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紅樓夢》究竟是寫實,還是說夢﹖是一戶人家無關痛痒的記事,還是一個孤魂剖心泣血的告願﹖不論您喜愛的是山高月小,還是浩月清波﹖不論您偏好守正不阿,抑或照背探隱﹖然而您都會同意《紅樓夢》情景逼「真」。
鳳毛麟角,曹雪芹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天才。
迎鳳誰搖分碎影,琉璃世界隱珠寶
至於紅塵遊戲的結局,萬物歸終,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眉黛煙青,鏡分鸞別。溪豁分離,暗示靈與肉的道別,應驗同生同死的承諾,一處化灰化煙。
天才總是有自戀情結,抱著原子彈過日子,寧可壯烈碎玉,也不自惜。
《紅樓夢》伏線千里,詩詞傳密,三生串連。通靈寶玉,還淚裙釵,痴情離合。辛酸悲歡,曹心芹魂盡藏假語村言,天羅地網,疏而不漏。
故事在未落筆之前,曹雪芹籌謀畫策,全盤隱真佈局,一路鋪陳八十回,結局讓人惋嘆痛惜,但絕非突發偶然,或一時衝動。
第七十七回回目,「俏丫鬟」和「美優伶」二句,看似影射雙星,更像預言芹終。抱屈夭風流,斬情歸水月。
俏丫鬟晴雯影黛玉,芙蓉女兒為證。
芳官向寶玉討救兵,晴雯開玩笑﹕「芳官竟是個狐狸精變的,就是會拘神遣將的,符咒也沒有這麼快。」
麝月笑穿海裳紅小棉襖,綠綢灑花夾褲,哭的淚人一般的芳官:「把個鶯鶯小姐弄成才拷打的紅娘了!」表面看似是正旦演副角,其實是伏象隱意,以粉替硝,以露引霜,用影顯形,借假還真。
群芳慶壽宴上寶玉和芳官划拳。寶玉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面綠綾彈墨袷褲。芳官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駝絨三色緞子拼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灑花夾褲。右耳塞著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一個硬紅鑲金大墜子,面如滿月,眼似秋水。引的眾人笑說:「他兩個倒像是一對雙生的弟兄。」宴後芳官醉酒,在寶玉之側合寢。
美優伶芳官影寶體黛魂,唱牡丹亭尋夢的杜麗娘,唱天門掃落花的何仙姑。芳官姓花,番名雄奴,別稱玻璃,都帶有曹公的深意。雄奴,意似寄生草,既影囚籠裡的玉頂兒,也射關在牢坑中的黛玉。
十八回,賈妃下輿登舟,只見清流一帶,勢若游龍,兩邊石欄上,皆係水晶玻璃各色風燈,點的如銀光雪浪;柳杏諸樹,懸燈萬盞;真是玻璃世界,珠寶乾坤。入蓼汀花漵石港,見「有鳳來儀」等字。四十五回風雨夕,黛玉把玻璃繡球燈交給寶玉。四十九回寶琴入園,寶玉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往蘆雪亭,遠遠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卻似裝在玻璃盆內一般。表面看似平常,其實粉妝玉砌的玻璃世界另有珠寶乾坤。
六十二回,紅香圃射覆,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著自己的通靈玉說的,便笑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釵字,舊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
珠影黛玉,然而一個「寶」字,既指寶玉,又射寶釵。曹雪芹的珠「寶」乾坤,別有紅香通靈的天地,今世是玉黛,來生卻釵黛,「琴」(情)繫「寶」字傳統。
士隱於書房做夢,見一僧一道攜蠢物投胎,為了結一段風流公案。黛玉初到賈府,眾人見她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黛玉淨土掩風流,埋香塚飛燕泣殘紅。
寶琴的馬嵬懷古詩,「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從天生不足到衣衾留香,我們見證一段紅樓風流公案的始末。
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
第七十八回,同死同歸,林四娘殞身隨王,寶玉悲做《姽嫿詞》。歌成後,一心淒楚的賈寶玉,接著再撰《芙蓉女兒誄》。
藉寶玉悼別人,雪芹預輓己身。
群花之蕊、冰鮫之穀、沁芳之泉、楓露之茗,物微意明。《芙蓉女兒誄》似祭晴雯,實指黛玉。可不是嗎﹖黛玉抽中芙蓉簽,眾人笑說:「除了他,別人不配作芙蓉。」
婢言無稽,玉思有據,事雖殊理則一。相物配才,不負秉賦,希降不昧之靈。
若是真祭已亡者,寶玉又何必杜撰﹖不在靈前,假借池上芙蓉,預祭還活著的人,當下只能杜撰,尚待日後校正回歸。
沁芳之泉,從哪兒來﹖往哪兒去﹖靈河之水,還淚之源。可還記得第八回,寶玉因奶媽誤喝了茶而遷怒茜雪。那可是寶玉特地為黛玉準備的茶,三四次後才出色的楓露茶。楓露也諧音鳳乳,讓人想起警幻招待寶玉喝的〈萬艷同杯〉,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鳳乳釀成。
鏡分鸞別,梳化龍飛,帶斷鴛鴦。慚違共穴之盟,愧迨同灰之誚。
曹雪芹導演的「紅樓夢」,並非止於「悼玉」而終,還有「懷金」再還的續集,預告在自祭的誄文之中。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
唐代陳子昂:「鳳蘊仙人籙,鸞歌素女琴。」宋朝虞汝明《古琴疏》:「素女播都廣之琴,溫風冬飄,素雪夏零,鸞鳥自鳴,鳳鳥自舞,靈壽自花。」素女約於桂岩,桂岩即月宮,人向廣寒奔,恍隨仙子別紅塵。
宓妃迎於蘭渚,宓妃影射太虛幻境警幻仙姑,同時牽引回雪太真。蘭渚則隱指蘅蕪苑﹕「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
金蘭句影金蘭契,蘅芷階通蘿薜門。紅麝串香珠,梅雪體己茶,煮茗操琴苑。素女寶琴是透過寶釵的關係衍生而來。
冷香下,攜手多時,梅花作雪飛。白石聞鶯聲,紅樓梅雪夢。靈花鳳舞,鸞歌琴韻。餘音繞梁,如聞天籟。
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寶釵床繡五色鴛鴦,寶玉夢語木石姻緣,是預兆,也是伏筆。
五十七回,慈姨媽愛語慰癡顰。在瀟湘館,薛姨媽對寶釵和黛玉說: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撒嬌,黛玉流淚,薛姨媽安慰。黛玉笑道:「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
表面看似黛玉一時不經心的應景玩笑,其實暗藏著曹公精心埋下的秘密﹕眼前的月下正牽線釵黛。雖讓人難以置信,但完全符合早先的伏筆﹕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播種於眼前此地,結果在明日飄渺的山南海北。
唐代杜荀鶴《閩中秋思》:「雨勻紫菊叢叢色,風弄紅蕉葉葉聲。北畔是山南畔海,只堪圖畫不堪行。」
五十四回,女先兒說書《鳳求鸞》,公子王熙鳳上京赴考,避雨在莊子書房裏,遇見一位千金小姐,名叫雛鸞。賈母聽了就猜著佳人才子的結局。鳳姐笑道:「老祖宗一張口難說兩家話,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謊且不表,再整觀燈看戲的人。」
根據琴挑文君的典故,司馬相如作客卓家,彈琴唱曲《鳳求凰》,讓簾後偷聼的卓文君怦然心動,結果與司馬相如私奔。後來司馬相如出使西夷,修了一條通靈關道。《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太史公曰:春秋推見至隱,易本隱之以顯。
《西廂記-鶯鶯聽琴》:窗外有人,一定是小姐。我將弦改過彈一曲,就歌一篇名曰《鳳求凰》。昔日相如以此曲成事,我雖不及司馬相如,願小姐有文君之意。〔歌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微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徬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曹公犀利筆,賈府故事奇,易顯之以隱。假到逼真處,不見雕琢痕。編書掰謊,以謎解謎,以戲演戲。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模糊策略,甄賈真假。
更闌人静,東墻月上移花影。舊套彩衣,通靈關道。求凰改鸞,西廂聽琴。指桑說槐,言謊意真。春喜上眉梢,擊鼓傳紅梅。觀燈看戲的人被整,或渾然不覺。
嶄新一朵含風露,南海水月觀音現
《西廂記》:「蘭麝香仍在,佩環聲漸遠。東風搖曳垂楊線,游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開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觀音現。」
嶄新一朵含風露,恰似西廂待月來。一了來生願,兩星珠玉仿如雙形法身,投胎轉世還魂化成嶄新的雙真合體,成就一個完美的女兒身。觀音未有世家傳,雖善無徵。
黛玉本是幻化的人形,飄忽的靈魂,肆行無礙憑來去。曹公很少實筆描述她的衣著,但是有一處算是例外。寶琴入園之後,曹雪芹有這段詳細的記述﹕「黛玉換上描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鶴氅,繫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上罩了雪帽。」
如果好奇為什麼是狐狸皮﹖看看寶玉前往蘆雪亭,穿的不正是狐狸皮襖﹖或許裡面藏的是羊﹖或許曹公藉著黛玉這身打扮,期盼著來世轉化的演進,想像黛玉由幻變實的模樣。
黛玉初見時,寶玉一根五色絲絛繫美玉。寶釵初見時,寶玉繫著五色蝴蝶鸞絛。釵黛雙鶴迎鳳鸞,四合如意指的當是釵(寶釵)、玉(黛玉)、花(鏡中花)、麝(水中月)者,讓人不禁聯想起丁香結子芙蓉絛。
毛文錫﹕「豆蔻花繁煙艷深,丁香軟結同心。翠鬟女,相與共淘金。紅蕉葉里猩猩語,鴛鴦浦,鏡中鸞舞。絲雨隔,荔枝陰。」
杜牧《過華清宮》「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賈母燈謎出題﹕猴子身輕站樹梢(打荔枝)。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寶玉用纏線白瑪瑙碟子給探春送荔枝去。
七十七回的狐狸精,既說芳官,也指晴雯,同時影射穿著狐皮的寶玉和黛玉。所謂三官出家,隱接第二回賈雨村的智通寺,屬假語村言。優伶影主,正旦芳官寶玉,小旦蕊官寶釵,小生藕官黛玉。故事隱指寶玉修水月觀音,釵黛修地藏菩薩,是靈魂的出家。
您或許有疑問,水月可是尼姑庵,芳官可以出家,寶玉又如何去得﹖其實曹公伏線千里,早有安排。故事還得從沁芳亭說起。
六十三回,寶玉找孤癖的妙玉,過了沁芳亭,詫見岫煙迎面走來。岫煙提到曾在蟠香寺住過,妙玉本為舊識。好巧,妙玉請黛玉,寶釵,和寶玉喝的體己茶,泡的梅花雪就是在蟠香寺收集的。寶玉求教,岫煙指點,用「檻內人」回妙玉帖。如醍醐灌頂,寶玉噯喲了一聲,自家廟是鐵檻寺。
不得不在這兒提醒您,鐵檻寺是賈家寄靈的處所,「檻內人」的隱意是曹公蓄意的伏筆。您噯喲了一聲,或許有些半明半惑,這跟水月又有什麼關係﹖
岫煙對寶玉說,既然妙玉給你梅花,我就告知你兩句原故﹕『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好巧,鐵檻寺旁有個饅頭庵。秦可卿出喪,停靈鐵檻寺,鳳姐帶著寶玉到饅頭庵歇息。鳳姐因怕通靈寶玉失落,等寶玉睡下,令人拿來塞在自己枕邊。不錯,這個饅頭庵正是水月庵。通靈寶玉曾在鳳姐的枕邊住過這兒。
二十五回,寶玉寄名的乾娘馬道婆,見寶玉燙臉,勸賈母添香油點海燈,那海燈就是大光明普照菩薩現身的法相,馬道婆又教趙姨娘針釘紙人兒。
鳳姐跟黛玉開「媳婦茶」的玩笑之後,寶玉和鳳姐拿刀弄杖,尋死覓活。眾人將他叔嫂二人搬到王夫人上房內,三日光陰,鳳姐、寶玉躺在床上,連氣息都微了。癩和尚同跛道士現身,擎玉持誦,再囑賈政將靈玉懸於臥室檻上。鳳姐、寶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漸漸醒來。
中邪失魄的寶玉,有如受困的鴛鴦,燙臉象徵浴火。大光明(日月)普照,菩薩現身,檻內同室,與鳳一道去魔寄靈。當然,受困的鴛鴦說的是兩氣共生的寶黛。至於鳳姐的作用,則是借來當作從啟動烹茶通往孵靈成鳳的箭頭指標。通靈寶玉代表修煉償債前的寶黛,浴火鳳凰象徵修煉債清後的寶黛。
綠葉成陰,花落結子,雀兒飛來
如今回頭細想,奶母抱了英蓮走來,冉冉芭蕉下忘夢的甄士隱,見女兒越發生得粉妝玉琢,菱花空對雪澌澌。為秦可卿摔喪駕靈的丫頭叫寶珠。還有寶玉身旁的花襲人,拆名是龍衣蕊珠。這些恐怕不是純粹的無意巧合,遙指暗示的隱意有曹公匠心獨運的痕跡。
六十七回,襲人在沁芳橋上立住,觀看園中景致。正是秋初,芙蓉池中石榴花敗,荷葉新殘相間,倒是芙蓉近著池邊,都發了紅鋪鋪的咕嘟子,襯著碧綠的葉儿,著實可愛。見李紈房裏的丫頭素雲捧著個洋漆盒兒,給探春送去菱角兒。
旦為朝雲,暮為行雨。雨從雲端來,溪往橋下去。若說湘雲或其他雲是解迷的指路人,那麼沁芳橋亭就是除蔽的觀景台。行雲流水,琴聲繞亭。
地同景異,我們再對照五十八回清明之日,沁芳橋上的寶玉,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假鳳泣虛凰,寶玉感嘆綠葉成陰子滿枝。
假鳳藕官,似指寶玉,卻暗示黛玉。虛凰菂官,似指黛玉,卻暗示寶玉。補了蕊官,暗示寶釵,藕官續弦並不代表得新忘舊。
隱喻為寶黛合體的芳官,象徵性地拆成假鳳和虛凰,今生戲作夫妻。宋•歐陽修﹕「莖華雖敷,不菂而枯。」柳垂金線,桃吐丹霞,木石現雖不果,希望卻繫在續弦。
寶玉讓襲人收芳官的月錢歸她照管。藕官與蕊官來世結杏子,轉成小花面荳官。
忽見一股火光從山石發出,將雀兒驚飛。花落結子,綠葉成陰,藉著優伶小花面荳官,小卻鬼靈,隱示幼子出荳的寶琴才是硝火中重生的真鳳凰。
以靈代玉,八字成對
第八回金鎖認通靈,寶玉初見,有這麼一段關於寶釵的形容,「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卻被眼拙的後人刪去。幸好,曹公在二十八回再重提一遍。
寶釵羞籠紅麝串,寶玉看著雪白的胳膊,動了羡慕之心,暗想膀子長在林姑娘身上。想起金玉一事,再呆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同水杏。誠然,眼睛是靈魂之窗,尋真之門。
銀盆金蘭,以靈代玉。玉求善嫁,釵待時飛。月老牽線,鶯燕成對。雪臂攜手,水杏結子。八字巧合,仙壽恒昌,芳齡永繼。
六十四回,寶玉進屋,看襲人在那裏打結子。出門找黛玉,沁芳橋上見雪雁手中拿著菱藕瓜果。這一幕吻合先前的伏筆,「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藕欲香得深,必先荷破影。
蕊影寶釵,珠指黛玉,襲人(原名蕊珠)的角色不容忽視。寶玉在太虛夢境,與似釵如黛的仙姬作起兒女的事,醒來就接著與襲人初試雲雨情。寶玉看襲人打結子,意謂她也承擔著撮合釵黛的重責。
四十二回,藕丫頭惜春作畫,寶釵開單,黛玉笑道:「你瞧瞧,畫個畫兒,把他的嫁粧單子也寫上了。」寶釵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轉過身來,寶釵用手攏黛玉的頭髮。寶玉在旁看著,只覺更好。這段藉畫描隱的敘述,有攏頭結髮的深意。
餘音繞樑,畫外有畫。宋.蘇軾:「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瀟湘子的雅謔,餘音繞著紅樓,不絕如縷。然而,刻在寶玉腦海裡的,卻是寶釵為黛玉攏頭的畫面。雙鬢隔香紅,惹夢釵頭鳳。
蜂腰密意
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密意,紅玉出怡紅院,往寶釵處取筆。至沁芳亭畔,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叫雲雨哥進來。蜂腰橋門前聽墜兒叫她林姐姐,接著引芸二爺進來。四目相對,小紅臉紅扭身往蘅蕪院去。蜂腰橋再度出現四十九回,賞白雪紅梅後的寶玉,蜂腰橋見李紈打發一個人打傘請鳳姐去。
曹公的隱喻究竟傳什麼密意﹖若非重要,怎上回目﹖既然重要,豈能裝做無視﹖
先聲明道歉,下段文字恐惹非議,遭打挨罵,只好任由人。
除了人物影射和雲雨提示之外,「筆」的諧音暗示女陰。「蜂腰筆」秘喻年輕女性的徵象,落實女人的定義。
當然,橋門筆是女人一輩子的真寶。即使上了年紀,蜂腰不再筆依存,從此橋名改豐腰。
曹公蜂腰橋傳密之一﹕橋前的林小姐與紅玉,暗示寶黛是同一人。黛玉是幻化的靈,寄生於寶玉之體。傳密之二﹕石女添筆,蜂腰橋門取得新筆,蘅蕪寶釵補黛玉天生不足之處,成全真真女兒的完美。傳密之三﹕過橋後的雪梅釵黛,合傘成一請真鳳。
紅玉往寶釵處取筆,蜂腰中的密器,紅樓中的秘閣。蘅蕪室似子宮,煮茗操琴,適做燕窩,宜當鳳臺,階通蘿薜之門,蓼汀花漵石港。賈妃遊園,見池中荷荇鳧鷺諸燈,皆係螺蚌羽毛做就,得徵鳳鸞之瑞,預兆有鳳來儀。
劉姥姥仰臥寶玉床上,醉臥怡紅院後,賈母送劉姥姥帶回家的衣裳外,盒子裏有牡丹花樣的麵果子,包兒裏有各式藥方,梅花點舌丹,紫金錠,活絡丹,還有催生保命丹。另外兩個荷包,則裝著「筆錠如意」的錁子。寶玉送的成窯鐘子,就是櫳翠庵和賈母共飲老君梅茶,劉姥姥用過的茶杯。
黛玉笑稱劉姥姥母蝗蟲,表面似說她會吃,其實重點在「母」字,母蝗土中產卵。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俗傳:‘雪深一尺,則蝗入地一丈’。」黛玉的玩笑,取母蝗善育,雪下保卵之意,強調其催生的功能,目的在為大觀隱畫潤色現形。
賈母送書房放筆的文具給一個鄉婦,似乎並不適用,應該別帶隱意。劉姥姥帶回牡丹麵果和梅花藥方,相對臨行前出現的王太醫,劉姥姥代表民間的另類偏方。賈母用的是雙管齊下的療法,「筆錠如意」隱帶妙筆生花,毛蟲變蝶,催生結瓜的理想美圖。
十一回,鳳姐入會芳園,見石流滴滴,疏林如畫。笙簧盈座,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芙蓉女兒誄》﹕「弄玉吹笙,寒簧擊敔」,曲徑接天台之路。白居易《霓裳羽衣歌》﹕「虹裳霞帔步搖冠,娉婷似不任羅綺。」羅綺穿林,恍睹釵黛合一的仙影。
白居易《秦中吟》﹕「夜深煙火滅,霰雪落紛紛。」霰是高空中的水蒸氣遇冷凝結成冰粒,在下雪前出現。陰氣在雨水,凝滯為雪。陽氣薄之,不相入,散而為霰。霰是雨變成雪,陰陽相博的過渡。學物理的人說,那是氣溫的冷熱相博。我們看故事的說,請你旁邊站站,涼快去。
二十四回,賈芸在賈母儀門外綺霰齋書房裏,看字畫古玩,初次見到門前丫頭紅玉。二十五回,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二十六回,一個小丫頭拿兩個花樣子叫紅玉描,說是綺大姐姐的。其實綺大姐姐是一個虛構的丫頭,綺霰,真正暗指的是賈母的書房。
為什麼賈母房﹖寶黛曾住過,寶琴也住過,重要居中的關鍵點,卻是一幅綺霰齋的畫。
寶玉初見紅玉,卻為海棠花所遮,這是曹雪芹的暗示。靈玉遇雙真,蜂腰橋設言,也是暗示。寶琴雪坡折梅,更是暗示。
書裡雖說雙艷圖是仇十洲畫的,顯然是杜撰,曹雪芹不打自招,自己才是真正構圖的策畫者。引林小姐紅玉向寶釵取筆,描兩個花樣子,為的正是綺霰齋書房裡的雙艷圖。
看看賈芸在綺霰齋見到這一幫子,茗煙,鋤藥,引泉,掃花,挑雲,伴鶴,像不像搞地下工作的特務隊﹖從任務的分工,就不難猜出他們在搞什麼花樣。
羅綺穿林,霰雪紛落。陰陽相博,雨雪過渡。霰是從天下降的雪珠,寶琴是煙花紛落的羅綺雪珠。
潑汁點墨,濃淡間錯,曹雪芹攢的花樣,逐漸描成形,終於像幅畫,一幅日思夜想的夢中畫。
蜂腰取筆,橋前橋後。從一個角度看,是雙艷圖,入畫的釵和黛。換個角度看,是艷雪圖,出畫的寶琴,恍若杜麗娘的自畫像。
所以說,曹公精心運筆而畫的是一幅動畫,只存夢中,不在現實。
沒有呼風喚雨的本領,通天台的工程設計圖,哪是一個園丁率幾個小廝就能勝任辦妥的事﹖
四十八回,寶玉對黛玉道:「古來閨閣筆墨不要傳出去,如今也沒人知道了。」說著,只見惜春打發入畫來請寶玉。李紈拉了香菱過藕香榭,至暖香塢,說作詩可上畫。當晚,香菱夢中通仙得吟月詩。隔天,寶琴就出畫折雪梅。
五十回,賈母過了藕香榭,進「穿雲,度月」的西門,到暖香塢看畫,忽見鳳姐來了。兩人出東門,見寶琴披著鳧靨裘,山坡白雪紅梅景色,像老太太屋裏的『艷雪圖』,忽見寶琴身後轉出寶玉。
短短一段話,加上幾點潑墨,就生動地畫出綺霰齋筆墨的轉世隱秘。
寶玉入畫,寶琴出畫,瞬息即變。似真實幻,全靠意淫想像,警幻曾認證寶玉天下古今第一,果然不假。
與其說是幻想,更加貼切是心願。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一廂情願的偏差,離理性越遠,只因絕望越深。
作夢不但比高鐵快,比東風導彈快,而且如閃電般通天接地。快歸快,美是美,就是不靠譜。
綺霰齋筆墨的真面目,過了兩百五十年,如今列車還停在月宮桂岩站,沒有什麼人知道。美夢遇劫匪,還魂變難產,素女寸步難行。綺霰荒唐夢,痴幻辛酸淚,誰解其中味﹖
日月花落地,山石飛錦雞
