﹐西飛飛﹐這兒採採蜜﹐那兒躲躲雨。不帶地圖﹐怎麼還能飛行好幾千哩﹐分毫不差地找對地方﹖這實在是天大的謎題﹐讓人百思不解。

如果說帝王斑蝶飛行的方向與距離是與生俱來的﹐那麼路線應該是無法變更的。然而有人半路攔截﹐將帝王斑蝶橫向載運到數百哩外的地方釋放﹐它還是有本事重新調整方向﹐飛抵最終的目的地。

加州海岸有幾處帝王斑蝶的避寒地﹐聖他克魯滋的天然石橋公園﹐就是其中一處。每年的十一月到次年的二月﹐就會有成千上萬的帝王斑蝶遷徙集聚此地﹐每隔四代﹐就有一批新斑蝶回到這個集聚點﹐年年或多或少﹐但從來沒有一次冬季有失誤差錯﹐今年也不例外。

 

樹梢黑呼呼﹐一團團﹐究竟是什麼呢﹖

濱海的石橋公園﹐面積並不大﹐在一個角落有十幾株尤加利樹。每年冬季﹐上萬隻帝王斑蝶就會回歸此處﹐棲息在其中幾棵樹上﹐造成奇觀。今年回歸的是去年回歸的第四代子孫﹐而明年回歸的將是今年的第四代子孫。儘管隔了四代﹐帝王斑蝶冬季回歸﹐總是回到同一地點。

尤加利樹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植物﹐可以說是到處都有。沒走幾步路﹐就可見到尤加利樹。然而帝王斑蝶並不去他處﹐選擇別棵尤加利樹﹐偏偏只回歸這一方小塊﹐聚此聖地﹐好像這兒的樹有天生的磁場﹐有門牌號碼﹐非如此不可。

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隔了四代﹐年復一年﹐還如此這般固執﹖也實在無法理解﹐散居四處八方﹐互不相識的帝王斑蝶﹐何以達成共識﹐不約而同回聚同一地點﹐不會認錯樹﹐飛迷失。

除了背負長途跋涉的重責外﹐帝王斑蝶越冬遷徙的這一代﹐與其他另外三代的蝴蝶﹐還有一個相對特殊﹐與眾不同的地方﹐它比較長命﹐大約有六個月的壽命。

出生在春夏的其他三代﹐從孵化﹐毛蟲﹐結蛹﹐到變蝶﹐交配產卵﹐只有短短兩個月的生命。不僅全身斑斕﹐艷翅彩膀﹐斑蝶的生命也有如節慶的煙花﹐絢爛炫目﹐片刻即逝。春夏三代的帝王斑蝶﹐像課堂下課的孩童﹐離開教室﹐向四面八方散發而去﹐越行越遠。

到了第四代﹐帝王斑蝶破蛹展翅後﹐並不急著交配﹐只顧遷徙長征﹐越冬而聚﹐像街頭上學的孩童﹐重新返回課堂﹐每隻斑蝶都知道如何走自己的路﹐不會上錯學校﹐進錯教室。要到明年一二月﹐越冬的斑蝶才交配產卵﹐延續後代。帝王斑蝶的生命週期﹐居然可因任務深淺﹐而調適伸縮﹐也算是自然界的一奇。

才一兩個月前﹐有些蝴蝶還身處猶他州﹐有些蝴蝶還在加拿大﹐不知彼此的存在﹐如今飛翔千里﹐互相擁抱在一起﹐掛在加州的一串枝葉上越冬。想想也真神奇﹐不管是人或蝴蝶﹐同船渡﹐同窗學﹐同枝掛﹐都是三生修來的緣份。

這隻公蝶﹐不喜群聚﹐獨棲樹幹﹐或許正在夢莊周。曝露目標極為顯著﹐有可能會被小鳥或蜥蜴啄咬。

《幽夢影》有言﹕“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

張潮說的實在有道理﹐蝴蝶識路﹐莊周原本不識。人越老越糊塗﹐出門轉個彎﹐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又如何逍遙﹖還是回家做個夢﹐方才識得逍遙之道﹐誠屬大幸也。

蝴蝶聚集成串﹐夜晚相擁取暖﹐白天等日曬升溫後﹐才能展翅飛翔。早晨看串﹐午後觀舞。若天候不佳﹐氣溫過低﹐就整日串抱賴床。帝王斑蝶雌雄可辨﹐雄帶黑點﹐雌脈較粗。

第一張照片的兩隻斑蝶﹐左邊為雄蝶﹐右邊為雌蝶。避寒期間不交配﹐要等明年二月﹐向北散飛後才交配產卵。

花寒草凍季更迭﹐
帝后斑蝶徙避劫。
任重翅輕翔萬哩﹐
責承四代不休歇。

 沙灘石橋上的海鳥﹐也遷徙過冬。

PBS NOVA 有特別製作的Program (The Incredible Journey of the Butterflies) ﹐值得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