四十回的牙牌令,湘雲﹕「雙懸日月照乾坤,閒花落地聽無聲。日邊紅杏倚雲栽,御園卻被鳥啣出。」晴雯影日,麝月影月,芳官影花落地,寶玉影杏結子,寶琴影鳥飛出。
五十一回,寶琴編詩。襲人因母病回家,頭戴金釵珠釧,臨行前鳳姐送大紅猩猩氈的雪褂子。寶玉將穿衣鏡的套子放下,划上消息。放鏡套划消息,象徵階段的畢業,進入新的鏡界。
夜裡,晴雯出屋門,欲唬麝月玩耍。月光如水,忽然微風侵體,不禁毛骨森然,寶玉叫她進被焐焐。麝月慌張進來,說道:「唬了我一跳!黑影子裏,山子石後頭,只見一個人蹲著;我才要叫喊,原來是那個大錦雞,飛到亮處來,我才看真了。」
麝月將火盆裡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速香放上。日代表陽,晴雯影寶玉。月代表陰,錦雞影寶琴。花去月進,晴雯受涼,默轉潛移,表達暗裡過渡的意象,陰取代陽,麝月看真。
兩塊速香取代兩星沉速,分分合合的重組,暗示釵黛鳳凰取代寶黛麒麟。龍衣去,錦雞來。
五十二回,晴雯頭疼,寶玉命麝月:「取鼻煙來,給他嗅些,痛打幾個嚏噴,就通關竅了。」麝月取了金星玻璃的小扁盒兒,揭開盒蓋,裏面有西洋琺瑯的黃髮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趐,裏面盛些真正上等的洋煙。晴雯嗅入鼻中,連打嚏噴,眼淚鼻涕,登時齊流。晴雯再自拿靶鏡,將麝月向鳳姐要來的西洋膏子藥,貼在兩太陽上。
寶玉起身出房,欲往惜春屋裏看畫,卻遇寶琴的小丫鬟小螺,轉步和他往瀟湘館,看到一幅『冬閨集豔圖』。伏線穿真,寶琴提起真真國的女孩,臉面就和西洋畫上的美人一樣。
病晴雯拿孔雀金線,界線似地界密了寶玉雀金裘掛子上的燒眼。補完,寶玉瞧瞧,笑說:「真真一樣了。」稍早前,寶琴才自唸了真真女兒詩。
您說,晴雯界密雀裘,金線補燒的過渡,是不是為了成全寶玉願望,金線穿釵針,縫合「真真」﹖晴雯掙命拆裡,芹讚其勇。
稍早之前,晴雯叫醒麝月,兩人再叫寶玉起床。小丫頭用小茶盤捧了一碗建蓮紅棗湯,寶玉喝了兩口,再含一塊紫姜,往賈母處。
賈母處寶琴睡著未醒。寶玉穿著荔枝色哆囉呢的天馬箭袖,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粧緞沿邊的排穗褂子,賈母問:「下雪呢嗎?」寶玉道:「天陰著,還沒有下呢!」
寶琴入園一幕,全靠夢裡想像,其實天還沒下雪,寶琴也還睡著。
荔枝諧音離枝,同時影射太真貴妃的最愛。金彩繡石,排穗褂子,天馬上路。寶玉用茶盤喝建蓮紅棗湯,有早生蓮子隱意,含一塊紫姜早行,不犯霧露清濕之氣。
賈母拿野鴨子的鳧靨裘給寶琴,又命鴛鴦把孔雀毛的氅衣給寶玉。寶玉磕頭,披在身上,俄羅斯國『雀金泥』金翠輝煌,碧彩閃灼,出來只見鴛鴦揉眼睛。
紫薑法製,孔雀俄羅斯,特意染上洋彩。夢裡想像的真真女兒,亦即西洋畫上的美人。
揉揉眼睛,冬閨集豔寶琴來到亮處,您看真了嗎﹖晴雯通關開竅,您還畫地為牢嗎﹖寶玉跨境越界,您還故步自封嗎﹖
七十回,清晨方醒,寶玉見晴雯和麝月抓芳官的肋肢,便加入與晴雯對抓。襲人看他四人滾在一處,倒覺好笑。接著,李紈打發碧月來,湘雲打發翠縷來,請寶玉去沁芳亭和姑娘們會合,前去稻香村看寶琴作的『桃花詩』。
好巧,芳官是金星玻璃。更妙的是,晴雯和麝月抓芳官的肋肢,為錦雞添翅。
除了地處沁芳溪的世外桃源,稻香村曾被提名杏花村,實是雪芹伏筆日後珠玉結子的完局,鳳冠霞帔。東風有意揭簾櫳,茜裙偷傍桃花立。茜裙既伏石榴,更影紅梅。
隱隱地,我們似乎看到蜂腰橋上有一個踽踽獨行的撐傘者,傘下卻好像有許多人影。傘散諧音,橋也是過渡的象徵,靈肉別,釵黛合。白居易:「曾共玉顏橋上別,不知消息到今朝。」
秋水落霞鴻雁客
無解的,歸屬掩飾的亂碼﹔能解的,就算燈塔的信號﹔盈耳充目,即使歷經上百年的折騰,既不褪色,也沒走樣。瑕不掩瑜,假不埋真。
說到信號,不得不提起兩痕秋水的鴛鴦劍。六十六回,尤三姐兒看鴛鴦劍,上面龍吞夔護,珠寶晶瑩,兩把合體,冷颼颼,明亮亮。尤三姐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後,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給悔婚的湘蓮,右手回肘,往項上一橫:「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
什麼信號﹖您問。兩痕秋水是秋江,珠寶合體鴛鴦劍,花碎玉死報痴情,太虛幻境修注案。
來自情天,去由情地。尤三姐自盡,柳湘蓮雄劍削髮,隨瘸腿瘋道人出家。寶釵說是前生命定,薛姨媽說湘蓮跟道士前世有宿緣。
黛玉紅香圃酒令的第一句「落霞與孤騖齊飛」,語出唐代詩人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王勃的落霞文句,也被湯顯祖的《牡丹亭》引用,柳夢梅夢裡相親,展開杜麗娘的畫像,邊看邊嘆﹕「呀,你看美人呵,神含欲語,眼注微波。真乃“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魂隨月下丹青引,桃源路徑行來詫,杜麗娘聽柳生睡中念詩「他年若傍蟾宮客,不是梅邊是柳邊。」便展香魂去近他。
黛玉酒令續接的「萬戶搗衣聲」暗示天上一片月,落霞秋水蟾宮客。我們再看看薛寶琴的紅梅詩「流水空山有落霞」,就知是蟾宮折桂,鴻雁射覆的來賓。
賈母領著劉姥姥到瀟湘館,囑咐鳳姐將綠紗窗,換成銀紅的霞影紗窗。殘陽換新月,桂魄流光浸茜紗,落霞秋水迎賓客。
紗窗風雨黃昏後,不到乾坤扭轉的時候,不知道月洞換窗紗何等重要。
視死若生,香盡離別
先死方能再生。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東風怨未開。〔虛花悟〕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齡官,芳官,和尤三姐,眼如秋水,與顰兒的淚水,合流成江,匯聚一池,浮現芙蓉。再雜參莊子《秋水》,信筆作誄文,視死若生。殘去新來,丁香結子,誠所謂,無為有處有還無。
寶玉掩埋夫妻蕙和並蒂菱,秋菱終失香,是新陳代謝的轉折。香菱換穿襲人做的石榴裙,有物換星移的徵兆,預為出浴太真備裝。香塵觸坐禪,天魔女化身。
石榴和杏子是木石姻緣的代物,從今生到來世的誓約。後約續前盟,三生串連。
三十一回,翠縷說有棵石榴,樓子上起樓子。湘雲道花草和人一樣,氣脈充足,長的就好,不是雙頭人,卻是陰陽合體,二氣所生。一會兒,兩人就拾到寶玉丟失的麒麟。二十七回,寶玉見鳳仙和石榴落花而嘆,接著再聞黛玉吟葬花詞。
探春,別號蕉下客,既是紅香玫瑰,窩裡鳳凰,又抽中杏花簽,種種跡象暗示她的角色在送寶玉和迎寶琴之間有虛線的牽連。
寶琴初到,探春說老太太有孫女忘孫兒。還有風箏斷線隨喜去,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都是伏線離合分骨肉。萬里寒雲雁陣遲,暫時分手莫相思!
二十七回,探春在石榴下,向寶玉送錢並提起親手做的一雙鞋。
七十回,炷了一支夢甜香,填柳絮詞。仙臨江,江月琴﹔南柯夢,夢甜香。香盡,探春寫了半首《南柯子》,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寶玉接著續寫,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
鶯愁蝶倦晚芳時,任它隨聚隨分,三個纏線糾結的風箏飄飄去。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
杜牧 贈別二﹕「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姜白石﹕「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几度小窗,幽夢手同攜。」
再重逢,已在虛無縹緲境。隔年春回,落花再開。東風和氣,鸞歌鳳舞。
金朝元好問《喜春來•春宴》:「梅殘玉靨香猶在,柳破金梢眼未開。東風和氣滿樓台,桃杏拆,宜唱喜春來。」
失而復得,柚子換佛手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湘水雲來,枯荷聽雨。雨打梨花,蘭風蕙露。雨露之恩,霜雪回報。雪雁去來,菱藕瓜果再生英蓮。蕉葉下真事隱的女兒粉妝玉琢。
粉替硝,雪花代火花。煙消火滅時,灰燼裡重生,既為浴火鳳凰,也是出浴太真。火是陽,水是陰。火裡去,水中生。水中去,火裡生。陰陽順逆,循環無端。
以火攻火,劉姥姥臨行前,為鳳姐的女兒取名巧姐兒。先前,劉姥姥見黑鴰子長出鳳頭,還會說話﹔又揀了一朵牡丹花樣的小麵果子,玲瓏剔透,做的小巧﹔接著,巧姐與板兒玩耍,用柚子(幼子影孫兒)交換來自探春屋內的佛手(影來世觀音)﹔這些全都是曹公巧手的伏筆。
李紈給探春送去洋漆盒兒菱角兒,似乎透露水中結子的信息。寶玉前送荔枝,李紈後贈菱角。佛手出自探春屋,帶著「老鴰窩裡出鳳凰」之意。
四十九回,探春帶著觀音兜,在沁芳亭會合寶玉出園,前去賈母處接寶琴。
賈母在花漵的蘿港攏岸,覺得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有性徵的暗示),順著雲步石梯上去,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纍垂可愛。
吟成豆蔻詩猶艷,睡足荼蘼夢亦香。
李賀﹕「密書題豆蔻,隱語笑芙蓉。」牛嶠《女冠子》﹕「鴛鴦排寶帳,豆蔻繡連枝。」杜牧 贈別一 ﹕「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帘總不如。」
從蕉下迎客到對坐送客之間,探春扮演兩極化的角色。寶琴初到時,賈母與探春都深表歡迎之意,直到賈府面臨清場,才生出反轉的變情。即使虛假的世界,仍不乏挺身而出的鬥士,和誓死護衛的忠臣。
劉姥姥說莊子上老奶奶死了獨孫,天天吃齋唸佛,感動了觀音菩薩,托夢給個孫子,生的雪團兒一般。這席話暗合了賈母、王夫人的心事,也點出寶玉與寶琴前生後世的關聯。
裴度《真慧寺》:「岩前芍藥師親種,嶺上青松佛手栽。」
七十二回,賈璉道:「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個外路和尚來孝敬一個蠟油凍的佛手。」做古董的蠟油,也是曾經的燭淚。既指綠蠟,又含燭淚,蠟油佛手塑造出寶黛倆向寶琴轉型的熔形化體。老太太擺了幾日,厭煩了,就給了鳳姐。
菱花鏡影,紫鵑籌畫
唐.楊達〈明妃怨〉詩:「匣中縱有菱花鏡,羞對單于照舊顏。」
第二十八回,賈寶玉唱詞中有這句:「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接著引用唐寅一剪梅的句子「雨打梨花深閉門」完令,用下聯暗示鏡裡黛玉的的幻顏靈貌:「愁聚眉峰盡日顰」。
絕代姿容,稀世俊美的林黛玉有天下的靈輝神韻,卻沒有世間的鏡裡形容。不是沒有,只是顏似寶玉,照不見瘦。初見如對鏡,黛玉感到好生奇怪的眼熟,寶玉覺是面善舊識的重逢。
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紫鵑說黛玉要回蘇州。寶玉發病,換紫鵑照顧,寶玉對紫鵑發誓:「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寶玉的「咱們」指的是寶黛。紫鵑聽了,心下暗暗籌「畫」。
寶玉病好,放紫鵑回去,寶玉道:「你把那面小菱花鏡給我留下罷。我擱在枕頭旁邊,睡著好照,明兒出門帶著也輕巧。」
抄檢大觀園,從紫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帔帶,兩個荷包並扇套,套內有寶玉往日手內曾拿過的扇子。紫鵑笑道:「我們兩家裏的賬算不清!」
合散並套的束帶,連接寶玉的兩副寄名符兒,隱喻雙星共死的結局,寶黛一處化灰,化煙。
紫鵑本是賈府丫頭,被派去照顧黛玉,具有寶黛重疊的合套鏡影,雙魂共體的束帶意象。不是林家的人,卻與黛玉離不開。這一邊是寶玉,另一邊是黛玉,紫鵑就如居中的一面菱花鏡。
紫鵑的名字是花亦鳥,有曹雪芹暗藏的深意,「籌畫」轉世,象徵花兒終化灰,鳥兒再飛出。瑤池紫府,添染一層仙色。玉帶林挂,雪簪出鳳。
六十四回,紫鵑接過雪雁的瓜果,置小琴桌上,讓黛玉私祭。意態由來畫不成,私祭的瓜果從沁芳橋送上小琴桌,寓意新奇﹔鼎成龍去,別開生面。
西施傾城逐浪,虞姬飲劍楚帳,昭君紅顏命薄,綠珠同歸慰寂,紅拂眼識窮途,五美吟寄托自憐情意。從黛玉的詩句,我們可判斷黛玉私祭無關父母,實屬倦情陷困境,祭己求解脫。
大觀園題詠,林黛玉的詩句「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表面似為豪園寫景,暗裡卻用典故隱喻伏線。
杜牧《金谷園》:「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馮夢龍《玉堂春落難逢夫》,玉堂春死罪,蘇三起解,絕處逢生。
「香融金谷酒」,影射落花似綠珠,石崇的愛妾,墜樓隨歸。「花媚玉堂人」影射命斷如蘇三,卻起死回生。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黛玉私祭剛完,寶玉便前來探望,咽住一段難說的心事﹕一處長大,情投意合,願同生同死。
此時此地,曹雪芹特別再加一句﹕「只心中領會,從來未曾當面說出。」很顯然這段悄悄話,不是對黛玉告白,而是向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讀者吐心聲,露真情。
請您的覓真雷達稍停一會,留意一個小細節。曹公說的不光是同死,而是「同生同死」。然而,即使雙胞胎,都還有生序時差。過去的事若非已成實,又豈能願望﹖
填柳絮詞,紫鵑炷一支夢甜香。隨後,紫鵑把寶玉的美人風箏交給黛玉,讓病根隨箏放去。
淚灑花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
菱花鏡是賈寶玉圓夢的必需品,出遠門的必帶物。紫鵑原出自賈母處,專責「籌畫」設計藍圖,是綺霰工程秘密團隊的重要成員。
紅樓故事中,曹公借香菱喻鏡。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宮花,拉了香菱的手細細的看了一回,向金釧兒笑道:「這個模樣兒,竟有些像咱們東府裏的小蓉奶奶的品格兒。」金釧兒道:「我也這麼說呢。」
香菱和鳳姐並非寶玉的替身,只如健身操示範動作的助教,幫助讀者解惑的輔導教材。連理枝頭並蒂菱,雖非出自同枝,但旁理卻相通。好像老師出了考題,捨不得給答案,卻又怕學生解不出,就偷偷放個提示在旁邊。
香菱有些像領養來的秦可卿,也具有寶玉夢裡黛釵合體的仙影,其實暗暗接上隱真的「粉妝玉琢」女兒,正所謂「菱花空對雪澌澌」。
懸於檻上的通靈寶玉,恍如燈花硝火中消逝的檻上英蓮。寶琴入園,賈母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原來應到今日。」接著,寶琴披著金翠輝煌的斗篷對眾人說:「因下雪珠兒,老太太找了這一件給我的。」
三五中秋夕,清遊擬上元。香新榮玉桂,色健茂金萱。薛寶琴就是從天而降的雪珠兒,披上賈母給的羽衣羅綺。綺霰女兒,就是黛釵合體的畫裡真真,也是通靈寶玉的來生。
帳裏窗下,女兒隨歸
聽完《芙蓉女兒誄》,黛玉道:「好新奇的祭文!可與曹娥碑並傳的了。」曹娥隨落水之父投江,曹娥碑射「絕妙好詞」,故事也似林四娘。
曹雪芹先招來四娘後引荐曹娥,都是女兒痴情隨歸,一或湊巧,再則蓄謀。
黛玉改「紅綃帳裏」為「茜紗窗下」,笑道:「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異姓陌路,尚然同肥馬,衣輕裘,敝之而無憾,何況咱們。」寶玉接受後,再改『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
紅綃茜紗原一色,帳裏窗下本一家,不分彼此。曹雪芹藉這段黛玉和寶玉的對話,隱指《芙蓉女兒誄》是祭「咱們」的讖文。
「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黛玉的窗為什麼重要呢﹖除了窗前有鏡,是通靈之道,也是還魂之關,還有另一層意義。黛玉有月洞窗,寶玉有月洞門,月窟仙人縫縞袂,一語雙關,「縞袂」既指喪衣,也寓梅花。
秋窗風雨夕,剖腹藏珠燈,燕窩金蘭契。梅魂竹夢絳芸軒,桂魄流光浸茜紗,試茗掃雪及時烹。所謂「明月梅花夢」,也就是魂歸廣寒,藉梅再還,縞仙羽化鳳來儀。
姜夔《鶯聲繞紅樓》:「十畝梅花作雪飛。冷香下、攜手多時。兩年不到斷橋西。長笛為予吹。人妒垂楊綠,春風為、染作仙衣。垂楊卻又妒腰肢。近前舞絲絲。」
吳感《折紅梅》﹕「只愁共,彩雲易散,冷落謝池風月。憑誰向說,三弄處,龍吟休咽。」
趙汝茪《折紅梅》﹕「東風冽,紅梅拆,畫帘幾片飛來雪。銀屏悄,羅裙小,一點相思,滿塘春草。」
第七十九回,「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靈運夢幽詩,輕煙迷曲徑。三春一縷香,誰謂池塘曲?月射寒江,龍遊曲沼,霞映澄塘。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江河,靈運情通,謝家幽夢長。芰荷衣玉靈,芙蓉裳芳魂。
屈原《離騷》﹕「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陰陽新改,謝家池塘
謝靈運《登池上樓》﹕「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黛玉的柳絮詞﹕「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寶琴的柳絮詞﹕「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幾處』『誰家』兩句最妙。究竟是誰家﹖登紅樓望一望,恐怕是謝家的池塘和園柳。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黛玉,靜如姣花照水,動似弱柳扶風。寶玉太虛境,見警幻仙姑從柳塢花房走出。花滿地,柳橫坡,花柳園亭大觀園,穿花度柳沁芳溪。紅樓夢的故事裡,「花」與「柳」是相連的。
第五十九回,柳葉渚邊嗔鶯叱燕。柳堤葉點碧,絲垂金。曾經巧結梅花絡的鶯兒拿柳條編花籃,採花配柳葉,送給黛玉。黛玉用洋巾包薔薇硝給鶯兒,先轉手蕊官和藕官,後來春燕再給了芳官。這一小段隱喻故事,既包著三官代主的硝火,也藏著園柳鶯燕的鳴禽(諧音琴)。
深怕讀者看不懂,曹公特別請出春燕的娘質問春燕,抓著編籃的柳條,點通明說編的是女人的產道。鶯兒忙道:「那是我編的,你別指桑罵槐的。」鶯兒賭氣將花柳擲於河中。指燕說鶯其實暗指蘅蕪的密筆。
麝月在絳芸軒海棠下晾巾,飛符招將命小丫頭叫平兒,終於馴服春燕娘。鳳姐生日,寶玉敬熱酒。鳳姐為鮑二家的潑醋,平兒挨打。寶玉用茉莉粉和玫瑰膏為平兒理粧,以並蒂秋蕙簪鬢。平兒然後往李紈處歇夜,寶玉將淚帕送稻香村。
芸月海棠巾,怡紅胭脂妝,淚帕稻香來。並蒂蕙簪鬢,飛符馴燕娘,熱酒慶鳳生。借用謝家池塘的典故,讓人臉紅,不堪入耳的燕娘粗話,卻暗藏柳條生叱燕的奧妙演化。讀者一旦體會作者的用心良苦,便知妙筆不僅生花,還可能生燕。柳條既贈離別,也生春燕。
六十回,柳家的為五兒擇婿,從家帶回外地雪白的茯苓霜,是千年松柏與茯苓精液和藥結的白霜,拿人奶和了吃,最補。蓮花兒向柳家的要蛋,五兒將茯苓霜交給春燕轉遞芳官。
梨香院曾服侍芳官的柳五兒是廚役之女,與平、襲、紫、鴛四人相類,伏線暗連鳳姐,寶玉,黛玉和賈母。寶玉挨打後,要吃酸梅湯。搖芭蕉扇的王夫人,叫彩雲將玫瑰露交給襲人,還為死去的珠兒落淚。寶玉卻將玫瑰露連帶玻璃瓶,托芳官給柳五兒,換回雪白茯苓霜。
擇婿茯苓,蓮花蒸蛋,柳廚密譜。以柳條燕窩為隱喻,繞地球轉大圈的霜雪之孕,人奶之育,結果是蟾宮落霞客,梅梢月上親,紅香圃慶生。
紅樓夢以粉替硝,以露引霜,花遮柳隱,鶯鶯燕燕,妙趣橫生。藏真匿影,天宮閨閣,陳倉暗渡,換骨脫胎,精彩勝過春晚魔術。
遊人入寶山,未聞鳥語花香,錯失世外美景,空手而回,那就可惜了。
園柳變鳴禽這一幕,也對證了二十六回花落鳥飛的伏筆,「顰兒才貌世應稀,落花滿地鳥驚飛。」柳枝花朵上宿鳥棲鴉,聞黛玉悲切嗚咽,都忒楞楞飛起。
白居易《長恨歌》:「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楊貴妃《阿那曲》:「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嫋嫋秋煙裏。輕雲嶺下乍搖風,嫩柳池塘初拂水。」秋煙嫩柳,不同時存在現實,卻無礙成為隱喻。望向雲嶺,想像天際的霓裳舞。
元稹:「何處生春早﹖春生柳眼中。」《芙蓉女兒誄》﹕「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
南朝‧梁‧鍾嶸《詩品》引用湯惠休的評語:「謝詩如芙蓉出水。」
謝家池塘的出水芙蓉,不僅前承曹植「芙蕖出淥波」的《洛神賦》,也後啟曹雪芹「吹散芰荷紅玉」池上自祭的《芙蓉女兒誄》。羅袖紅蕖,嫩柳池塘,季節的轉換,陰陽的過渡。
池面垂楊惹落花,東風何處聞禽鴨﹖影香簾透芙蓉面,春草茜裙疑謝家。
“喔﹗喔﹗喔﹗”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喔﹗喔﹗喔﹗” 您聽到稻香村的雞啼聲嗎﹖姑娘來了,是起床認親(琴)的時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宋之問﹕「君看水上芙蓉色,恰似生前歌舞時。」「無復綺羅嬌白日,直將珠玉閉黃泉。」
二十八回,「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黛玉正自傷感,忽聽悲聲,抬頭一看,見是寶玉,黛玉便啐道:「呸!我打量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
三十六回,「你們用眼淚葬我,把我的屍首漂起來。」覺悟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淚後,寶玉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
回頭細看,前後對比,有沒有發覺曹雪芹早就沒安好心﹖ 預祭池上芙蓉,秋水顰兒,真是個壞傢伙。謝家因池,秋風為冷,扛責背鍋,何其無辜﹖
寶玉曾對黛玉說﹕「要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在池子裏,叫個癩頭黿吃了去,變個大王八,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碑去。」
瞧﹗報應來了,果真掉進池裡,還寫了比美曹娥碑的誄文。
「龜呈洛浦之靈」兒女情長,靈驗伏筆。芹祭芙蓉,荷別紅玉。成了檻內人,藏修饅頭庵。
「獸作咸池之舞」想起藕香榭,簫管悠揚,笙笛並發,劉姥姥聽見音樂,又且有了酒,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黛玉笑道:「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劉姥姥接著看見黑老鴰子,長出鳳頭﹔吃藕粉桂花糖糕,牡丹花樣小麵果子﹔櫳翠庵吃老君眉茶﹔再瞎闖怡紅天宮,撞開西洋機括的鏡子。
簫樂牛舞,一路神勇,功績震天。「赤水龍吟,珠林鳳翥。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蟾宮落霞,鴻雁來賓。紅圃積香玉,茜裙歸遠親。
四十九回,披上玉針簑,帶了金籐笠,登上沙棠屐,寶玉往蘆雪庵,四顧一望,自己似裝在玻璃盆內。金玉登棠,玻璃檻外有他嚮往的琉璃世界,寒香撲鼻,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
夢裡,見蜂腰橋上一個打傘人,沿一條逶迤穿蘆度葦的去徑,前往藕香榭的竹橋。掃雪開徑,蜂腰結子,四合如意,香藕瀉橋。賈母裏間房內,寶琴梳洗更衣。
一抔淨土掩風流,不但賠了夫人,寶玉還挨了自個兒罵。龜語成讖,洛浦之靈,謝草池塘。原本黛玉該活,反弄成寶玉活該﹗唉﹗
古人愁,催今淚,年年有人嘆。
悲情求了,覓水仙成全願償。唉﹗
斷尾求了,葬花魂冷月寒塘。唉﹗
荒唐滿紙言,故事終難繼。唉﹗
說到嘆,想起第七十五回的回目,「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中秋夜,凸碧山莊賞月,二難兄弟與賈蘭都做了詩,新詞得佳讖,曹雪芹賣關子,沒見詩文,也不說是誰。如今想想,或許重點不在佳讖新詞,而是上聯的悲音異兆。
前一夜,風清月朗,寧府會芳園開夜宴,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吹簫唱曲。近三更,忽聞祠堂有人長嘆之聲。這時間,這地點,加上風中的簫樂,祠堂發出長嘆悲音,又會是什麼不尋常的預兆呢﹖如果您毛髮倒豎,半信半疑以為巧合或穿鑿附會,就請翻翻書查一下,那晚究竟是誰吹簫﹖
六十三回,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佩鳳、偕鸞入園,就和湘雲、香菱、芳官、蕊官,談笑玩在一塊。佩鳳、偕鸞兩個去打鞦韆玩耍,寶玉便說:「你兩個上去,讓我送。」難不成,盪鞦韆還真能送上天﹖話才說完,東府老爺就殯天升仙,出苦海,去皮囊。軟轎抬至鐵檻寺停放。
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寶琴初次進賈祠。曹雪芹特意藉她的眼光,以她的觀點,來描述〈賈氏宗祠〉的模樣。這絕對不是他粗心大意的筆誤,而是用巧妙的手法,不著痕跡地告訴我們寶琴的真實身份。宗祠的門神也有識真的本事,困惑只纏向認假的人。
影破福深窩滿滿
看破鏡花水月的人生,曹雪芹不戀塵事,瀟灑走了。不是絕望今世,卻因寄望來生。說他獨自上路,沒錯。視他結伴同行,也對。
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當身子向水裡走去,心頭盼的是鳳凰的再生。
蘅芷清芬,蘭渚鸞台,瑤池仙姑似乎在前面招著手。晶宮鮫室,水中月映著夢裡鳳影。冷翠濕衣裳,仙袂乍飄,風回雪舞,隨簫引去。
水清淺,月色昏,竹外疏花。梅邊吹笛,喚起玉人,浴出新妝,一舞霓裳,再展榴裙。
或許受到西洋文化的影響,曹雪芹的來生願,某種程度的意義有如基督徒的浸水受洗。原罪在水裏死去,藉著靈的潔净成全新的生命。從内在改變外在,象徵基督的死亡和復活。
三十八回,賈母抬頭看藕香榭的匾,說道:「我小時家裏也有這麼一個亭子,叫作枕霞閣。失了腳掉下去,沒淹死救了上來,誰知竟好了。」鳳姐笑道:「神差鬼使,蹦出窩兒來,萬福萬壽盛滿了。」
隱喻的場景,影射的故事。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影破香深,神差鬼使。暗示落水的寶黛,奇跡似地再活過來,蹦出窩兒寶琴,盛滿萬福萬壽。
湘雲作東,寶釵送蟹。菊葉桂蕊燻豆面,酒燙蟹蒸嚐甜香。
鴛鴦斟酒送鳳姐。平兒剔一殼黃子,鳳姐吃了,鴛鴦說吃我們的東西。平兒伸手抹琥珀,卻撲空將蟹黃抹在鳳姐臉上。
寶玉:「持螯賞桂喜陰涼,橫行公子洗指腥。」黛玉:「螯封嫩玉雙雙滿,桂拂清風菊帶霜。」寶釵:「皮裏春秋空黑黃,月浦空餘禾黍香。」
小題目,寓大意。藕香榭,螯玉雙滿,蟹黃抹鳳。皮裏春秋,囊有天地,蟹黃送子。
秋爽齋,探春揀佛手給板兒。板兒指紗帳上繡的草虫說螞蚱。母蝗蟲聽了不爽,打一巴掌罵下作黃子。隱喻的故事影射賈府長輩放不下面子,兒挨板打,佛手藉黃子送鳳女。
賈母隔著紗窗往後院內看說:「後廊簷下的梧桐也好了,只是細些。」
莊子《秋水》:「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作詩,迎春命丫鬟點一支夢甜香。黛玉或撫弄梧桐,或看秋色。伏線鳳棲梧桐之意。
佩鳳和偕鴛打鞦韆,寶玉來送。佩鳳說還是叫野驢芳官來,掉下栽出你的黃子。伏筆影射寶玉升仙,掉黃子栽芳回鳳。
唐代靈澈:「古觀茅山下,諸峰欲曙時。真人是黃子,玉堂生紫芝。」
月浦魚稻香。枕霞臥醉石,斜暉映逝水。塵寰數消長,藕深會舊友,蟹香蹦歸琴(親)。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寶玉才吟罷,回頭卻見香菱。香菱找鳳姐,正往稻香村去,在紫菱洲別過寶玉。
無常性命,鏡裏恩情,槁木死灰。稻香老農李紈是海棠畫梅的掌壇人,種竹引泉的導流人,是死灰還鳳的護芹人,更是引渡珠玉的大菩薩。
馮紫英:「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令完:「雞聲茅店月。」句出唐代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雞聲茅店月,早行上遠路。霜伏靈(林),鳧伏禽(琴)。人跡蜂腰板橋,夢思鳧雁回塘。
圖冷歌殘琴漠漠
香菱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捲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黛玉卻不喜。然而,在黛玉擬名的凹晶館,湘雲偏偏再提「古硯微凹聚墨多」的詩句。外似論詩,裡實說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曹公兩度明引「古硯微凹聚墨多」的詩句,其實暗接陸放翁下面的隱句「月上忽看梅影出,風高時送雁聲過。」硯裡實筆聚墨,月上虛描梅影。
直路撞山頭,曲徑通幽境。凸明凹暗,上顯下隱。陸翁寫俗真有趣,曹公說淡君休笑。黛玉不喜直淡明顯,既因硯聚畫梅之墨,也為池映晶月之隱。
清光皎皎影團團,晴彩輝煌映畫欄。熄燈之夜,笛韻悠揚。微風一過,粼粼池紋,月影爭輝。事若求全何所樂,不遂心的旅居客寄之人,捲簾賞月,聚墨畫梅,嘎雁來歸。
曹公的好友張宜泉有首悼詩《傷芹溪居士》: 「謝草池塘曉露香,懷人不見淚成行。北風圖冷魂難返,白雪歌殘夢正長。琴裹壞囊聲漠漠,劍橫破匣影鋩鋩。多情再問藏修地,翠疊空山晚照涼。」
玉沉速香藕,花謝池柳琴,
何處覓得知音人﹖
藏修兩百五十年,似乎夠久了。
翠疊空山,風冷雪殘﹔
琴劍失主,聲漠影鋩。
曹雪芹的三生願,您還忍心繼續無視嗎﹖
紅香顏如玉捐棄於塵埃,您還依然無動於衷﹖
一夜北風緊,開門雪尚飄。
入泥憐潔白,匝地惜瓊瑤。
有意榮枯草,無心飾萎苗。
雖然紅樓夢始終擺不脫悲劇的格局,
雖然作者受創的靈魂已錯過止痛療傷的機會,
雖然藉圖返魂是個不切實際的虛幻夢想,
但是我們這些後來者還是有機會還原真相,尊重曹心芹意,不再改夢換尾,煮鶴焚琴。
說實在,天底下究竟有誰能夠接受別人篡改辛酸十年的作品﹖取代重於生命的靈魂﹖
以謎解謎
二十二回,曹雪芹藉元宵燈謎用雙關的意象,串連幾個小燈謎影射《紅樓夢》的全局大謎。現在就讓我們借這些小燈謎反向去猜曹公《紅樓夢》的佈局設計,再解他的隱思構密。
元春:「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小謎底是爆竹,大謎底是香消玉碎摧人膽,浴火鳳凰驚天地。
迎春:「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通。」小謎底是算盤,大謎底是人功難理通,解亂靠天運。運珠數通,陰陽順逆,麒麟轉鳳凰。
探春:「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游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小謎底是風箏,大謎底是斷箏線別親,比翼燕飛去。雙童迎向天,東風隔年吹,柳絲變鳳來。
寶玉:「南面而望,北面而朝。像憂亦憂,像喜亦喜。」小謎底是鏡子,大謎底是風月寶鑒,白石通幽。正背照賈甄,幻皮囊,靈鏡台。菱花鏡,顏如玉。芙蓉映水月,鏡花望靈梅。
黛玉:「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裡無兩緣。嘵籌不用雞人報,五更無煩侍女添。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光陰荏苒須當惜,風月陰晴任變遷。」小謎底是更香,大謎底是焦首煎心日復年,風月任遷陰陽變。朝罷衾裡換琴邊,雞唱五更美人來。(衾琴諧音)
寶釵:「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小謎底是竹夫人,大謎底是寶玉剖腹藏珠,靈珠芙蓉伴囊,花落玉沉,秋葬寒塘。寶黛拆連,釵黛結藕,鳳棲梧桐。
悲讖語,賈政回房思索,翻來覆去,甚覺凄惋。元宵隱語預兆的不是別人家的女兒,而是自家的兒子。
賈政:「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小謎底是硯台,大謎底是黛石畫梅的墨池。
五十回,暖香燈謎
(一)寶釵:「鏤檀鍥梓一層層,豈係良工堆砌成?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
(二)寶玉:「天上人間兩渺茫,琅玕節過謹提防。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
(三)黛玉:「騄駬何勞縛紫繩?馳城逐塹勢猙獰。主人指示風雲動,鰲背三山獨立名。」
李義山:「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玉蓮房。」暖香燈謎的主題圍繞著寶琴,我這麼猜。一:廣寒宮﹔二:長生殿﹔三﹕海上蓬萊仙山﹔三個皆在虛無縹緲的仙境,遙聞長恨之歌,泛引貴妃之奇,暗示珠玉的夢歸去處,也是寶琴返魂再來之地。
杜牧《華清宮》:「零葉翻紅萬樹霜,玉蓮開蕊暖泉香。」李賀《夢天》:「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溼團光,鸞珮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王健﹕「蓬萊正殿壓金鰲,紅日初生碧海濤。總把玉鞭騎御馬,綠鬃紅額麝香香。」
李白﹕「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十九回,黛玉理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寶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麼暖香?」黛玉點頭笑嘆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他?」
溫庭筠《菩薩蠻》﹕「水精簾里頗黎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
水晶簾,玻璃枕﹔暖香塢,鴛鴦錦。江煙柳,雁殘月﹔藕絲裳,金人勝。鬢紅香,頭玉釵。
有容有衣裳,雙玉山頭見。頭上一陣風,理鬢點頭金玉配。
水裡一隻精,瑤台月下逢。枕上一個夢,暖香冷香菩薩帔。
五十回,暖香塢賈母催畫,忽見鳳姐披著紫羯羢褂來,賈母心中喜歡道:「你真是個鬼靈精兒。」鳳姐笑答:「回老祖宗債主兒已去了,不用躲著了。已預備下稀嫩的野雞,請用晚飯去罷。」賈母挽了鳳姐兒的手,上竹椅轎出了夾道東門。一看,四面粉粧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後遙等。暖香催畫成圖,雖鬼猶靈,雖隱猶美。
暖香塢,紫羯鳳﹔鬼靈精,嫩野雞﹔粉粧砌,鳧靨琴﹔折梅坡,艷雪圖。
《廣異記》:「胡人至揚州,長史鄧景山知其事,以問胡,胡云:“瓶中是紫末羯,人得之者,為鬼神所護,入火不燒,涉水不溺。有其物而無其价,非明珠雜貨寶所能及也。”又率胡人一萬貫,胡樂輸其財,而不為恨。瓶中有珠十二顆。」
四十三回,水仙庵井臺,寶玉借香爐焚雙星沉速,茗煙磕頭代許來生願。寶玉返花廳,眾人如見鳳凰。鳳姐攢金慶壽看戲,演的是「荊釵記」。
黛玉看《男祭》這齣,和寶釵說︰「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哪裏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上來做什麼?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哪裏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寶釵不答。
慕取抱石浣紗女,母逼改嫁,錢婦玉蓮投江,渡口溺嬋娟。
江道得夢收義女,梢公救撈,赴瓜期往異鄉,鞋在人何在﹖
尋蹤覓跡到江邊,撮土為香,王夫十朋祭江,隔別三山恨。
狀元不就東床婿,改調潮陽,金烏箭玉兔梭,柳葉未堪折。
守義夫逢守節妻,傑烈團圓,再會夙世姻緣,千古永傳揚。
移宮換羽雖非巧,倣古依今,曹公雪芹謝池,荊釵新聘財。
王十朋不通,非得到江邊不可,是凡人。
林黛玉神通,源靈河井塘不拘,是水仙。
《荊釵記》和《釵釧記》
唐朝徐彥伯:「鳳輿乘八景,龜籙向三仙。日月移平地,雲霞綴小天。金童擎紫藥,玉女獻青蓮。花洞留宸賞,還旗繞夕煙。」
根據民間流傳的故事,金童玉女結七世夫妻。七夕玉帝天庭歡宴,金童敬酒不慎摔破酒杯,玉女對他哧笑一聲。玉帝大怒,認為二人動凡念,罰他們貶謫紅塵。配為夫妻,卻不得成婚。七世苦戀,但無法結合。
王十朋與錢玉蓮為第四世,玉蓮投水自盡,十朋睹物病終,兩人並未如《荊釵記》戲裡團圓。錢玉蓮來生轉世,成為第五世的秦雪梅。
元妃省親,賈薔命齡官做《遊園》《驚夢》二齣。齡官非本角之戲,執意不從,定要做《相約》《相罵》二齣。元妃甚喜:「莫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額外賞了兩匹宮綢,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之類。後見山環佛寺,題匾云「苦海慈航」,影射觀世音菩薩。
《相約》《相罵》是《釵釧記》的兩齣戲。富家女史碧桃與書生皇甫吟有婚約。皇甫吟家道中落,史家有悔婚之意,欲將女兒改嫁魏國相。
《相約》 碧桃不願毀婚棄約,命丫環雲香約皇甫吟於八月十五日中秋夜前來史家花園,以便贈以金銀財物,好在魏家前納聘迎娶。皇甫吟去好友韓時忠家,雲香將來意告之皇甫吟之母李氏。
韓時忠八月十五冒名赴約,騙得金釵、金釧、銀兩等。
《相罵》碧桃久等不見皇甫家前來迎娶,十分焦急,催雲香前去問訊。雲香遇李氏,李氏以為是史家陰謀,以家貧無力迎娶為由推諉。雲香感到奇怪,明明中秋贈與釵釧。李氏回說皇甫吟沒去花園,更無釵釧銀兩。雲香指責母子拐騙錢財,李氏則指斥雲香無中生有。兩人大吵一場。
史碧桃聽雲香回報,知希望破滅,題詩於白汗衫,投江自盡。幸得御史張所救起,收為義女。碧桃父史直到官府告皇甫吟因奸致死之罪,皇甫吟入獄。
李若水堂審,判定韓時忠有罪。昭雪冤案,皇甫吟無罪釋放,後上京應試,進士及第。皇甫吟去李若水府上叩謝師恩,恰巧御使張所也來拜訪。碧桃認出釵釧是家中舊物,兩人終於團圓成親。
風起玉塵沙,眼向雲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芳官唱《賞花時》:「洞賓啊,你得了人可便早些兒回話,若遲啊,錯教人留恨碧桃花。」
墜兒竊金,托生配藥
蘆雪庵吃鹿肉,平兒洗手,少個鐲子。鳳姐要大家別找,只管作詩,說知道鐲子去向。事後才知是墜兒小竊,平兒道:「鐲子原是鳳姐的,叫做『蝦鬚鐲』,倒是珠子重了。」
拾帕的賈芸托墜兒轉交紅玉,情節有如晴雯送寶玉舊帕去瀟湘,屬曹公的雙軌隱喻。紅玉借筆和墜兒竊金,同樣也是雙軌隱喻。
「良兒偷玉」影射身前事,黛玉還淚,通靈寄生。「墜兒竊金」影射身後事,紅麝串臂,釵黛結鳳。
湘雲為寶玉梳頭,發現四顆珍珠少一顆,下面有金墜腳。寶玉將小丫頭蕙香,改名『四兒』,蕙香蘭氣成晦氣,也因生日終失香被逐,有如斷箏放晦。
寶玉為林妹妹配「金剛丸,菩薩散」。托生配藥尋珍珠,鳳姐將頭上戴過的珠子花兒現拆了,還給一塊三尺長、上用的大紅紗。寶玉再為鳳姐寫單,紅妝緞和金項圈。
金項圈指墜兒竊的蝦鬚鐲,象徵圈連寶釵的雪臂,同時還鳳姐原珠。水仙庵祭金釧兒,寶玉祈來生願是雙軌隱喻。紅妝緞則是寶玉用玉塊扇墜,和琪官換茜香女國的紅羅汗巾。月老為釵黛牽線的紅巾也是雙軌隱喻。
王夫人涼床上睡著,金釧兒旁邊捶腿,寶玉輕輕地摘他耳墜子。金釧兒睜眼笑道:「『金簪兒掉在井裏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我告訴你個巧方兒,你往東院裏頭拿環哥和彩雲。」
齡官金簪畫薔,伏筆茉莉粉替薔薇硝,同時也影射雪裡金簪。環哥和彩雲,伏筆玫瑰露引茯苓霜,同時也影射霞影玉環。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彩雲最後賭氣將茉莉粉和玫瑰露,撇在河內。隨逝水,沉的沉,漂的漂。殘粉塗金砌,輕霜抹玉欄。一消換一長,芳官終得薔薇硝和茯苓霜。
耳墜諧音兒墜。寶玉摘金釧兒的耳墜子,伏筆王夫人兒子落水結局。珠隨鐲子(釧兒)被竊,影射黛玉隨寶玉落水同歸。
金釧兒死在東南角的井裏。雪裡抽柴(釵),賈母見馬房著火,也是東南角。暗示寶黛將水裡去,鳳凰火中生。
薛蟠拿寶釵的金項圈外頭去炸。玉釧兒送荷葉蓮蓬兒的湯給寶玉,寶玉哄玉釧兒喝一口。外頭來了傅秋芳的婆子,蓮葉湯潑燙了寶玉手。
秋芳影射中秋入園的寶琴,外來的瓊閨秀玉。玉釧兒喝荷葉蓮蓬湯,影射燙手縛寶釵的炸項圈(釧兒),也影水中再生蓮藕。故事伏筆寶黛的來生,鳳凰入花房。湯模子是藉模隱喻,鑿著豆子大小,有菊花,梅花,蓮蓬,也有菱角。
朦朧菊影暗梅香,燙手蓮蓬荷葉湯,菱藕池塘結豆子,瓊閨秀玉入秋芳。
三十一回,寶釵笑道:「舊年三四月裏,湘雲在這裏住著,把寶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帶子也繫上,猛一瞧,活脫兒就像是寶兄弟,就是多兩個墜子。他站在那椅子後頭,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寶玉,你過來,仔細那上頭掛的燈穗子招下灰來,迷了眼。』」
寶玉是體,黛玉是靈,湘雲是影。寶黛之謎,湘雲影解,靈體雙生,落實麒麟意象。兩個墜子,讓老太太迷了眼,卻為我們開了眼。伏筆寶玉的椅後(以後),影射寶黛將墜穗成灰。墜兒被攆是雙軌隱喻。
黛玉鉸穗,寶玉掩埋夫妻蕙,同樣也是雙軌隱喻。
黛接釵道:「天下雪,老太太和舅母拜影回來。湘雲披上新大紅猩猩氈斗篷,拿條汗巾子攔腰繫上,後院裏一跤栽倒,一身泥水撲雪人。」繫汗巾,雪影回。影射寶黛栽倒泥水,雪撲新人,潔粉替硝火,拜影而歸。
餞花待燕
二十七回,眾姐妹打扮的桃羞杏讓,燕妒鶯慚,在園中做餞花會。黛玉叫紫鵑:「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子,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寶玉納悶,見寶釵、探春看鶴舞。石榴樹下,探春送鞋。到了花塚,聞黛玉低吟哽咽,花落人亡兩不知!
三十五回,「嘎」的一聲,鸚哥扇了黛玉一頭灰,上架叫:「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接著長嘆一聲,似黛玉素日吁嗟音韻,唸道:「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黛玉將鸚哥架掛在月洞窗外的鉤上。傅秋芳婆子隨蓮羹入園,鶯兒金線打攢心梅花絡。湘雲、平兒、香菱在山石邊掐鳳仙花。
香銷瀟湘,燕窩蘅蕪,沁芳怡紅。半捲湘簾半掩門,月窗鸚哥散黛灰,雪雁掀簾迎姑娘﹔既是花落芳歸的伏筆,也是放簾子迎蓮子的雙軌。
玉釧金鶯,同進怡紅門。蓮葉梅花,該嘗的嘗,應結的結。伏筆寶釵入絳芸軒,針線繡「鴛鴦戲蓮」,做兩個花瓣,連兩個姻緣,夢兆花廳鳳凰來。
二十一回,寶玉到黛玉房中,見姐妹兩個尚臥在衾內。林黛玉嚴嚴密密裹著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史湘雲一把青絲拖於枕畔,一彎雪白的膀子撂於被外,又帶著兩個金鐲子。
碧桃和露種,紅杏倚雲栽。湘雲藉隱喻解謎﹕黛玉嚴密在杏子衾(琴)內,而兩個金鐲子卻串在被外一彎雪白的膀子。暗示杏子寶琴是黛釵的結髮組合。魂影相對,一內一外,寶琴內有黛魂,外具釵影。藕香瀉竹橋,我們定足細細地聞一聞,空氣裡是不是有股結偶的香味﹖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乾。寶玉從張道士所贈的珠穿寶貫,玉琢金鏤的禮物中,選了赤金點翠的麒麟。樓樓木石榴,陰陽金麒麟,點翠柳條絲,青絲與翠縷是雙軌。
湘雲送絳紋石戒指給襲人,鴛鴦,金釧兒,和平兒,隱線暗接寶玉,賈母,王夫人,和鳳姐。湘雲做的扇套兒被黛玉剪了,襲人卻要湘雲幫寶玉做鞋。另外,襲人早得了寶釵的另個戒指,暗示金玉關係中她所扮演的角色。
表面看似複雜,實伏筆寶黛釵的後續劇情,散與結的發展。黛玉喜散,寶玉好聚。湘雲的扇套被剪,暗示寶黛將往散而去。穿鞋外走的是寶玉,寶釵卻因戒指反向來結偶。
晴雯撕扇,靚兒找扇。一邊斷,另邊接,是連環。通今博古,扇墜換紅巾。寶釵借扇機雙敲,寶黛一邊負荊請罪,另一邊卻是楊妃富胎。請當心留意,不是富態,是富胎來生。
寶釵串香珠是左腕,芳官右耳塞玉,左耳硬紅鑲金大墜子,有虛左以待,左歸滋陰的隱意。娥眉倒蹙,鳳眼圓睜的晴雯,用一丈青耳挖子戳墜兒,有通關竅之意,就好像金星玻璃洋煙盒一樣的作用。茜香女國的紅汗巾與金星玻璃的洋煙盒亦是雙軌隱喻。
恒舒典當
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高啟﹕「縞袂相逢半是仙,平生水竹有深緣。將疏尚密微經雨,似暗還明遠在煙。」
山為體,煙是靈,穴藏秘。霞隔羅浮,縞仙扶醉,添妝融炬。
若說湘雲是寶黛的靈氣魂影,那麼岫煙就可視為寶琴的靈氣魂影。岫煙在沁芳亭碰見寶玉,特地介荐他成為檻內人。沖寒先喜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身帶探春送的璧玉珮,岫煙在往黛玉路上的石壁遇見寶釵,點出衣當薛家,人嫁薛蝌的秘密。山石出岫煙,薛家有喜事。
紅字當頭,雪掛柳枝,倦鳥知還。蝌影蟾子,裳寄釵屋。曹公以隱喻為釵黛紅線結琴,月下蟾宮折桂預設伏筆。岫煙與寶琴同生日,湘雲無心拾當票,寶釵認可勾賬死票。
空山泣老鴞,階墀隨上下。高啟﹕「雲暖空山裁玉遍,月寒深浦泣珠頻。掀篷圖裡當時見,錯愛橫斜卻未真。」明朝張煌言﹕「老鴞夜啼山鬼泣,菰蒲秋晚闇汀洲。紅塵埋殺合歡枝,春風自解同心結。佳人雲散泣蓮芳,至今惟有湖心月。」
高啟﹕「雲霧為屏雪作宮,落葉空山正掩門。嫩寒江店杏花前,冷香狼籍倩誰收﹖放鶴人歸雪滿舟,淡月微雲皆似夢。斷魂只有月明知,無限春愁在一枝。枝頭誰見花驚處?裊裊微風簌簌霜。燈前角斷忽霜飛,啼鳥山塘晚半稀。歌殘別院燒燈夜,妝罷深宮覽鏡時。」
湘雲﹕「玉燭滴乾風裏淚,蘅芷階通蘿薜門。」
看似尋常色,濃淡冰雪中。仙霧中的月色山景,格外美妙動人。凍浦不聞潮,難道岫煙也不觸情﹖路過庾嶺卻無視美(梅)景,豈不成了冤大頭﹖
七十二回,鳳姐做夢,娘娘打發人來,要一百匹錦,不肯給他,就來奪。隔天醒了,夏太府購房短銀,向鳳姐討。鳳姐拿兩個金項圈,一個金纍絲攢珠的,珍珠蓮子大小;一個點翠嵌寶石的,拿出去押銀子。
表面看似鳳姐說夢話,夏爺爺小氣。要知道,桂花夏家和薛家是老親。夏家明借暗討的外祟,正好對應來旺嫂成親的霸勢。
我們不妨把背後隱藏的故事,用白話翻譯一下﹕外宮來討債要紅錦,鳳姐拿攢珠和嵌寶的金項圈,送禮進薛家的當舖償還前債。
握綱提領再簡化﹕拋兩個項圈套釵臂。來旺嫂托鳳姐提親,用喬裝的側枝來暗示主幹。
二十八回,寶玉為黛玉配藥,鳳姐給了珍珠子花。寶玉念佛說,太陽在屋裡呢﹗寶玉再為鳳姐寫單,既不是帳,又不是禮物。太陽星坐守財帛宮,如今回頭想想,或許寶玉當初為隱喻的藥方,寫下了欠條。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賈芸向倪二借銀子,買冰片、麝香,孝敬鳳姐。賈芸難提差事,卻因此到了賈母綺霰外書房。藉醉金剛的雙軌隱喻,曹公暗示「金剛丸」「菩薩散」的藥方,向專放高利貸的索債人借了小財,反得到超過無數倍的回報。都是二爺,醉人兒助了賈人兒。
寶玉寫完單,鳳姐向寶玉要紅玉,那個借了寶釵筆的丫頭。紅玉上高枝,柳條補空缺,二爺攜珠帶寶償高利貸。柳五兒因茯苓霜通關代位,園柳變鳴禽,盼待春燕來年回歸。
杏子門道
燒香罩鼎爐,落絮撲繡簾。遊絲繫春榭,空巢待回樑。藕香瀉竹橋,池塘生春草。山石杏結子,柳條生春燕。
黛玉稻香村﹝杏帘在望﹞的詩句,有池塘禽和回樑燕的伏筆﹕「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樑。」既然寶黛係同一人,為何曹公堅持這首特別是黛玉作的﹖因為稻香村是雞唱杏結,身後有餘的茜裙歸魂處所,這兒與菱藕香深瀉竹橋,桃源沁芳的花漵蘿港一水相通。
柳家的帶茯苓霜回大觀園,看角門的小廝卻向她討杏子。不是無心的刁難,而是曹公巧筆的把門隱喻。懶得隱,馬桶蓋似的幾根毛,還有誰猜不到影射的角門﹖一旦感受「杏」的魅力,看懂茯苓霜雪的門道,就能聞嘗柳家的廚香野趣。
瞞不過有內牽的小廝,也瞞不過我們。有些東西,守著的沒有,飛著的有。角門的鑰匙正好在寶釵的手裡,是雪芹的雙軌隱喻。如今您知道了竅門,應該也能洞察掌握大觀園的秘道隱徑。
《說文解字》:杏,果也,從木。梅子在木上之形,古文為呆字。杏甘梅酸,故反呆為杏 。
大夥湊分子紅香圃過生日,傳柳家的辨兩桌酒席。芳官卻在屋裡睡覺,要柳嫂子做一碗湯泡香稻粳米飯。寶玉回房,也撥半碗湯泡飯,剩下的春燕吃了。
除了粳米飯,柳家的還送來雞皮湯,蒸鴨子,和脂鵝脯,是飛禽(琴)大餐。春燕留兩個奶油松瓤卷酥給娘,外帶結瓜孕育的隱意。
春燕提柳五兒的事,寶玉答應叫他進來。芳官聽了,笑道:「這倒是正經事。」
看看茯苓霜的成份來路,就知伏靈的松瓤有些不簡單。劉姥姥遊園,至山前樹下見鳳頭鴰子。丫頭送兩樣蒸食:藕粉桂花糖糕,和松瓤鵝油捲。薛姨媽揀糕,賈母揀半捲,劉姥姥都吃。
相關的伏筆早在前頭安置妥當,薛姨媽曾拿寶玉喜愛的糟鵝掌鴨信配酒招待他,寶玉還痛喝酸筍雞皮湯,又吃碧粳粥。寶玉斜倦眼對黛玉道:「你要走,我和你同走。」你走,我也走,來個魂飛魄散。
想起寶玉到寧府看戲,擔心書房的一軸美人寂寞,前去望慰。卻聽喘息之聲,發現茗煙和夢錦的卍兒正得趣。寶玉和茗煙外訪襲人家,襲人以荷包裡的梅花香餅,又捻松瓤招待寶玉。這段故事隱喻畫外有戲,夢錦得趣,荷梅松瓤。花兒自芳,美人自活,有聲有色。
賈母大觀園著風寒,鳳丫頭孝敬老太太野雞崽子湯。賈母嚐了一嚐,倒有味兒。又吃了兩塊肉,心裏很受用。鳳姐送雞崽子,隱喻正對症,治療有奇效,賈母覺得特別有味受用。
紅香圃慶生,鳳姐送的禮物是一個宮制四面扣合堆繡荷包,裏面裝一個金壽星,一件波斯國的玩器。沁芳亭邊,襲人、香菱、侍書、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人,都在看魚(身後餘)。察淵魚鑒眼力,沁芳工程的女生隊遠遠勝過綺霰工程的男生隊。
玉棠富貴,舊套鳳綵
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寶琴初次觀看。接著榮國府元宵開夜宴,賈母花廳擺酒席,舊窯小瓶中,都點綴著「歲寒三友」、「玉棠富貴」等鮮花。寶琴、湘雲、黛玉、寶玉四人跟著賈母坐。
大樑上掛著玻璃彩穗燈,席前豎倒垂荷葉一柄,是洋式琺瑯活信,扭轉向外將燈影逼住,照著看戲分外真切。《西樓會》戲將完,文豹討果子。
元宵花廳宴,舊瓶裝鮮花。荷葉洋信影照戲,西樓會後討果子,隱喻暗示三主一客換班交接。松窗竹影聞暗香,這段故事隱接先前英蓮元宵走失和來生鳳凰進花廳的伏筆。
天未二鼓,戲演《八義觀燈》,趙氏孤兒換子,寶玉下席往外走。賈母說仔細天上掉下火紙燒著。寶玉回房,聽鴛鴦對襲人嘆道:「天下事難定!你倒出去送了終!」寶玉走過山石後去,站著撩衣。麝月、秋紋笑說:「蹲下再解小衣!」丫頭知是小解(小姐)。
戲演救孤換子,寶玉下席外走。元宵煙火真事隱,襲人送終假巧逢。寶玉過山石,小解換把式,站姿改蹲下。
賈母送果品菜饌給金、花二位姑娘。金花娘娘既是送子娘娘,也影射釵黛。鶴睡蕉影,前有伏筆。寶釵與黛玉吃西瓜,約同往藕香榭。黛玉因要洗澡,寶釵獨進怡紅院。襲人在午覺寶玉旁做針線,白綾紅裏兜肚,紅蓮綠葉,五色鴛鴦。繡鴛鴦,紋蓮子,夢兆絳芸軒。
根據《廣東新語》廣州多有金花夫人祠,夫人字金花,少為女巫,不嫁,善能調媚鬼神。其後溺斃湖中,數日不壞,有異香,既有一黃沉女像容顏絕類夫人者浮出,人以為仙,取祀之。《重修皋蘭縣志》上界仙普玉女降凡,夜夢吞日月,金光閃耀,遂身懷有孕,臨盆作草,降生一女,取名金花。
黛玉說要洗澡,是準備入池的暗示。秋紋碧痕為寶玉打水洗澡,也同樣是入池隱喻。晴雯曾笑寶玉兩三個時辰的洗澡,接著開匣撕扇(濕散)。又說鴛鴦送了好些果子,都湃在那水晶缸裏呢。打水鴛鴦澡,石泉涌謝塘。華清池浴罷,湃果水晶缸。
汪洋濺沫水淹床,浪盪碧痕玉澡堂。三兩時辰冰脂膩,太真欲試藕絲裳。
襲人,晴雯,麝月,秋紋,芳官,碧痕,春燕,和四兒,八人籌錢為寳玉怡紅慶壽,交柳嫂子備四十碟山南海北乾鮮水陸的酒饌果菜。寶玉要四兒舀水去,還跟春燕問五兒之事。林之孝家的來查夜,卻喝了女兒茶。故事暗藏舀水洗手,隔夜除舊,碟備鮮果,紅玉上枝。
六十四回,寶玉寧府穿孝,回家看黛玉。四兒掀簾子,芳官撞滿懷。晴雯笑芳官真請神,西炕上麝月、秋紋、碧痕、春燕等在抓子贏瓜兒,晴雯將懷內子兒撒一地。
寶玉挨近襲人瞧他打結子,襲人說喪事帶的扇套,趕做一個換舊的蓉大奶奶那個。芳官托一杯涼水新湃的茶。寶玉素昔秉賦柔脆,不敢用冰,只以井水將茶連壺浸在盆內。寶玉出房門,回頭吩咐碧痕有要事,到林姑娘那裏找我。到沁芳橋見雪雁拿菱藕瓜果,供林姑娘自祭。
穿孝掀簾子賭瓜,撒兒西炕懷神娃。逝秦散套舊新換,浸井連壺湃冷茶。
戲歇歇,鳳求鸞。斑衣戲彩,鳳姐把賈母的杯拿起來,將剩酒吃了。席上的杯都撤去,另將溫水浸著的代換,斟了新酒。茶壺,酒杯,和瓜果是皮囊的隱喻,寶玉來生改頭換面,寶琴卻是黛魂結藕,換湯不換藥。
傳紅梅行令,賈母說孫行者駕著筋斗雲到閻王那裏去撒尿。雖然沒看到寶玉駕筋斗雲的本領,卻也見識到他彎腿練功的撒尿招式。其實撤杯換酒的重點在暗示換子寶玉外走將要去見閻王。
鳳姐說笑話,一家子過正月節,合家賞燈吃酒,真真的熱鬧非常。從祖婆婆、、、長長一串子說到外孫女兒。眾人追問,鳳姐卻不知道底下的事了,伏筆賈府的故事斷尾散,夢無終。雪芹藉鳳姐放話,鳳姐不知,雪芹不知的事,可見續夢皆屬胡言亂語。
一戲效一戲,戲裡演的是八義救孤換子,戲外演的是陳腐舊套換鳳綵斑衣。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舊套換新妝。合著看就是一齣賈母舊孫換新鳳的戲。
梨香院唱新曲,先是牡丹亭的《尋夢》,次是西廂記的《下書》。尋夢知己欲,下書行己路。戲完放炮仗,滿天星、九龍入雲、平地一聲雷。放罷,然後打了一回蓮花落。鳳姐上鴨子肉粥和棗兒熬的粳米粥。
紫檀透雕,慧繡瓔珞
聾子不聞炮仗,瞎子不識慧紋。慧娘針線工花卉,草筆舊句,繡盡其妙,瓔珞留紋。隱喻戲一齣接一齣,暗趣橫生。慧紋之物,轉折連斷,值得細細探隱,慢慢體會。
第二回,黛玉書中首次出場,就見「愛如珍寶」的介紹詞。同樣這「愛如珍寶」四個字,再度出現在寶玉的首秀。究竟是無心的巧合,還是蓄意的指標﹖
讓我們書中別處找找。姥姥說故事,那個茗玉姑娘也是「愛如珍寶」,隱指暗示是不是有些巧﹖女先兒說書《鳳求鸞》,金陵公子王熙鳳,避雨遇千金,叫雛鸞。賈母打斷說,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提醒是不是來得有些巧﹖
賈母見慧娘繡的瓔珞,愛如珍寶。不但紫檀透雕的瓔珞是隱繡的慧紋之物,「愛如珍寶」四個字,同樣也帶慧紋的針跡。
黛玉初見鳳姐,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再看看黛玉初見寶玉,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條,繫著一塊美玉。寶玉初見金鎖,寶釵解排扣,從裏面大紅襖兒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摘出來。隱喻暗示寶玉身後轉世成鳳,珠釵結合的神妃仙子,項上戴著金螭瓔珞,您有沒有看清瓔珞的紋路﹖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隱「真」的繡線轉折相連,黛玉,寶玉,雪下抽「釵」的茗玉,還有熙鳳求「鸞」的雛鸞。
宋代歐陽修《玉樓春》:「春蔥指甲輕攏捻。五彩垂絛雙袖捲。雪香濃透紫檀槽,胡語急隨紅玉腕。當頭一曲情何限。入破錚琮金鳳戰。百分芳酒祝長春,再拜斂容抬粉面。」
初入榮國府,進垂花門,黛玉轉過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風。進榮禧堂,見萬機宸翰之寶,紫檀雕螭案青綠古銅鼎,墨龍大畫,金蜼彝和玻璃盆,對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明代李漁:「九龍吐水浴身胎,八部神光曜殿台,希奇瑞相頭中現,菡萏蓮花足下開。」
寶玉用玉扇墜換茜香羅,玉菡琪官置產紫檀堡。探春房中,花梨大理石案,紫檀架上盤內盛佛手。劉姥姥入怡紅院,見紫檀板壁鏡子,撞開西洋機括。檀槽現弦琴,慧紋隱真跡,芳酒祝長春。
唐.李賀〈感春〉詩:「胡琴今日恨,急語向檀槽。」
元代馬端臨《文獻通考》:「唐天寶中,宦者白秀正使西蜀回,獻雙鳳琵琶。以邏娑檀為槽,以龍香柏為撥,潤若圭璧,有金縷紅紋蹙成雙鳳。貴妃每自奏于梨園,音韻凄清,飄如雲外,殆不類人間。諸王貴主,競為貴妃琵琶弟子。」
詩經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籌畫來生
十三回,年冬,賈璉送黛玉往揚州。鳳姐夢秦氏臨別托願,秦氏強調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榮時應籌畫將來衰時的世業。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不久,就傳來林如海捐館揚州城的消息,兩件事似乎發生在相同的時段。
可卿之死本已是疑團莫釋,再平添如海捐館的離奇巧合,曹雪芹卻還嫌不夠,很離譜地寫昭兒的帶信:「林姑老爺是九月初三巳時沒的。二爺幫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爺的靈到蘇州,大約趕年底回來。」
不但故事的流程破綻百出,居然還為虛構人物的死亡日期,斬釘截鐵地發證明,曹雪芹的用意究竟何在﹖我們不得不質疑,嘗試辨析解答曹公想藉此傳達的深意。
白居易《暮江吟》﹕「一道殘陽鋪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 露似真珠月似弓。」殘陽鋪水, 露似真珠,半江瑟瑟半江紅。暮色江景,落霞秋水,白晝與夜晚的過渡,殘陽與新月的交接。
李商隱《登樂遊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春柳春花滿畫樓,紗窗風雨黃昏後。砧迎月,笛喚梅。
三十一回,湘雲對翠縷道:「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陰陽順逆。」「這陰陽不過是個氣罷了。器物賦了,才成形質,譬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
陰陽氣生,賦器形質。俊才英氣,瓊林玉質。陰陽順逆,循環再造,千變萬化。靈氣釋天香,玉質化仙姿。玉是精神,雪為肌骨,靈魂與肉體的重組。。
縞仙多情,伴咏黄昏。斜陽寒草带重門,紅香圃射覆,寶釵用了「雞棲于塒」的典。《詩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接著黛玉用「落霞與孤騖齊飛」的典,鴻雁來賓。紅香圃的射覆合著看,伏筆影射雞棲于塒,夕陽雁歸。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陰陽的順逆,龍鳳的交接。曹雪芹借古詩的暮色江景,感慨生命的殘陽與新月,表達陽盡陰生的意象,周而復始。
四十三回,攢金慶壽,撮土為香。九月初二日,鳳姐生日,寶玉水仙庵焚雙星,許來生願。寶玉回到花廳,眾人真如得了鳳凰一般。殘陽與新月的意象,龍與鳳的交接。
秦可卿停靈於會芳園之登仙閣。秦氏無出,有小丫鬟名寶珠,願為義女,按未嫁女之禮在靈前哀哀欲絕。賈珍傳命,從此皆呼寶珠為小姑娘。
寶珠影寶玉和黛玉,秦可卿影寶釵和黛玉。登仙會芳,水月焚花,園柳變禽。陰陽順逆,殘陽新月,龍鳳交接。曹雪芹藉著作《紅樓夢》,今生籌畫來生的世業。
藕合扣環,椿齡永繼
三十回,黛玉見寶玉用穿著簇新藕合紗衫拭淚,便將枕上搭的綃帕向寶玉懷裏一摔,回頭卻見鳳姐兒跑進來,拉了去賈母處。鳳姐說﹕「像黃鷹抓住鷂子的腳,兩個人都扣了環了!」接著,寶釵藉著扇機,雙敲了扣環的鷂鷹。負荊請罪影荊釵散斷隨鷂去,雪簪藕合結環來。
寶玉先摘金釧兒的耳墜子,再掏荷包裏的香雪潤津丹,送她的嘴裏。金釧兒笑說﹕「金簪兒掉在井裏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
寶玉到薔薇架,聽見哽噎之聲,隔著芍藥欄,看齡官用金簪畫「薔」字。伏中陰睛不定,片雲致雨。齡官見花外有人叫他「不用寫了」,回笑道:「多謝姐姐提醒。」寶玉回屋踢了開門的襲人。半夜裏,襲人吐血,心冷了半截。
仲夏登高,順陽在上的端陽節,寶玉卻踢了龍衣的襲人,這兒曹雪芹以隱喻暗示陽退陰起的過渡。姐姐提醒,陰陽順逆,片雲致雨,香雪潤津。
簪釵的隱秘,木石與金玉,墜兒摘金,落單結雙的重組。簪釧香雪,藕官續弦是曹公雙軌隱喻。
《爾雅•釋草》薔,虞蓼。註﹕蓼之生澤者也。若拆「薔」字,則成為草巫回。蓼汀花漵,蓼再澤生靈草歸。椿齡金簪畫薔,影射黛玉借釵筆重畫眉。
宋 司馬光 :「跪斟芳醑,仰祝椿齡。」《莊子》逍遙遊﹕「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藉著畫薔的椿齡,曹雪芹暗示來世新生的春木,芳齡永繼,巫山洛浦的草靈終回歸。
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黛魂藕中絲,雖斷猶牽連。一局輸贏料不真, 香銷茶盡尚逡巡。茶盡煙未滅,飄飄魂似仙。絲裊情如線,搖搖夢東風。茗煙牽書,會真還魂夢。茗煙引畫,美人成活夢。茗煙許願,水仙來生夢。
六十二回,寶玉見襲人捧著一個小連環洋漆茶盤,裏面放著兩鐘新茶。寶玉自拿了一鐘。襲人去找黛玉送另鐘,偏她和寶釵在一處。寶釵要一口漱漱,黛玉將剩下半鐘飲乾。
新茶托意,襲人的連環洋漆茶盤上,寶玉先解連,釵黛再結環。木口相合結杏子,今世影射來生。菱花空對雪澌澌,空口相對。呆香菱對影杏寶琴,上顯下隱是雙軌。
不聞永晝敲棋聲,燕泥點點污棋枰。輪更轉晝夜,復始待元春。
茶置連環套,棋開先後局。洋漆塗重彩,畫頁洩天機。欲見興衰兆,還需冷眼人。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寶玉看了《金陵十二釵正冊》頭頁,釵黛合畫,不解欲問,知警幻必不肯洩漏天機,遂往後看。
只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也有一首歌詞云:「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官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
詩書入畫,司棋抱琴。曹雪芹借元春的畫頁,訴說自己的大夢,起死回生,妙手回春。
且容我依一己之見,解析元春的畫頁。
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弓影新月,香櫞則影佛手。弓月掛香櫞,暗示月宮生佛手,也就是桂岩約素女。三春爭及初春景,虛畫景,實報琴。
榴花影射木石姻緣開花,香塵觸坐禪,紅巾繫釵黛。妃引妃,宮替宮。榴花開處照官闈,貴妃天宮出浴,展榴裙仙袂,舞霓裳羽衣。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璫耶!
虎兔相逢,意指乾坤扭轉,陰陽輪替。悼玉吐故,懷金納新。十二生肖,虎去兔來。
《芙蓉女兒誄》:「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寒簧是月中仙,敔是樂器,形如伏虎,奏樂將終,擊敔使演奏停止。《紅樓夢》仙曲將盡,曹公擊敔伏虎,終警幻之樂。
《宋書•武帝紀》:「劉裕龍行虎步。」虎影宋武帝劉裕,象徵陽﹔兔影月兔,象徵陰,劉裕之女,也就是壽陽公主。龍鳳交接,芳齡繼仙壽。
端陽佳節,蒲艾簪門,虎符繫臂。晴雯偏挑大節下撕扇,暗表黛玉喜散不喜聚的天性。襲人遭踢,和晴雯撕扇,是曹雪芹埋下陰陽起伏的雙軌隱喻。
虎兔相逢大夢歸,暗指初春的壽陽公主,在含章殿寶榻上,作梅花綴玉之夢,也就是春梅綻雪終成仙女的太虛大夢。
寶玉聽說另外有個寶玉,心起疑惑。湘雲解疑道:「匡人見孔子,當是陽虎。」寶玉和陽虎的比擬,似乎增添另一層深意。
五十二回,寳玉赴瀟湘舘看到冬閨集豔圖,暖閣中見玉石條盆水仙,寶釵出了詩題『詠太極圖』,寳琴回應一個真真國的女孩。寶玉突然想起一句要緊話,寶姐姐送黛玉的燕窩。
寳玉的一趟流程,活生生地畫出一幅易經美圖。集豔瀟湘閨,行雲似流水,玉石水仙花,陰陽太極圖,釵送黛燕窩,畫裏出真真。從頭到尾的變化,讓人稱奇道異。
虎兔相逢金鳳歸
大觀園池子裏頭結了蓮蓬,寶玉摘了幾個,叫茗煙送到秦鐘墳上供去,發現柳湘蓮修過墳。柳湘蓮將薛蟠騙至葦塘,將他打個面目腫破,像泥母豬一般。賈蓉笑說是龍王爺招駙馬,薛蟠碰到龍犄角上!捱了打,難見人,薛蟠跟當舖的總管出外做買賣。
在端陽節前兩天過生日的薛蟠,有龍蟠虎踞的隱意,而端午也是祭龍的節日。薛蟠送寶釵從虎丘帶回泥捏的薛蟠小像,影射在葦子坑挨打的泥母豬。在路上叫人把魂打掉了,還沒歸竅呢!薛蟠與柳湘蓮的小故事,有曹雪芹暗藏龍消虎退,柳塘結蓮子的深意。
唐•陳子昂:「風雨以時,草木不落,龜龍麟鳳在郊藪矣。」
寶釵將江南土物送人,黛玉得到加倍,反自觸物傷情,寶玉安慰。寶黛兩人同往寶釵處道謝,襲人卻過沁芳橋見雞頭,往鳳姐處去。鳳姐說向老祖宗討薛姨媽送的錦給巧姐做兜肚,襲人見到銀盆似的小臉蛋子寶貝疙瘩兒。
看似日常流水瑣事,卻是一路隱喻巧藏,仙蹤留跡。虎丘竅離空,黛魂思故里。釵禮換錦雞,鳳妝巧姐兒。
雞頭是曹雪芹的雙關隱喻,既隱鳳頭,也指芡實之果,屬睡蓮科,是蘇州秋收特產,俗稱水生仙子。雞頭,果實形似石榴,剝皮子如珠玉。
秋爽齋詠白海棠,襲人賞銀送海棠花的婆子,再囑僱車送東西去湘雲處。襲人打點齊備,叫宋老媽媽送兩個小掐絲盒子。一個裝的是園裏新結的紅菱、雞頭兩樣鮮果;另個是瑪瑙碟子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絹包兒裏頭是姑娘前日叫做的活計。東西送到,湘雲接著被請入園。
襲人用瑪瑙碟子送荔枝去探春,送桂花蒸粉糕去湘雲。瑪瑙是隱晶的赤玉,碟子藏有曹雪芹的深意。碟是盛菜的器物,似裝靈的皮囊,也音諧雙玉之蝶,比目之鰈。宋老媽媽有送舊迎新的隱意,赤玉去,結子來。
紅樓夢六十七回有版本差異之爭。我認為下段文字藏有雪芹的隱意,應屬真本。現今流行的續書版本違背芹衷,去隱失真,刪要舉蕪,一不小心露出無知的原形。盲人領軍,臨牆腳不見城池。心血被扔進垃圾桶,曹雪芹該多麼地心疼﹖
「襲人迎見李紈房裏使喚的丫頭素雲,跟著個老婆子,手裏捧著個洋漆盒兒走來。襲人便問:“往那裏去﹖送什麼東西?” 素雲說:“這是我們奶奶給三姑娘送去的菱角、雞頭。” 襲人說:“這個東西是咱們園子裏河內採的,還是外頭買來的呢?” 素雲說:“這是我們房裏使喚的劉媽媽,他告假瞧親戚去,帶來孝敬奶奶的。因三姑娘在我們那裏坐著看見了,我們奶奶叫人剝了讓他吃。他說:‘才喝了熱茶了,不吃,一會子再吃罷。’故此給三姑娘送了家去。”」
沁芳橋上,襲人迎見李紈的丫頭素雲送探春東西,其中的洋漆盒,和園外的‘菱角、雞頭’,還有熱茶,是曹雪芹的隱喻,帶有深意,影射寶釵贈黛玉薛蟠外頭帶回的江南土儀,與襲人送湘雲園內‘紅菱、雞頭’有對應的關聯。
蘇州雞頭引出的細節透露芹思巧意,雲兒天上的運行變化,探春在稻香村喝了李紈的熱茶,洋漆暗示西畫。宋媽媽對劉媽媽,一送對一留,寶黛換釵黛。菱角失紅,熱茶生煙,凝雲結珠。瑪瑙碟換洋漆盒,玉善嫁,釵時飛。
湘雲隨寶黛,素雲跟釵黛,朦朧中似見素女影。琴曲配瑟樂,黛魂如流雲。水一彎,湘雲是瀟湘水雲。琴一曲,素雲是素靈琴雲。如影隨形,蜂腰猿背的湘雲,隨著陰附陽形的寳黛。素服縞冠的素雲,隨著靈氣結雪的釵黛。
這不可能是完全不知內情的外人所能編出來的湊巧,瞎貓撞上死耗子。
或許寶玉真瘋了,往虎口裏探頭兒。曹雪芹寫故事,靈感常來自唐詩宋詞。千絲萬縷盡藏典故中,隱約可尋見痕跡和線索。
劉禹錫﹕「青林虎丘寺,林際翠微路。立見山僧來,遙從鳥飛處。茲峰淪寶玉,千載惟丘墓。埋劍人空傳,鑿山龍已去。」
白居易﹕「真娘墓,虎丘道。不識真娘鏡中面,唯見真娘墓頭草。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脂膚荑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
白居易﹕「泉石諳天竺,煙霞識虎丘,餘芳認蘭澤。」「幻世春來夢,浮生水上漚。」「珠玉傳新什,鵷鸞念故儔。」
斷連結環,依依送舊,盼盼迎新,新什故儔。曹雪芹與白居易,情感有隔世的互聯。唐宣宗李忱《吊白居易》詩句「綴玉聯珠六十年」,芹鸞念白儔應該不止六百年。
珠玉自應傳盛世,神仙何幸下瑤台。珠玉來生轉鳳鸞的紅樓夢又何時能送假迎真呢﹖
沈亞之﹕「金釵淪劍壑,茲地似花台。油壁何人值,錢塘度曲哀。翠餘長染柳,香重欲薰梅。但道行雲去,應隨魂夢來。」
白居易﹕「虎丘月色為誰好?娃宮花枝應自開。賴得劉郎解吟詠,江山氣色合歸來。」
張元千﹕「萬里冰輪滿,千丈玉盤浮。廣寒宮殿,西望湖海冷光流。掃盡長空纖翳,散亂疏林清影,風露迫人愁。徐步行歌去,危坐莫眠休。」
吳文英﹕「登高處,更春寒。漸晚色催陰,風花弄雨,愁起闌干,驚翰。帶雲去杳,任紅塵,一片落人間。青冢麒麟有恨,臥聽簫鼓遊山。」「腰豔楚,鬢成潘。嘆寶奩瘞久,青萍共化,裂石空磐,塵緣。酒沾粉污,問何人,從此濯清泉。一笑掀髯付與,寒松瘦倚蒼巒。」
吳文英﹕「紫騮嘶凍草,曉雲鎖,岫眉顰。正蕙雪初消,松腰玉瘦,憔悴真真。輕藜漸穿險磴,步荒苔,猶認瘞花痕。」「嵐翠冷,洗微醺。問几曾夜宿,月明起看,劍水星紋。登臨總成去客,更軟紅,先有探芳人。回首滄波故苑,落梅煙雨黃昏。」
龍去虎峰丘,珠空斜玉樓。霜娥梅月夢,金鳳冠千秋。
六十三回,怡紅群芳壽宴,寶玉命芳官改妝,冬天作大貂鼠臥兔兒帶,腳上穿虎頭盤雲五彩小戰靴。再改芳官名,取番名耶律雄奴。
虎頭穿腳,臥兔束帶,怡紅壽宴逢雄奴。改妝突變的演化,攙雜著犬戎之色,交織著外邦之彩。
唐李商隱《七夕偶題》:「寶婺搖珠佩,嫦娥照玉輪。」
《紅樓夢》凹晶館聯詩:「階露團朝菌,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風葉聚雲根。寶婺情孤潔,銀蟾氣吐吞。藥催靈兔搗,人向廣寒奔。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孫。」
階露庭煙,朝菌夕棔,是陰陽順逆,棔也影合歡。湍瀉石髓,葉聚雲根,是賦氣輪迴。
飛天比翼鳥,寶黛奔廣寒。鏡裏恩情,黃泉路近。秋菱香盡,蟾宮折桂。
飛鳥投林,老樹新芽,麒麟化鳳凰。兩塊速香取代雙星沉速,來生化做女兒身。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停機織女寶釵,詠絮才女黛玉,雙艷合畫出真真。黛玉說牛女與帝孫的對句合掌,既隱喻佛手合掌,也暗示寶黛同體,轉為釵黛合一。
廣寒比翼飛霞天,合掌織才佛畫仙。檻外紅梅顯色相,桂妃出浴露真顏。
天上歸天上,人間還人間。妙玉現身道:「收結還該歸到本來面目。」
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莫言綺縠無風韻,試看金娃對玉郎!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暗示輪轉即消長,鼎銷沉速香,金玉合釵黛。焦首更香盡,衾裏換琴邊。借梅一縷魂,雪肌浴太真。白居易《長恨歌》:「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古鼎新烹金玉漿,麟髓鳳乳逸梅香。
明月玲瓏地,雪裏春信至。李清照:「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折紅梅》﹕「隴上殘雪,曲水流斷,淑氣潛通。群花冷未吐,夜來梅萼,數枝繁紅。」「天香漸杳,似蓬闕玉妃,酒困嬌慵。隻愁恐,上陽愛惜,和種移向瑤宮。」(出處作者不詳)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
「木怪虎狼蹲」,讓人想到黛玉的替身晴雯。寶琴現身大觀園,晴雯夜風侵肌骨。小感冒惹出大毛病,胡庸醫亂用虎狼藥。寶玉將自己比作野墳楊,女兒比作白海棠,如何禁得起?虎狼和海棠的對比,作者的用勁使力特別顯眼,就怕人忽略。
胡大夫見晴雯手上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有金鳳仙花染得通紅的痕跡,事後才知曉繡房一樣的屋子竟是小哥兒的。莫看晴雯指甲長,留心金鳳染仙跡。晴雯臨終前,金鳳指甲裝荷包給了寶玉。指甲輕攏捻,錚琮金鳳戰,弦外彈琴音。
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這段故事引用了黛玉兩句話。第一句:「這倒不是道家法術,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謂“守如處女,脫如狡兔”,出其不備的妙策。」第二句:「真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
妙策並非無心,因果不是偶然。黛玉的兩句話都用了成語典故,話中有話。在偽裝的表層故事之下,虎兔相逢的隱喻其實別有深意,需要進一步解暗化明。
第一句,暗示寶琴脫如狡兔,出其不備地應付探春的驅神本領。第二句,暗示招將平兒迫使虎狼,贖回攢珠累絲金鳳,八月十五日中秋要用。狡兔是寶琴,金鳳也是寶琴,攢珠釵冠與霞影紗帔的結子。
釵鳳玉簪如見太真。白居易《長恨歌》﹕「翠翹金雀玉搔頭」。宋 周邦彥 ﹕「人如玉,翠翹金鳳,內家妝束。」
蘆雪隱詩,不僅有鳳起頭,還可見鳳尾﹕「或濕鴛鴦帶,時凝翡翠翹。」
南唐 • 李煜《書琵琶背》:「天香留鳳尾,餘煖在檀槽。」
燕台流影聞琴音
絳芸軒《秋夜即事》:「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描鸞刺鳳,鬥草簪花,抱衾諧音寶琴。影射秋夜事倚檻,花落人回歸,寶琴金鳳至。芳官《賞花時》:「翠鳳毛翎紮帚叉,閒為仙人掃落花。」
藉寶玉夜景抒情,曹雪芹的四時即事詩,妨似遙聞李商隱的四首《燕台詩》。節錄幾句義山詩,實幻交織,朦朧中如聞芹音,從季相的更迭感受生命的變遷。
從天地節時的循環,推理陰陽物氣的輪回。
「雄龍雌鳳杳何許?絮亂絲繁天亦迷。醉起微陽若初曙,映簾夢斷聞殘語。今日東風自不勝,化作幽光入西海。」
「石城景物類黃泉,夜半行郎空柘彈。桂宮流影光難取,嫣薰蘭破輕輕語。安得薄霧起緗裙,手接雲軿呼太君。」
「月浪衡天天宇濕,涼蟾落盡疏星入。雲屏不動掩孤嚬,西樓一夜風箏急。瑤琴愔愔藏楚弄,越羅冷薄金泥重。」
「天東日出天西下,雌鳳孤飛女龍寡。青溪白石不相望,堂上遠甚蒼梧野。楚管蠻弦愁一概,白玉燕釵黃金蟬。」
春夏秋冬的轉季,雨露霜雪的變化,源於日月陰陽的運行。天干地支的循環,周而復始。
梅魂竹夢睡未成,松影梨花雪烹茗。蟆更窗雨夢中人,燭淚花愁鬟擁衾。
四時伏筆,夜思蛻變。陰陽順逆,暗流起伏。俗不見變,庸不覺易,只當平常,視為茶飯。
雞唱鐘鳴神鬼搏,烹茶徹旦梅月夢。奇石上,虎與兔交班。伏虎曲終,壺涸燈昏,晦朔虛盈。
屈原《天問》:「夜光何德,死則又育?厥利維何,而顧菟在腹?」
柳宗元《天對》:「玄陰多缺, 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類。」
柳宗元對答千年前屈原的問天,應沒料到千年後又出個曹雪芹。淚撒西風,衷訴冷月。
藥催靈兔搗,人向廣寒奔。石補玄陰之缺,桂岩又育,玉兔在腹,形如寶玉,神似黛玉。
寶玉道:「藥氣比一切的花香還香呢!神仙採藥燒藥,再者高人逸士採藥治藥,最妙的一件東西!這屋裏我正想各色都齊了,就只少藥香,如今恰好全了。」真真逢時恰好,藥全巧碰薛小妹剛到。
石樓閑睡鶴,埋琴稚子挑。山石飛錦雞,寒塘渡鶴影,是以影喻人的的雙軌。「影字只有一個魂字可對」,林黛玉這麼說,接著如此對﹕「冷月葬花魂。」湘影隨黛魂。如過眼烟雲,湘影轉素,雲中見仙鶴。
俗眼識真假﹖心上看真人
四十回,李紈命素雲接了綴錦閣的鑰匙。賈母領著劉姥姥到瀟湘館,吩咐換上霞影紗窗。另外吩咐將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照屏,還有墨煙凍石鼎,拿來擺在薛姑娘的屋子案上。
曹雪芹藉劉姥姥遊園,賈母佈置大局。煙霧一樣的霞影紗窗,紗屏石頭盆景,和墨煙凍石鼎,構成一幅流雲蝶花繞石的如夢畫面。
賈母設宴綴錦閣,金鴛鴦三宣牙牌令。酒令大如軍令,不論尊卑,惟鴛鴦是主。
紅燈帳底臥鴛鴦,房櫳日夜困鴛鴦。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波譎雲詭,鴛鴦暗隱寶黛連體,水中出金鳥的畫面。
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委金鈿於草莽,拾翠匐於塵埃。
從賈母的六橋梅花香徹骨,到劉姥姥的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雪芹的機密都鎖在綴錦牙牌令中。良辰美景,墨煙凍石,霞影流煙,荇風翠帶,紅杏倚雲,桃花雨濃,芍藥仙香。
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蘅蕪審黛,寶釵的一夕話,《牡丹亭》《西廂記》移性,說得黛玉垂頭吃茶。忽見素雲進來說:「我們奶奶請二位姑娘商議要緊的事呢。」
素雲究竟什麼事那麼要緊﹖本是商議作畫開清單的事,結果寶釵在李紈處攏了黛玉頭髮。畫裡玄機,嫁粧上單,釵黛結髮。鈿合金釵,天地寄情,貴妃信物。
抄檢大觀園,惜春不留入畫,對前來說情的尤氏說了兩句話。「世俗之見,眼裏哪識得真假﹖要看真人,總得從初心上看,才能明白。」
入畫不留,因為有出畫的考量。畫只是媒介,如借皮囊,所以不留人。
七十五回,尤氏聽了賭氣出來,路上聽說甄家犯罪被抄,便往李紈這邊來。尤氏借盆洗臉,用了素雲的胭粉化妝。一時寶釵也來了,待李紈盥洗畢,大家吃麵茶。
曹雪芹藉惜春傳明白話,借素雲的胭粉化女兒妝。
接著,探春和湘雲來了,寶釵和大家說要出園陪老人家夜裏做伴。探春道:「很好。姨娘好了不回來也使得。」尤氏笑道:「怎麼攆起親戚來了!」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攆的,不如我先攆。」
表面看似探春攆寶釵,其實甄家被抄,探春為了救賈府出面驅神 ,攆的是虛構的寶琴,意淫想象中的天降仙女。
王夫人和尤氏過來賈母處放箸捧飯,探春和寶琴讓碟對坐,象徵抛棄盛器。賈母嚐外頭老爺送的雞髓筍。尤氏捧過一碗紅稻米粥,賈母接來吃了半碗,吩咐將粥拿去給鳳哥兒吃。指著一盤果子說給環兒、寶玉吃去。
賈母見尤氏吃的仍是白米飯,因問說:「怎麼不盛我的飯?」丫頭們回道:「老太太的飯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
讓舊碟,換碗粥。賈母嚐雞髓筍,稻米粥給鳳哥,果子送玉環。夢裡虛構的寶琴走了,現實的寶黛鴛鴦也該動身上路了。賈母的紅稻米粥短了,虛構的寶琴讓了,今日又添哪位姑娘呢? 真人小鳳丫頭要出畫了?
琴走鳳來之間,看似自相矛盾,其實啟動首尾循環,虛實轉換,無為有處有還無。斷尾之處,再從新起頭,虛擬化實,美夢成真。
純本八十回的《紅樓夢》得循環重讀,新意自會浮現,覺重生的喜悅。重讀有如平地起樓,一層紅,一層夢。一層陽,一層陰。一層顯,一層隱。要不信,您也試試﹖顏如玉本來姓林,一重生就改姓薛。紅樓樑上見燕窩,頑石蹦出孫悟空。
紅樓不登不識真,心窗不開風不流。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芹夢小徑緣沁芳,石上有階通靈境。斷尾悼紅,夢起脂硯。
尤氏為入畫說情反被引,先向李紈借盆洗臉,再借素雲的胭粉換妝,接著寶釵吃麵茶,捧出紅稻米粥,結果引出神秘的姑娘。這一路走得有點蹊蹺,暗地裡似乎有個神秘帶路的嚮導。說情入畫,引琴出畫。
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梅魂竹夢,筍影新竹,素粉換妝,湘簾轉杏。稻香盛粥,添子玉環,雞髓鳳來。
中秋夜宴,異兆發悲音。缺的中秋詩還沒補上,曹雪芹卻頭也不回地上路。
紅樓夢八十回的截尾,曹雪芹特意以賈迎春誤嫁中山狼告結。嫁女償債是專屬貧窮人家的戲碼,為什麼這樣無奈的故事會上演在富貴的書香門第﹖
越是不合理的劇情,越是隱藏作者的深意。當寫實,雖失真;作隱喻,卻恰適。玉纎纎,作者佈假藏隱意。長攙攙,讀者解喻還真相。颤巍巍,您有沒有感到一股暗中運力的掌風?那就是曹氏的獨門武功。
「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黛玉引用這句俗語,迎春正讀《太上感應篇》。不願和人結怨結仇的賈迎春,結果不幸嫁了中山狼。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這段假借誤嫁,轉托虎狼的結尾故事,明說賈迎春,卻暗指寶黛。
迎春二姑娘的渾名是『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噯喲一聲。其實暗裡有冤屈,「噯喲」是寶玉的臺詞。迎春大觀園裡逐司棋,寧讓攢珠累絲金鳳自個兒飛。
雪芹描繪迎春出場,「腮凝新荔,鼻膩鵝脂」,總覺寫真美人麗質,有點難以想像,倒像隱語暗示,反容易理解。新荔黛玉,鵝脂寶玉。
鵝脂諧音兒子,子系中山狼,明說孫紹祖,卻暗裡批判有如聖旨的教條。「孫」紹「祖」,光宗耀祖的傳統思想,才是陳腐舊套的束縛,追撲金閨芳魂,啖殘花柳美女的惡狼。
癩頭跣腳的僧人,向甄士隱討英蓮,說她是「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累及爹娘」也是寶玉挨打的潛因。
黛玉初到,邢夫人命人到書房請賈赦。老爺回話:「身子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傷心。囑咐若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
詩禮之家,有親人來,主人在隔室卻找藉口不見,還托人帶話。進退狐疑,或有難言之處。此刻,初讀閱者尚未知黛玉的真實底細,但是外人不曉的秘密瞞不過自家人。既不願見,更不想認。
王夫人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只有一句話囑咐: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話裡帶氣,盡露失望之情。
在賈府長輩的眼裡,寶玉通靈,黛魂附體是見不得人的家醜。字裡行間,隱隱透露黛玉不得不隱的委屈。敗家之子,孽根禍胎的重責,哪裡是鮮花嫩草所能承擔的﹖
一句破玉錘珠的千斤重話,種下隱與顯的衝突,靈與體的矛盾,真與假的對立。正因現實的殘酷,才有幻想的美夢,曹雪芹寫下一個親身經歷的故事。刀劍風霜扎血淚,回音空谷盪千秋。
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舒玉纎纎的春筍,把顫巍巍的花摘。」元·関漢卿《望江亭》:「他只待強拆開我長攙攙的連理枝,生擺斷我顫巍巍的並頭蓮。」
寳玉挨打,窗外傳來賈母顫巍巍的氣聲:「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就乾淨了!」賈政跪下含淚說:「兒子管他,也為的是光宗耀祖。」黛玉為寳玉束髮冠,把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寳玉過了沁芳亭,忽見岫煙顫顫巍巍的迎面走來。春笋花摘,擺斷并蓮。岫煙顫巍,玉舒江亭。玉纎纎,連理並頭;長攙攙,光宗耀祖;顫巍巍,雪芹掌風隔世來。
『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黛玉聽了,陡然變色,反含笑點頭稱妙,說:「果然改得好。再不必亂改了,快去幹正經事罷。」寶玉拍手道:「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兒還未必能去呢。」黛玉道:「我勸你把脾氣改改罷。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說話,一面咳嗽起來。寶玉忙道:「這裏風冷,咱們只顧站著,涼著呢可不是玩的,快回去罷。」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兒再見罷。」
寶玉的明兒未必能去,黛玉的我也家去歇息,是臨行前的彼此告別。「一年大,二年小」,也有來世投胎再生的暗示。
《紅樓夢》債償一生的故事,因酬情還淚而始,以悽芹盡淚而終。
終結的一年大,象徵殘缺的今生休止符。夢想的二年小,期盼琴聲再揚的來世新樂章。
拋棄今生的形,成全来世的靈。去幹正經事,文不必再改,但脾氣得改,剖腹釋藏珠,從 ‘無我原非你’ 變成 ‘無我唯有你’。
「一年大,二年小」,這句話紫鵑也曾對寶玉說過。慧紫鵑情辭試莽玉,寶玉向寶釵討燕窩,紫鵑提到林妹妹要家去,是曹雪芹為寶黛結局先置的伏筆,草莽別寶玉,籌劃來生。
寶玉在紫菱洲徘徊瞻顧,看那岸上的蓼花葦葉,池內的翠荇香菱,也都覺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
菱荇鵝兒池,故人搖搖落。花摘連理斷,岫煙顫顫巍。落花浮蕩流,石洞潺潺水。
借景紓情,托物寓感,遺歌告別。曹雪芹吟池塘詩,充份流露出隱藏內心的臨行情意。一年大,二年小,三生情綿綿。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曹雪芹的紅樓夢並不是寫實,而是以隱喻兆象說故事,人生好似黃粱一夢。
紅樓的頑石寶玉,有如邯鄲之枕,一夢得悟,真假虛實,若有似無,以靈代慾。或可視作曹公人生謝幕的畢業感言。
根據唐代沈既濟的《枕中記》,盧生黃粱夢醒,憮然良久,謝呂翁曰:「夫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盡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
寶玉說:「不但草木,凡天下有情有理的東西,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堂堂正正大之氣,千古不磨之物。世亂它就枯乾了,世治它就茂盛了,幾千百年了,枯了又生的幾次,這不是應兆麼?楊太真沉香亭之木芍藥,端正樓的相思樹,王昭君塚上的長青草,難道不也有靈驗。所以這海棠是應著人生的。」
海棠因虎狼之惡而預萎,是兆象。然而堂堂正正大之氣,卻是千古不磨之物,枯了再生才是靈驗的應兆。世治驗靈,大氣自發,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素女桂岩終歸來,紅樓夢的真面貌,最終還是掩飾不了的。
同歸一夢,終始一願
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
淚盡了,魂散了,夢未了﹖八十回後的夢,非源靈水,沒穿石洞,未承芹意,主人不姓曹。
去除遮耳掩目的斷尾假象,紅樓夢八十回寫到天齊廟燒香還願,基本已經告結終了。
「天齊」廟還願,或許曹雪芹耍的斷尾猴,就是那隻本領通天,石頭裡蹦出來,名叫「悟空」的,屬孫兒輩,花果山水簾洞自封為王,歷經火爐冶煉,火眼金睛,會長生不老之術,有金剛不壞之身,偷吃瑤池蟠桃仙酒,是駕雲高手,翻過筋斗,聽說還會七十二變。
四十九回,湘雲脫雪褂子,腰裏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穿著鹿皮小靴。黛玉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
蜂腰猿背,鶴勢螂形,小子與女兒,暗示陰陽共生的外表是幻相,其實內藏著鹿,雪褂子裡盤金五色繡龍的蝴蝶結子,才是駕雲的孫行者。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醉眠的青石板凳,既影通靈的綠玉,也射畫梅的黛石。
在小說中預先安排還願的結局,說明曹雪芹對來生願的實現,充滿期望。然而寶玉性怯,疑神疑鬼,似乎顯得信心不足,或許對男性人格的消失,有些潛意識的不安。當然,比較合情理的推測,還願的天齊廟專管生死輪迴,讓寶玉害怕的猙獰神鬼,是廟裡的閻王殿。
第三回,王夫人對初進府的黛玉說:「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裏還願去了,尚未回來。」始於還願,終於還願,一本紅樓故事就是個許「隔世願」的夢。
東風歷歷紅樓下,誰識三生寶黛琴?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蓼汀花漵,賈政等人進港洞,採蓮船尚未造成。攀藤撫樹,走山上盤道。池邊兩行垂柳,雜以桃杏遮天。柳陰中度過折帶朱欄板橋,牽藤引蔓穿石腳,翠帶飄搖,花如金桂,味香氣馥。
寶玉見薛蟠娶河東獅金桂,鮮花嫩柳卻有盜跖性氣,頗為納悶。請教天齊廟王道士,開靈方療妒湯,一日一梨,吃到死就見效。
黛玉草莽盜佔寶玉皮囊,又常使性弄氣。瀟湘後院,梨花兼芭蕉。黛玉喜散,梨諧音離,湯藥雖假,時間到了,還是見效。
寶玉讀莊子《南華經》,見盜跖「擿玉毀珠,小盜不起。」之句,而起「焚花散麝」之念。聽曲文悟禪機,黛玉被比戲子,寶玉作《寄生草》,黛玉問寶玉:「至貴者寶,至堅者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釵則說:「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色相故關地,香塵觸坐禪,榴花結紅巾,化身天魔女。
稻香自有千鍾粟,瀟湘自有顏如玉,蘅蕪自有黃金屋。戚蓼生:「寶玉之淫,多情善悟。黛玉之妒,篤愛深憐。玉釵金屋,薌澤羅襦。」
桂花有廣寒嫦娥之說,寶玉用「聯珠瓶」插桂花,送賈母和王夫人。藕香榭賞桂吃蟹,黛玉倚欄釣魚。寶釵俯檻,掐桂蕊扔水面,引遊魚唼喋。接著,兩人共飲合歡。
司馬相如《上林賦》:「唼喋菁藻,咀嚼菱藕。」「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離俗。長眉連娟,微睇绵藐,色授魂與,心愉于侧。」
芙蓉影破歸蘭漿,菱藕香深瀉竹橋。寶黛道士離間,釵黛金蘭結偶。
杜荀鶴︰「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閒地少,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鄉思在漁歌。」
懷故江南盡水渠,愁如籠鳥似池魚。怯臨渡口鄉船望,祈羨綺羅換舊軀。
四十回,鳳姐到探春房中,見插筆如林,一幅對聯:「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紫檀架盤盛著嬌黃玲瓏大佛手,洋漆架上懸著白玉比目魚磬。探春揀了佛手給了黃子板兒。
五代.江為詩:「何當尋舊隱,泉石好生涯。」江為另作一詩:「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煙霞格骨閒,佛手聯對幅。泉石涯生野,墨筆卿真顏。
桂香暗動竹疏影,江瀉泉石為畫眉。和靖偷詩千古誦,雪芹藏隱代靈媒。
佛手塑天地,仙泉孕頑石。詩改一字,香影延壽千年。聯改一字,泉石生野雞崽。
《爾雅•釋地》:「東方有比目魚焉,不比不行,其名謂之鰈。」「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其名謂之鶼鶼。」史記《封禪書》:「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 鶼鰈情深,盧照鄰:「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羡仙。」
金.王庭筠:「竹影和詩瘦,梅花入夢香。可憐今夜月,不肯下西廂。」
楊萬里《叢桂》:「不是人間種,移從月脅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
紅樓夢的結尾,秋菱失香,請醫服藥不效,喻今生。寶蟾原是金桂的人,但因烈火乾柴,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善妒的金桂放在腦後。這是曹公示意「蟾宮折桂」的借題發揮,喻來世。就當是望月臆想,祈天賜寶,蟠鳳浴火再生。
瑤池蟠桃,筍折梅肥
宋•毛滂《清平樂》:「欲助我公壽骨,蟠桃等見開花。」
蟠桃是南極長生大帝的配物。齊天大聖孫悟空,被派去管理蟠桃園,來個監守自盜,延年益壽不求人。曹雪芹有樣學樣,溯桃源,練駕雲,學筋斗,精分身,也悟空。恐怕是石頭裡蹦出來的本性。
三月三日西王母誕辰,有官無祿的齊天大聖沒被邀請,攪亂了蟠桃盛會。
東風有意揭簾櫳,不邀自來桃花行。曹雪芹提早準備,三月初二改『海棠社』為『桃花社』,黛玉任社主,次日「瑤池仙品」探春壽日。桃花社延到暮春,才填柳絮詞。
黛玉﹕「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寶釵﹕「東風捲得均勻,送我上青雲。」寶琴﹕「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鳳箏天外來,喜隨東風去。
好些年後,武林江湖出現一個傳聞。一個翻過筋斗的悟空大俠,去了山環水旋,茂林深竹的智通寺,當了檻內的龍鐘老僧。一個瀟湘饅頭庵的修女練蕉葉海棠功,邊聽夜雨邊灑淚,吃燕窩奔了月。人們見天仙頭戴金花八寶鳳冠,身穿雲霞五彩帔肩,黃土壟中生出一棵長生果。
杜甫﹕「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鮮鯽銀絲膾,香芹碧澗羹。」「剩水滄江破,殘山碣石開。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
雖說觀音未有世家傳,但寶玉在沁芳亭,確實見到探春圍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帶著觀音兜,扶著個小丫頭,後面一個婦人打著一把青紬油傘。
奇怪﹗寶玉原先見蜂腰板橋的打傘人,不是說李紈打發去請鳳姐兒的,怎麼現在卻接了個小丫頭﹖恍然一悟,原來是李紈派打傘人去請杏子小鳳。
阿母扶丫頭,兜中有觀音。傘外雪花梅,夢引結子鳳。
鴛鴦誓絕,桂傳玉環,蟾宮羔子,花吐胭脂
二十四回,寶玉回房,只見鴛鴦歪在床上看襲人的針線。寶玉便把臉湊在鴛鴦脖項上,聞那香氣,涎著臉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襲人催寶玉穿衣裳,同鴛鴦往賈母處。
寶玉愛吃女孩嘴邊胭脂。人盡皆知其然,但未必知其所以然﹖
《桃花行》:「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寶玉愛吃胭脂,除了色如黛玉的血淚,還隱藏雪芹的深意。
寶玉見攏翠庵中的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春燕揭開柳家的送的盒子,裡面有一碟腌的胭脂鵝脯。
黛玉窗下對鏡理妝,再對寶玉道:「這一去可要蟾宮折桂!」寶玉卻答道:「等我下學再製胭脂膏子。」黛玉又問:「你怎麼不去辭你寶姐姐呢?」寶玉笑而不答。
膏子諧音羔子。胭脂膏子,隱喻脂粉香娃。靈鏡現桂岩,胭脂妝素女。製胭脂膏子還需要寶姐姐,又怎能辭﹖薛寶釵詠白海棠:「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十九囘,花解語悼紅,玉生香化煙。寶玉為襲人剝栗子,說等我化成輕煙再走,並答應改掉好弄花粉,喜吃胭脂,和愛紅的毛病。次日,黛玉見寶玉左腮上有血跡,起先以爲是指甲劃破,後來才知是胭脂膏子。
與其說是一條胭脂畫的伏綫,更像是雪芹製膏子的祕方。從玉化煙起始,沿寳玉的血跡,循黛玉的淚痕,魂飛上枝頭,春風迎來雪,最終綻出紅梅,花吐胭脂,映著雪色。
晴雯生病之後,寶玉命麝月去鳳姐處拿西洋膏子藥,再找紅緞子用簪調,然後拿靶鏡貼頭疼的太陽穴。
胭脂膏子,藥貼陽穴,腌漬鵝脯。鴛鴦夢兆,襲人活計,寶釵針繡。麝月鳳藥,紅緞簪調。鏡裡陰陽,月下姻緣。湘簾掩門,碾冰玉盆。霜娥離魂,蘅芷階通。林花著雨胭脂溼,水荇牽風翠帶長。胭脂洗影,冰雪招魂。寶黛散,釵黛合。
胭脂羔子,左有玄機。賈環將蠟油燙傷寳玉,黛玉見他的左臉上滿滿的敷著藥。賈芸進怡紅院,芭蕉兩仙鶴,入房不見寶玉,左邊立著穿衣鏡,鏡後轉出兩個丫頭。晴雯臨終,將左指的兩個金鳳指甲給了寳玉。
怡紅壽宴,與寳玉紅香同枕,兩腮胭脂的芳官,面如滿月白,眼似秋水清,右耳塞著米粒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一個硬紅鑲金大墜子。疏春秋,傳燭油,承脉烟,釵玉環,畫梅妃。
吃茶女兒令,羞籠紅麝串。金玉結姻緣,鶴蕉出金鳳。寳玉見眼如水杏的寶釵褪左腕上的紅麝串,對雪白的肐膊動了羨心,暗想長在林姑娘身上。胭脂羔子釵黛結,鏡裏玄機。仙姿靈竅携手合,金鳳雁飛。
後來賈母生日,一個外路和尚特地來孝敬一個蠟油凍的佛手。這是曹雪芹的雙軌隱喻,佛手也就是綠玉(蠟油)轉世再造的胭脂香娃。隱喻又轉手,再延深意,賈母再將蠟油佛手轉給了鳳姐。同樣也是雙軌隱喻轉手,鳳女巧姐兒以柚子跟板兒換佛手,柚子諧音幼子(暗指板兒-寳玉),佛手隱喻水月觀音(暗指鳳女-寳琴)。
五十四回,寶玉回房,躡手躡腳,潛蹤進鏡壁一看,只見鴛鴦歪在地炕上,對襲人說天下事可知難定!你倒出去送了終!
您或許會反駮,人家鴛鴦是說襲人為父母送終,不關寶玉的事。那我們接著看看,寶玉悄悄走出房來,過山石後蹲下小解,您又該如何解釋﹖
怡紅天宮,夢繡鴛鴦,血花胭脂,凄美冷香。鏡壁乾坤,山石換景。花氣襲人,房出小姐。表面看不真,暗裡透風聲。躡腳潛蹤,茶房備水,鏡顯兆像。探隱求真的讀者留神風吹了腦袋,被假象蒙混看歪了去。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胭脂膏吃出胭脂女,今生通往來世的美夢藍圖。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花光柳影又見潘安,一段司棋的故事是曹雪芹的雙軌隱喻。迎春的丫頭司棋本姓秦,為爭雞蛋砸柳家的廚房,與潘又安有表親之戀,因為香珠二串,香袋一個,被迎春攆出大觀園,來世棋啟新局。
幾段膏子秘方調配一起,曹雪芹伏下釵黛的紅線,借鏡射陽穴靶,暗示寶玉用鳳傳獨門西藥醫先天宿疾,自製蟾宮羔子-桂岩素女。
鴛鴦夢兆胭脂羔,鰈鶼離背鳳凰歸。可不是嗎﹖曹雪芹在真事隱女兒的眉心中,特意點上一顆從胎裏帶來米粒大的胭脂痣。看來曹公怕讀者沒懂粉妝玉琢的隱喻,特加雙軌以保萬一。
米粒釋稻香,胭脂妝窈窕。眉心之間,正是壽陽梅妝的著筆處。如此顯眼的暗示也未免太露面了,老實說有犯規的嫌疑,嚴格一點的裁判是會扣分的。
中秋夜,賈母命擊鼓傳桂花,寶玉即景作詩,賈政獎賞海南兩把扇子。花傳賈環,立就一絕,賈政稱兄弟二難,賈赦贊勉雪窗螢火,蟾宮折桂。
寶琴曾射『花』,黛玉解『螢』謎,螢是草化的!這段玉環牽隱的故事釋放表裡兩含意﹕明指雙桂聯芳,同時也暗示轉化,先散子,桂岩再約女。吳剛月宮砍桂,桂樹新生自癒。
火燭燙玉煙隨風,月桂傳環草化螢。雪窗螢火,雲路鵬程。獎賞不簡單,並非本土,而是海南。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嶺春。獎賞不落單,並非一把,而是兩扇。寶黛散,釵黛結。月老牽線境外,山南海北的姻緣。
曹植《桂之樹行》:「桂之樹,桂之樹,桂生一何麗佳。揚朱華而翠葉,流芳布天涯。上有棲鸞,下有盤螭。」
鳳姐出場,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寶玉出場,項上金螭瓔珞繫美玉。黛玉入榮禧堂,見大紫檀雕螭案,和梅花式洋漆小几。大觀園的玉石牌坊,龍蟠螭護。不是巧合,蟠螭是隱喻,用來暗示棲鸞。
今生一夢,來世一願。殘虹移骨,少女脫胎。寶玉訪妙玉乞紅梅,枝如蟠螭,狐削如筆,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蘭蕙。
紅樓夢茫茫,真事隱何處﹖欲知林中密,且聞胭脂花。欲覓棲鳳樹,且尋蟠螭枝。欲找脂香娃,且向雪紅梅。
比目鴛鴦,玉環接力。瓔珞美玉,洋漆梅花。樹生佳麗,素女流芳。盤螭棲鸞,桂妃出浴。
寶玉幽夢迷醒,喝了桂圓湯。祭《芙蓉女儿誄》,飲了桂醑酒。傳桂玉環秋月下,悠然螢火見南海。
鵷鶵發於南海,宋.柳永〈望海潮.東南形勝〉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東南望海潮,桂岩約素女。紅樓曹雪芹夢裡打造蘭桂齊芳的天仙寶境,世外桃源。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偷詩還得會偷眼,也就是啟動顯隱雷達,照個神活影現。明說梅,暗引鶴,林逋接的隱句是「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斷魂合粉蝶,偷眼下霜禽。雪芹大夢濃縮成一幕﹕頑石打池水,月影散復聚。黑影裏嘎的一聲,飛起白鶴,直往藕香榭。
弄玉蕭史,淇水睢園
劉姥姥進出榮國府,周瑞家的往梨香院來,見寶釵在屋養病和鶯兒描花樣子,問起海上仙方,埋在梨花樹底下的冷香丸。薛姨媽叫香菱拿錦匣裏的十二枝宮花,交周瑞家的送給姑娘們和鳳姐。迎探窗下圍棋,惜耍水月智能,賈璉房戲熙鳳。鳳姐自留兩枝,另兩枝則給了秦可卿。寶玉囑茜雪去探問寶釵,鳳姐收了甄家送來的東西。次日寶玉與鳳姐親望可卿,會見秦鐘。
姥姥牽故事﹕海上仙方,冷香埋梨,鶯描花樣。雨露化霜雪,牡丹荷成芙蓉梅。宮花穿菱,寶黛連環,戲假鳳真。玉性本情,龍鳳結秦,茜雪返探。相逢若問名何氏,家住江南姓本秦。
隋代江總:「弄玉秦家女,蕭史仙處童。來時兔月滿,去后鳳樓空。」白居易《兩朱閣》:「帝子吹簫雙得仙,仙去雙雙作梵宮。」李白《鳳台曲》:「嘗聞秦帝女,傳得鳳凰聲。是日逢仙子,當時別有情。人吹彩簫去,天借綠雲迎。曲在身不返,空餘弄玉名。」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冰山雌鳳,明指王熙鳳,暗裡透風聲雪冷。隱喻此生才化結來世鳳,一從簡字雙人合并(影寶黛一體),二令(影冷香寶釵),三人一木(影秦可卿)。凡鳥亦鳳亦禽(琴),偏從末世來(影來生有鳳來儀)。二令成冷,也可能意指寳黛女兒令,才轉世,鳥投林,玉悟空,別紅塵。
金鳳翠花夜抱衾,謝池青柳曉鳴禽。虎丘泥像歸魂竅,菟苑霜關映月秦。
賈政問瀟湘的匾該題哪四字?一客道:「淇水遺風。」另一個答:「睢園遺跡。」
詩經《竹竿》:「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儺。」
睢園,漢梁孝王遊賞宴客之所,即梁園,又名兔園,修竹園 ,也是上林苑的別稱。
唐代劉禹錫:「歲杪風物動,雪餘宮苑晴。兔園賓客至,金谷管弦聲。洛水故人別,吳宮新燕迎。越郎憂不淺,懷袖有瓊英。」白居易:「 兔園春雪梁王會,想對金罍咏玉塵。」
淇水源泉女子行,修竹宴客瀟湘靈。瓊英佩玉宮餘雪,金谷兔園新燕迎。
楊巨源:「兔園春欲盡,別有一叢芳。直似窮陰雪,全輕向曉霜。凝暉侵桂魄,晶彩奪螢光。素萼迎風舞,銀房泫露香。水晶帘不隔,雲母扇韜鋩。紈袖呈瑤瑟,冰容啟玉堂。今來碧油下,知自白雲鄉。留此非吾土,須移鳳沼傍。」
王渙︰「珠彩下連星錯落,桂花曾對月嬋娟。玉經磨琢多成器,劍拔沈埋更倚天。」「為怯暗藏秦女扇,怕惊愁度阿香車。腰肢暗想風欺柳,粉態難忘露洗花。」
唐寅春畫,兔鶻連環,設辭引子,促織琴絲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瀟湘館春困發幽情。襲人對寶玉說道:「快回去穿衣裳,老爺叫你呢。」如打焦雷,寶玉趕著出園,只聽牆角邊一陣呵呵大笑,回頭見薛蟠拍著手跳出來。
寶玉笑問道:「你哄我也罷了,怎麼說是老爺呢?」薛蟠道:「明兒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他們不知哪裏尋來鮮藕,西瓜,鱘魚,靈柏香熏的暹羅豬。這四樣難得的禮物,惟你配吃。」
寶玉提起送字畫,惹出薛蟠庚黃誤讀的笑話,表面似說唐寅落款的一張春宮畫,卻暗指寶玉見的海棠春睡圖,實引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唐棠諧音。
薛蟠見紫英面上有傷,問和誰揮拳﹖馮紫英笑答:「從那一遭把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我記了,再不慪氣,如何又揮拳?臉上青傷是前日打圍,在鐵網山叫兔鶻梢了一翅膀。」
寶玉問道:「幾時的話?」紫英道:「三月二十八日去的。」寶玉道:「怪道前兒初三四兒我在沈世兄家赴席不見你呢!單你去了,還是老世伯也去了?」紫英道:「可不是家父去,我沒法兒去罷了。這一次,大不幸之中卻有大幸。」
秦可卿病重,馮紫英推薦從學的先生張友士(有事)給她看病。張太醫先看脈,再細窮病源,經期長,水虧火旺。說如果能過了春分,就有痊愈的可能。
哄說是老爺,其實引兒子。大不幸的事既影射秦可卿的病逝,也伏筆埋香塚飛燕泣殘紅。不幸中有大幸,伏筆滴翠亭楊妃戲綵蝶,引出落花滿地鳥驚飛。
《宋史•輿服志六》:「上項帶(指透碾雲龍玉帶和連珠環玉束帶),國言謂之‘兔鶻’,皆其故主完顏守緒常服之物也。」
馮紫英被兔鶻梢了一翅膀,影射連珠環玉束帶,也隱白鷹驚飛。不幸中有大幸,過了春分,再引羔子女兒。鮮藕,西瓜,鱘魚,靈柏香熏的暹羅豬,畫裡慶生。
馮大爺設辭有請,寶玉見到薛蟠,唱小旦的蔣玉函,和錦香院的雲兒,大家唱『女兒令』。
蔣玉函情贈茜香羅,薛寶釵羞籠紅麝串。寶玉與琪官換紅巾束帶,伏線暗聯通引茜香女兒國。住了蕭管弄弦索,錦香雲以蕭引琴。
襲人紅巾設辭,寶玉紅麝串釵。蹬著門檻子,黛玉絹子一甩,檻內人寶玉「噯喲」一聲,呆雁驚飛。
馮紫英的女兒令:「染病在垂危,風倒梳妝樓。頭胎雙生子,花園掏蟋蟀。」
悲聲前呼後應,《芙蓉女兒誄》:「匝地悲聲,無非蟋蟀。」
《淮南子》曰:「螻蟈鳴,丘螾出。陰氣始而二物應之。」《詩經》:「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蟋蟀又稱促織。宋‧張鎡《滿庭芳》:「月洗高梧,露漙幽草,寶釵樓外秋深。土花沿翠,螢火墜牆陰。靜聽寒聲斷續,微韻轉、淒咽悲沈。爭求侶,慇勤勸織,促破曉機心。」
宋‧姜夔《蟋蟀》:「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相和砧杵?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幽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賈島《客思》:「促織聲尖尖似針,更深刺著旅人心。獨言獨語月明裡,驚覺眠童與宿禽。」
李白:「鳴蟬遊子意,促織念歸期。」林黛玉《問菊》:「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螽斯蟄蟄,瓜瓞緜緜。雪芹藉唐寅春睡棠畫,連珠環玉,設引紅香茜裙﹔透碾雲龍,弦索羔子女兒。
玉帶林掛,紅麝串釵。契丹﹑女真人稱束帶為兔鶻。寶玉為芳官取番名耶律雄奴,帶兔靴虎,是曹公的雙軌隱喻。
吟成豆蔻詩猶艷,睡足荼蘼夢亦香。錦香雲兒解密香夢女兒令,豆蔻花開三月三,那是西王母蟠桃盛會的日子。《詩經》:「桃之夭夭,之子于歸。」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雞聲茅店月”,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
女媧補天,葫蘆假真,煙孤氣仙
根據《西遊記》的説法,混沌初分,天開地闢,太上老祖解化女媧,煉石補天,普救閻浮世界。補到乾宮觸地,見崑崙山腳下,有仙藤結著紫金紅葫蘆。至於《紅樓夢》故事的記載,女媧補天剩一塊石未用,棄在青埂峰下。
雖然同樣是杜撰的神話,無才落選的頑石和藤結的紫金紅葫蘆,因著巧妙的地緣因素,或許有奇特的互動發展。
孫悟空用假葫蘆,騙換紫金紅葫蘆。魔頭雖有手段,但葫蘆姓孫。葫蘆一真一假,一雄一雌。假葫蘆怕老公,不敢裝孫悟空。孫悟空用紫金紅葫蘆,裝了銀角大王。
金角大王左手擎著七星劍,右手取出芭蕉扇。芭蕉扇是開闢混沌的真寶,專搧五行靈光火。孫悟空用放金光的羊脂玉淨瓶,裝了金角大王。
太上李老君叫孫行者還寶貝。老君說葫蘆是盛丹的,淨瓶是盛水的,寶劍是煉魔的,扇子是搧火的,繩子是勒袍的帶。
太上老君回收五件寶貝,揭開葫蘆與淨瓶蓋口,倒出兩股仙氣。用手一指,仍化為金、銀二童子,相隨左右。
與女媧煉石補天有緣份的曹雪芹,紅樓夢裡有葫蘆廟,有聯珠瓶,有鴛鴦劍,有芭蕉葉,還有兔鶻帶。
天知道﹖地知道﹖或許混沌悟空的曹雪芹,西遊真真女兒國,芭蕉葉搧靈光火,脂瓶硯墨筆畫眉,也有化氣為女的本領。從美女聳肩瓶,倒出一股岫煙仙氣。
王維﹕「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
夢說紅樓,圖畫大觀。寶玉說入神會心之處得三昧。可不是嗎﹖在香菱與黛玉論「煙」詩,寶玉入畫後的第二日,寶琴就出畫,夥同岫煙一群入園了。
閨閣筆墨傳到外,月詩梅畫仙在中。用手一指,雪芹通靈的法力,不容小覷。
「瞻雲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曹雪芹《芙蓉女兒誄》瞻雲氣,俯窈窕。所謂明月梅花一夢,即雲氣目盼,弦外耳聞。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深邃遙遠,知子來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依依墟上煙,霰霰珠凝雪; 飛鳥相與還,委心任去留
三十六回的回目,「識分定情悟梨香院」。寶玉興沖沖地想聽《牡丹亭》曲子,卻見到畫「薔」的齡官拆籠放雀。
秋水柴門外,落日渡頭餘。墟里上孤烟,狂歌五柳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陶淵明《歸去來兮辭》﹕「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陶淵明《歸園田居》﹕「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 但使願無違。」「徘徊丘壟間,依依昔人居。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日暮荊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
黛玉﹕「憶舊還尋陶令盟,衰草寒煙無限情!」寶玉﹕「眉黛煙青,昨猶我畫。」霧裹煙封桃花行,烘樓照壁紅模糊。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寒煙衰草映霞紅,朝罷誰攜兩袖煙﹖五柳田園歸隱,雪芹桃源歸隱。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宋‧周敦頤:「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雪芹的瀟湘菊夢,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菊,牡丹,蓮,曹雪芹三者皆愛,在五柳隱逸的武陵溪謝家池館,藕結富態的貴妃生蓮子。
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漁舟逐水愛山春,兩岸桃花夹古津。」「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尋。」文采風流,素紈丹青,孤烟入畫,寒梅著花。
貴妃看詩,指黛玉代作的杏簾一首為冠。不說今世困,暗示來生餘。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盛世無飢餒,稻香隱桃源。杏蓮在望,曹公為什麼特意讓黛玉代寶玉作稻香詩﹖因為鵝兒胭脂,培茗生煙,春燕回樑,牡丹魂歸全得靠她。
杜甫﹕「城上春雲覆苑牆,江亭晚色靜年芳。林花著雨胭脂溼,水荇牽風翠帶長。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謾焚香。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
李商隱《錦瑟》﹕「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雙玉併連今生盟,瑤琴錦瑟隔世緣。共情同鴛帳,紫鵑試莽玉。明珠有淚,暖玉生煙。莊周夢蝶,適志而行。煙霞落日,情歸水月。燼殘燭淚,煙離蠟心。
梨花春雨,寤寐求女,良辰美景,賞心樂事
《詩經•周南•關雎》﹕「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紅綻雨肥梅』和『水荇牽風翠帶長』,這兩個關鍵的杜工部詩句,緊纏伴隨著曹雪芹的桃源行。菱荇鵝水,桑榆燕梁,寤寐求女。蓼花葦葉岸,翠荇香菱池,雪芹吟悲歌。
唐寅﹕「蘆葦蕭蕭野渚秋,滿蓑風雨獨歸舟。莫嫌此地風波惡,處處風波處處愁。」
寶釵《牙牌令》﹕「雙雙燕子語梁間,水荇牽風翠帶長。三山半落青天外,處處風波處處愁。」
岑参送友南海有詩句:海暗三山雨,樓台重蜃氣。花明五嶺春,此鄉多寶玉。
歸省梨香演戲,裂石之歌,天魔之舞,情盡悲歡。《離魂》戲演罷,太監托著一金盤糕點,專賜齡官。
牡丹《離魂》戲完之後,齡官承托金盤妃意,接著唱一齣連環戲。她選擇續唱《釵釧記》,暗演來世之戲,碧桃認釵。
人生情緣,各有分定。魂離牡丹亭,魂還牡丹亭。齡官拆籠放雀的地方,正是寶釵初來寄居的梨香院。
也難怪,回目的上聯寫的是﹕「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夢兆的故事前後串著看,黛玉接著勸寶玉,看在寶釵趕蚊子(似驅花心蟲,實穿紅線針)的分上,去薛姨媽那裏磕個頭兒。
一邊兒拆趕,一邊兒針縫。一會兒離魂,一會兒還魂。看似做虛功,其實進化中。衣沾不足惜, 但使願無違。
寶釵從家裏帶來冷香丸,埋在梨花樹底下。梨花兼芭蕉的黛玉﹕「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寶玉《冬夜即事》:「梅魂竹夢已三更,梨花滿地不聞鶯。」
梨香院牆角外,黛玉聽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自嘆自思:「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戲,未必能領略其中的趣味。」
這兩句唱詞出自湯顯祖《牡丹亭.驚夢》,然而四者難並的典故,則來自謝靈運《詩庚•雜擬上•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並序》﹕「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並。」
白居易《長恨歌》:「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淚欄杆,梨花一枝春帶雨。」
寶玉說完『女兒』令,雲兒拿琵琶,寶玉唱青山隱隱,綠水悠悠的紅豆詞。飲了門杯,寶玉拈起一片梨,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完了令。
青山隱隱稻香居,綠水悠悠身後餘。杏火蒸霞招客飲,棋枰泥燕點新局。
待月西厢,夜雨聽琴。風裊篆烟不捲簾,雨打梨花深閉門。無語憑欄杆,目斷行雲。
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池塘夢曉,闌檻辭春,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繫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
宋代仲殊﹕「岸草平沙,吳王故苑,柳嫋煙斜。雨後寒輕,風前香細,春在梨花。」
唐寅﹕「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雨打梨花,月下銷魂。奈何天,誰家院?哪兒尋到領略驚夢趣味的看戲人﹖
溪溯桃源,沁芳瀉雪,夢魂還真,之子于歸
韋莊︰「春欲晚,戲蝶遊蜂花爛熳。日落謝家池館,柳絲金縷斷。」王渙︰「謝家池館花籠月,蕭寺房廊竹颭風。晨肇重來路已迷,碧桃花謝武陵溪。」
武陵捕魚人,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
陶淵明的世外桃源,是個理想世界。曹雪芹嚮往之,欣然問津。落花浮盪尋源頭,漁夫入石洞,得見秦人舊舍。
日暮巾柴車,路暗光已夕。歸人望煙火,稚子候檐隙。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寓形宇內復幾時?何不委心任去留?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院落門空掩,斜日憑欄杆。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杜宇春歸盡,嫁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莊周夢蝶,鷂鳶翔空,是靈氣的逍遙境界。視死如生,形離神遊,是再賦的先決條件。
唐朝上官儀《王昭君》:「玉關春色晚,金河路幾千。琴悲桂條上,笛怨柳花前。霧掩臨妝月,風驚入鬢蟬。緘書待還使,淚盡白雲天。」
玉門關外王昭君,薄命紅顏血淚痕。黃土壟中林黛玉,寒塘冷月葬花魂。
李白《王昭君》:「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
阮籍《詠懷》:「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凰。清朝飲醴泉,日夕栖山岡。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適逢商風起,羽翼自摧藏。一去昆侖西,何時復回翔﹖但恨處非位,愴悢使心傷。」
雪芽初動採香芹,溪溯桃源遇舊秦。月照孤鴻鳴靜夜,夢阮寤寐起彈琴。
宋‧秦觀《江城子》:「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宋‧歐陽修《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幕簾無重數。」唐‧韓翃:「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詩經《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輕霜抹玉欄,柳帶露初乾。殘粉塗金砌,梅花香欲染。精血聚沁芳,夢中詩入畫。煙是青碧連雲,詩是摩詰繼陶。陶渊明 :「梅柳夾門植,一條有佳花。」王維:「君自故鄉來,寒梅著花未?」
岫煙雨景逐,伏象千峰凸。暗喻百川匯,朦朧辨隱途。
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逋,復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蒙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望,泣涕徬徨。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
心意忡忡,寤寐栩栩。霧雨空蒙,煙雲離合。寒煙小院轉蕭條,秋窗風雨代別離。金蘭語結金蘭契,桂花蕊引桂花魚。梨花春雨院,琵琶唱心聲。雨雪雰雰,既霑既足。
梅妻鶴子林逋《山園小梅》:「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風庭月榭,簾杏溪桃。臨風聼溪,觀簾望月。西樓人跡絕,餘容隔簾看。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淚乾春盡花憔悴,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花行,是黛玉向寶琴過渡之旅。竹籬茅舍,杏旗飄揚。稻香村出發,緣桃溪而行,沁芳入秘境。水聲潺潺出石洞;蘿薜倒垂花落蕩。薔薇院丟麒麟,芭蕉塢出鳳凰,香遠茜裙歸。
春風度過玉門關,沙漠盡頭多雪山。豁谷新疆融水岸,滿園鮮果味甜甘。
胭脂洗影,脫胎換骨,桑榆燕樑,杏簾在望
玉化輕煙,泣血胭脂,鮮艷相類,靈性相繼。意綿綿,雪烹茗,玉生香。情脈脈,鬟擁衾,血淚紅。胭脂洗影,冰雪招魂。如氣之魂轉世移囊,泥做的骨肉換成水做的骨肉。寳黛入塘洗澡,玉人去泥換裙,石榴魔女出浴。
杏簾在望,桑榆燕樑。靈中有情,情中有靈。雪芹給讀者一個脫胎換骨的暗示,薛寶琴說:「現在是我作的呢!」入桃源探黛隱,出沁芳知琴秘,如今您是不是也有脫胎換骨的感覺呢﹖
春來燕囘樑,丫頭春燕是個隱喻人物。第五十九囘,春燕以何婆女兒的身份,出場也特別晚。湘雲因腮癢,恐犯杏瘢癬,問寶釵要薔薇硝,寳釵命鶯兒轉向黛玉要。春燕出場的時間,巧合鶯兒編柳條,蕊官與藕官洋巾包硝,地點在絲若垂金的柳葉渚。
柳條是何婆筆的隱喻,何諧音荷,荷生蓮子。蕊官與藕官又是釵黛的替身。藕官續蕊弦,絳芸召飛符,寳玉護叱燕,都隱藏雪芹的深意,妙趣横生。氣象萬千,波瀾壯闊,隱的故事要比顯的好看百倍,若錯過,被忽悠,誠可惜。
《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秦風流傳,靈氣搏擊。懍懍皓皓,琨玉秋霜。隔坐香分三徑露,霜清紙帳來新夢。毫端蘊秀吟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玖瑰露引出茯苓霜,霜前月下誰家種?草莽寒門,得徵鳳鸞之瑞。陰陽二氣冲和,賦器重生化鳳。絳雪點寒枝,之子于歸。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曹雪芹溯游沁芳溪,秋水葦塘祭芙蓉女兒,似睹宓妃水仙。芙蓉花裡走出朦朧人影,夢裡的伊人宛在水中央。
冷月駐寒塘,花魂化鶴影。淚灑招東風,池塘生春草。楊柳變鳴禽,紅玉上高枝。煙雨下江南,蘇州出雞頭。林花先著雨,肥梅再綻紅。金閨花柳質,瓊閨秀玉芳。
茜裙代悴桃,空月雪芹夢。嫩寒猶鎖夢,芳氣且襲人。落紅早成陣,絲長近天涯,池塘夢春曉,絮雪沾粉飛。紅霞西落雁,紫氣東來鳳。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綠簑江聞笛,紅袖樓倚欄。雞唱砧敲白,影娟魄自寒。根據佛教關於輪回的説法,人死後七七四十九日超度轉世。寳琴入園,衆人認親,恰巧發生在紅樓夢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或許基於象徵性的暗示考量,曹公對夢裏寳琴轉世的出場,盡心安排在極爲巧妙的節點。
紅樓舞臺半局上場的薛寳琴,是曹雪芹濃墨重彩的胭脂羔子,墨是黛石之墨,彩是斑鳳之彩。淡濃神會風前影,冷月清霜夢有知。
紅樓隱夢懸,霧裡大觀園。寶玉靈通黛,雪芹脂串胭。潺潺石洞水,渺渺岫巒煙。警語幻情事,迷津筏渡淵。
滿地落紅胭脂冷,良辰美景辜負了。樑摧窩毀燕難囘,賞心樂事糟蹋了。世間淒涼莫過於好夢遭竊,以偽亂真,除甜棄香,換個面目全非。八十回後無芹魂,貓狗打架擾清夢。不識雪芹真面目,只緣身在續夢中。
蝶欲破繭出,奈何陷蛛網。春不來,花不開,琴不鳴,魘不了。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俱失,天下痛心者莫如芹魂。情何以堪?雪芹獨為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風刀霜劍的凌遲,如既往,無盡頭。
原本狗貂異類身,招搖續尾騙純真。輸贏冷眼棋局判,芹夢翻盤靠智人。
「明月梅花,桂岩素女。」幫雪芹圓夢,我們或許力有未逮。然而亡羊補牢,未為晚也!第一步先拒絕認續,不再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再想辦法將《紅樓夢》的原貌還給曹公,後輩人應該還做得到。
林黛玉是曹雪芹的身前心,薛寶琴是曹雪芹的死後魂。撥雲霧見青天,去外飾還本質。藉原版的紅樓夢,就讓後世讀者與曹雪芹心連心地交流,魂對魂地感應。
飛燕泣紅,石牌換字,金窗玉檻,蝦鬚簾子
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琳宮綽約,桂殿巍峨,貴妃吩咐將石牌坊上寫的「天仙寶境」換成「省親別墅」。進入行宮,見金窗玉檻,簾捲蝦鬚。
楊妃戲綵蝶,飛燕泣殘紅。餞花會,黛玉對紫鵑說:看那大燕子回來,就把簾子放下來。
唐朝李商隱《殘花》:「殘花啼露莫留春,尖發誰非怨別人。但若掩關勞獨夢,寶釵何日不生塵。」妃戲綵蝶,燕泣殘紅。殘花啼露,放簾掩關,獅子倚住,燒香罩爐,寶釵生塵。
寶玉走近花塚,見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一地。從滴翠亭到埋香塚,寳黛釵三人演了一場隱喻伏象戯。怨不得看不懂四五門子的話,紅玉上枝頭。稍不留神的讀者,就錯失大觀園的劇情預報。
墜兒竊金,也就是蝦鬚鐲。多情的平兒卻對鳳姐俏說:那鐲子丟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今兒雪化盡了,黃澄澄的映著日頭,也就露了出來。
雪埋金鐲草根,委金鈿於草莽,是雙軌隱喻。扇蝶殘紅墜兒,拾翠匐於塵埃,也是雙軌隱喻。
雞唱稻香,杏簾在望。曹雪芹藉著金窗玉檻,蝦鬚簾子,和換字的石牌,暗示隨著東風,飛燕終將回樑。琳宮成了妃子的省親別墅,簾子回燕放,蝦鬚映日升,似睹霞裙月帔的仙女。
唐 吴筠 《遊仙》:「上元降玉闥,王母開琳宫。」
賈母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原來應到今日。」歡喜非常的賈母逼王夫人認剛入園的寶琴做乾女兒。白雪紅梅,脂粉香娃。身份更迭,取而代之。探春對寳玉說:「老太太有了這個好孫女兒,就忘了你這孫子了。」
聽說都中有觀音遺跡並貝葉遺文,妙玉隨了師父上來。精演先天神數的師父,圓寂前留下遺言交待:「在此靜候,自有結果。」這段隱喻暗示葉文遺書紅樓夢,觀音結果大觀園。
妙玉是紅樓夢的隱喻人物,寳玉討得櫳翠的胭脂紅梅,暗示檻内的綠玉圓寂,結雪珠綺霰,化成艷雪出畫的檻外少女,也就是白雪折梅的鳧裘寳琴。一目瞭然,您是否看清楚寶琴身後轉出穿大紅猩猩的人?
雪芹宏「圖」的大志,登紅樓可一覽無遺,即所謂的大觀。胸有丘壑,鏡面疊翠,白石錦嶂,曲徑通幽,瀉玉沁芳,有亭翼然,有鳳來儀。
遊客進入大觀園,一條曲徑轉個彎,繞過擋在面前的翠嶂,隱真的奇景便洞悉入目。搜神奪巧的沁芳溪,水流出牆,豁然坦路。
秦太虛:「瀟湘門外水平鋪,月寒征棹孤。紅妝飲罷少踟躕,有人偷向隅。揮玉箸,洒真珠,梨花春雨餘。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甫能炙得燈儿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黛迷琴迷們也不必太悲觀,即使不靠孫悟空,還有東坡龍捲風。蘇軾﹕「春來幽谷水潺潺,灼爍梅花草棘間。一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度關山。」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地落白茫雪淨,東風吹墨畫梅春。
雨打梨花,落紅化煙,原應嘆息!然而,鴻蒙情種訴芹衷,入畫全為出畫故。悼玉不過是半部明寫的紅樓劇情,懷金才是隱訴夢想的下半部。
寳玉性情體貼,秦鍾靦腆溫柔,相互親厚,同來同往,以致同窗起疑,詬誶謠諑,佈滿書房內外。這段小故事,影射同起同坐的寳黛。寳黛宮花九連環,鳳引寧府會秦鍾。
窗鏡反面有隱徑,黛玉窗下對鏡理妝,寳玉同徑秦鍾上學。有女兒之風的秦鍾是隱喻人物,卿終情未盡,預示寳黛的結局。夭逝黃泉路,得趣饅頭庵,魂囘陰陽關。
天香寧府會情種,弄玉秦樓習鳳翔。情種乃伏缐,上學只為蟾宮折桂,下學要制胭脂膏子。
茜紗窗下,公子多情。黛玉對寳玉笑道:「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雙玉盡同窗之情,壟中卿既是黛玉,也遙指秦鍾。情勝手足,何況咱們?瞻情顧意陰陽間,同窗情誼再進化,曾經的秦誼邁向今後的琴誼。
天下古今現成的好景妙事盡多。茜紗同窗,蟾宮共折桂,桂岩約素女。黛玉理妝,紅梅上海棠,窗明開宮鏡。荼縻麝月,情種育新苗,廣寒胭脂羔。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
陰陽知順逆,偈語示輪回。回春是紅樓夢曉的主旋律 ,雪芽是美夢成真的再生芹。寒灰更燃,重起爐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雞唱稻香溪沁芳,燕聲樑繞報囘春。
紅樓覺春好,鳳笙宜春苑。鶯聲裊繞,東風多情,再送李白句﹕「東風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覺春好。池南柳色半青青,縈煙裊娜拂綺城。始向蓬萊看舞鶴,還過茞石聽新鶯。新鶯飛繞上林苑,願入簫韶雜鳳笙。」
千古風流《紅樓夢》,開隱喻文學先河,攀心形哲學顛峰,是奇書,也是美畫。初心識真,血淚償情,玉石通靈,是層次的超越,是器氣的昇華。靈通自開竅,良辰見美景,賞心聞樂事。
桐剪秋風等鳳凰,荻蘆夜雪待梅開。風晨月夕,階柳庭花。鏡覽不照正,戲聽弦外音。或許來春在滲膚的東風裡,我們有機會聆聽畫眉的悅悅鳥鳴,看見月下的團團疏影,嗅聞梢頭的陣陣暗香,品嚐菱藕的絲絲甜味。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貴妃賜匾「梨花春雨」。玉容淚欄杆,梨花春帶雨。
宋代劉辰翁《鵲橋仙》:「天香吹下,煙霏成路,颯颯神光暗度。橋邊猶記泛槎人,看赤岸,苔痕如古。長空皓月,小風斜露,寂寞江頭獨步。人間何處得飄然,歸夢入,梨花春雨。」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貞心不寐,死後重諧。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紗窗風雨黃昏後,春柳春花滿畫樓。硯池黛墨畫眉,畫裏走出真真。春喜上眉梢,眉目傳琴,色授魂與。冰雪為姿,金玉其質。素服換彩裙妝,縞冠變金鳳冠。
宋‧陸游《梅花》:「玄冥行令肅冰霜,牆角疏梅特地芳。屑玉定煩修月戶,堆金難買破天荒。了知一氣環無盡,坐笑千林凍欲僵。力量世間誰得似,挽回歲律放春陽。」
秋水伊人,桂岩素女。岫煙雲外,琴韻飄然。唐 劉禹錫 《武陵北亭記》:「林風天籟,與金奏合。」
蘅芷清芬,杏簾在望,怡紅快綠,有鳳來儀。四詩不見琴,四詩皆為琴,杏簾為四首之冠。
曹雪芹說紅樓夢隱真事,他是絕對認真的。紅樓夢有許多小故事,看似各自獨立,互不相關。然而將它們連環串起來,前後相接,涓滴珠珠,貫連成河,終於浩浩蕩蕩,流出另一道絕美的風景。讓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
一會兒,嘈嘈切切,珠落玉盤,間關鶯語,幽咽泉流。一會兒,漫天煙火,絢麗多彩,讓人眼花繚亂。環環相扣,氣勢流暢。首尾貫通,一氣呵成。
西厢聼琴,琴挑玉簪,笳續琵琶。現在就讓我們欣賞一段雪芹用隱喻彈琴《宴後尋黛》。一缸怡紅女兒茶,諸芳賀壽迎豆蔻。這兒只列出劇目,一幕幕的詳情細節還請查詢第六十三囘。
花簽慶壽,硯台見帖,沁芳迎煙。蟠香梅緣,櫳翠囘拜,玉沐檻内。金星玻璃,琴童炒荳,榆蔭來鳳。
用千種百樣的隱喻,串接而成的連環炮仗,是曹氏絕技,古今中外無人能及。隱喻縱橫交錯似梅枝,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狐削如筆,或密聚如林。連環的故事俱全,夾著各式花色的炮仗,飛天十響,滿天星,九龍入雲,平地一聲雷。
銀瓶乍破水漿進,曲終收撥當心畫。東舟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幻境大觀,石頭記事。芹圃紅香,芹溪沁芳。風塵留情,冰霜綻芳。疏枝艷雪紅,橫幅釋幽香。我們觀看天地間石破天荒的金玉美景,聆聽宇宙中迴蕩千古的孤寂心聲。
從器物與靈性的對立與互通,從愛情與痴病的環扣與解連,我們感受曹雪芹的一生掙扎和希望寄託。自色悟空靈代慾,紅樓解夢辛酸芹。
玉不琢,器不成。靈不通,氣不充。草不化,花不螢。假不棄,真不識。
賈寶玉品茶櫳翠庵,用體己杯,喝梅雪茶。寶玉指著綠玉斗笑道:「他兩個就用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綠玉是個俗器,表面似是說茶杯,其實在說自己。
妙玉便換了一隻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海,斟了一杯給寶玉吃了,妙玉正色道:「你這遭吃茶,是托他兩個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能給你吃的。」吃竹杯茶,雖輕淳無比,卻九曲十環,迂回繞路。
真性歸根本質,綠玉脫俗升級到寶玉飲梅花雪茶的竹海。靈代慾,慾因秦,靈爲琴。綠玉的功能加級,由海棠睡春夢的青石凳,變成畫眉之墨的黛石硯。
寳玉得以品梅花雪茶,全是托了釵黛的福。如果空有皮囊沒有靈,綠玉只不過是俗器。野鶴閑雲,有本而來。鬼青埋花,水月葬魂,岫岩生煙。若是烹茶少了釵共飲,哪兒吃得玄墓蟠香的梅花雪?
曹公的隱喻大多雙軌並行。為了奶媽喝了出色楓露茶,寳玉摔破茶杯,並將茶潑了茜雪一裙子,這是去舊皮囊,吃梅花雪茶,奶娘喝鳳乳,和茜裙浴歸的伏筆。
次日,秦鐘來榮府,從賈母那兒得到文星和合的金魁星荷包,埋下蟾宮折桂的芙蓉情種。寳玉後來得到鳳姐送的生日禮物,金壽星荷包,有仙壽恆昌,芳齡永繼的釵黛隱合之意。
晴雯鼻塞,寶玉命取鼻煙。麝月取了金星玻璃的煙盒,裏面除了洋煙,還有西洋女子的天使畫。皮囊盛煙,洋藥通竅,天使出畫。晴雯病補雀金裘,命宋嬤嬤遣墜兒,隱喻織女金綫,穿針牛郎,送子成鳳。
紫鵑試莽玉,寳玉發病,奶媽帶宋嬤嬤看守。芳官被寳玉改名金星玻璃,暗示玉荷包轉化琉璃世界。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紅樓明月梅花夢,七夕金星織女情。
學堂裏,賈菌抓起硯台飛,扔到寶玉秦鐘案上落下,把寶玉的茶碗砸碎。茶碗是隱喻,硯台也是隱喻謎。盛茶的杯碗,象徵皮囊,也是寳玉口中的俗器。
砸碎寶玉茶碗的飛硯,既暗示誓絕鴛鴦偶的飛燕,也仿如流落西域的明妃,意欲重新畫顰眉的墨石。東風吹石裂,明妃去時淚,枝頭化紅梅。
陸放翁的「古硯微凹聚墨多」,為香菱與黛玉論詩領頭,引墟升煙;凹池賞水月,也為凹晶館湘雲與黛玉帶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詩句。梅上海棠,桃源柳塘,鶴出蕉塢。
寳玉在硯台下發現妙玉的賀帖,結果成了檻内人。琴桌擺瓜果,黛玉自祭,寳玉引發同生同死的感慨,接著在硯台下看見黛玉自憐寫下的五美吟。
擧足輕重的硯台,對紅樓夢的影響,極其重要。爛尾充數的續夢缺脂硯,也因此丟了雪芹魂。
妙玉不要骯髒了的茶杯,寳玉就轉給了劉姥姥。「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是我吃過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你要給他,我也不管。」
天色晶明,寶玉對同榻醉眠的芳官笑道:「若知道,給你臉上抹些墨。」兩人像是一對雙生的弟兄。抹墨芳官,隱喻寳黛制胭脂羔子,既影畫梅的黛墨,也射抹在鳳姐臉上的黃子。黛墨畫眉,脂硯胭脂。芳官歸水月,寳黛赴饅頭,脂硯隨雪芹。
唐代崔涂《初識梅花》:「燕脂桃頰梨花粉,共作寒梅一面妝。」
慾令智昏,根據興兒,外頭人看寳玉好清俊模樣兒,誰知裏頭更糊塗,成天家瘋瘋癲癲的。黃泉路上的秦鍾,饅頭庵得智能兒,隱喻的故事有象徵意義:明月池水洗泥得智能,根治寳黛的瘋癲痴病,成就完美的來世觀音。
浪蕩子情遺九龍佩,拴在荷包的手絹;服虎狼之劑打了男胎,覺大限吞生金自逝。藉一段插播關於「二爺」的隱喻故事「尤二姐棄玉佩吞生金」,覺大限的雪芹,暗使曹氏功夫,明運靈秀之氣。
一小段九龍入雲隱喻烟花的故事,情節影射,人物代理。吞金棄玉佩,釵臂褪紅串,改長金玉身,絹子呆雁飛。二爺成雙,雙玉連結鳳鸞,應不是純粹巧合,賈璉曾與黛玉一起奔林如海之喪。虎狼藥,打男胎;寳玉曾自比野墳圈裏的空心楊。
尤三姐指著賈璉:「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兒,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基於導演考量和虛擬場景的需求,男女主角不方便親自現身,就臨時請影子代理登個小場,當一回替身演員。
榮國府籌備貴妃省親,鳳姐向賈薔推薦兩人,賈璉乳母趙嬤嬤的兩個兒子:趙天梁和趙天棟。誓絕寶玉的鴛鴦說:「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棟梁子昂,暗示出畫的真真,本是雙子。鳳姐道:璉兒不配,只配兩個『燒糊的子』。既然雙子不含璉,那麽就是雙玉,暗指珠玉。寳黛鴛鴦偶,兩個墜子。
此係身前身後事,情誰記去作奇傳?紅樓夢故事,假傳奇真說情。事往身前看,賈府雙子是賈珠與寳玉,合一塊,影射麒麟珠玉;事往身後看,賈府雙子是寳玉與賈環,合一塊,影射霓裳玉環。
江亭晚色, 水荇牽風,一陣簾子響。氣大了,吹倒了姓林的,多病的西施;氣暖了,吹化了姓薛的,堆出來的雪。
宋代張元干《清平樂》:「亂山深處,雪擁溪橋路。曉日乍明催客去,驚起玉鴉翻樹。翠衾香暖檀灰,一枝想見疏梅。憑仗東風說與,畫眉人共春回。」
飛樓綴錦,斜閣含芳,園景大觀。頑石入塵,靈珠化煙。西廂待月,牡丹還魂。堤柳岸花,沁芳瀉雪。夢曉池塘,春柳鳴禽。雞鳴昧旦,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蓼汀雁起林,花漵採蓮琴。前後倩身世,紅樓曹雪芹。
一窪積雨池,拖泥的石榴紅裙流下綠水來。假語村,真事隱。雪芹說故事,隱喻寄情思,物象托意境。
小螺、香菱、芳官、蕊官、藕官、和荳官,紅香圃外採花鬥草。觀音柳,羅漢松,君子竹,美人蕉,星星翠,月月紅,牡丹花,枇杷果。寶玉親自挖了一個坑,撮土掩埋菱蕙,再水洗泥手。
隱喻的丫頭配著暗示的花草,引出並頭結花的夫妻蕙。蕉竹影寳黛,君子與美人,羅漢與觀音。 陰陽交錯,同生同死,開花結果。《牡丹亭》上,雪芹暗彈琵琶,作泥與水的交接。
蘆雪即景,紅樓聞琴。為乞霜娥檻外梅,衣上猶沾佛院苔。荻花秋瑟,尋聲暗問? 千呼萬唤始出来,猶抱琵琶半遮面。
賈母元宵花廳夜宴,一時歇了戲,婆子帶了女先兒進來坐,將弦子琵琶遞過去,接著聼說書《鳳求鸞》。女先兒是隱喻人物,先兒弦子,讓人聯想起琵琶唱女兒令的雲兒,和能歌善舞的桂岩素女。花廳剛歇戲,弦外聞琴音,戲綵斑衣鳳。
女先兒擊鼓傳紅梅,或緊或慢,或如殘漏之滴,或如迸豆之急,或如驚馬之馳,或如疾電之光,忽然暗其鼓聲,梅遞至賈母手中,鼓聲恰住。於是,孫行者駕著筋斗雲,到閻王那裏去了。寶玉水仙庵祭拜,許來生願囘來,在花廳見玉釧兒出了一口氣說:「噯!鳳凰來了。」
來自情天,去由情地,紅樓夢是一本至情文字。斷處情新生,吃髒的茶碗,洗了再重來。
芹溪亭沁芳,黛墨畫眉香。釵贈虛盈手,玉離適斷章。
落日餘暉,風揚文藻。玉識金鎖,釵認通靈。凝祥雲,聚瑞氣,宸遊歸。大觀園寶玉呈才藻,鳳藻宮貴妃省父母。「情歸水月,有鳳來儀」是紅樓夢悼玉懷金的兩部曲。
薛寶釵《凝暉鐘瑞》:「芳園築向帝城西,華日祥雲籠罩奇。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文風已著宸游夕,孝化應隆歸省時。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
睿藻仙才虛指寳玉,實意黛玉。修篁亦顯黛玉。高柳喜遷鶯出谷,則暗示蘅蕪的謝家池塘。彩筆是雙関詞,暗指寶釵。蜂腰借筆墨畫眉,「才藻盈筆」,才黛姿釵,導致自慚之情。
藕香榭,黛玉倚欄釣魚,寶釵掐桂蕊引魚,兩人接著飲合歡花酒。唼喋菁藻,咀嚼菱藕。藻是水草,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蕊藕合歡,色授魂與。釵贈燕窩,燕娘柳條,角門通幽,入園杏子,鳳藻尚書。色與魂的水火交融,情意投合的金契蘭約,形器與靈氣的前因後果。
借寳釵詩句,期神助靈運,展祥雲瑞兆,雪芹自解芳園變遷隱謎:前是寶玉呈才藻,後是才藻盈彩筆。餘暉瑞情種,寳黛轉釵黛,珠玉變金玉。鳳藻寳琴,貴妃省親。元妃是隱喻人物,借來代演一齣虛擬「還魂省親,光宗耀祖」的孝化影子戯。
在無可奈何的天命中,在真相大白的登岸後,我們能做的就是不再摧殘雪芹幽微的夢苗,讓靈秀的情種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風雨泣愁啼,畫欄聞怨笛。紅樓情未竟,豆蔻盼春期。
落紅春泥更護花,瑤臺琴曲訴芹意,弦斷尾焦猶動撼。為靈去囊,悼玉登樓。情海返魂,懷金做夢。死而復活雖難得,原夢還真卻可行。
玉嶂樓空雲氣垂,瑤琴囊去谷音回。辛酸芹淚誰惜憫﹖雪舞梅飄春自吹。
天香吹下鵲橋仙,歸夢人間何處入? 清光飄然,閒年飄然,俊偉蘭芳,如詩如翔。我們期待琴曲迎春,羽飄鳳翔的慶生禮物﹕四面扣合的堆繡荷包,絲竹琴飄的四合如意。
石頭記寳玉,靈通淚還情,雪芹紅樓夢。韞櫝藏珠,紅樓隱夢,曹雪芹給了我們一部奇書,一塊通靈寳玉。續夢失真,迷魂奪魄。我們是不是也該為曹雪芹做些什麽呢?同是天涯迷紅人,救芹何必曾相識。
紅樓夢的身前事,屬於曹雪芹。紅樓夢的身後事,也屬於曹雪芹。從頭到尾,紅樓夢只應屬於他一人。用生命許願的夢,以血淚刻印的夢,是曹雪芹的夢,套給別人不管用的。
靈歸魂返紅樓夢,錦瑟瑤琴曹雪芹。就讓我們拭目以待,「抛棄假尾,原夢還真」將成爲日後無法阻擋的紅學主流。
附錄 曹雪芹的同心比翼燕風箏
同心翔比翼, 龍鳳舞天涯
曹雪芹《廢藝齋集稿》第二冊《南鷂北鳶考工志》
該圖案的改畫版還曾被選作中國郵政一九八零年五月十日發行的《風箏》特種郵票
丹心誓白首 仙蹤武陵溪
《比翼燕歌訣》曹雪芹
比翼雙燕子 同命相依依
雄羽映青彩 雌衣耀紫暉
相期白首約 互證丹心誓
展眉喜興發 顧眄神采奕
喁喁多深情 綿綿無盡意
引領矚遐觀 襟懷猶坦適
為築雙栖室 擷取連理枝
卜居武陵溪 仙源靡賦役
相敬誠如賓 真情非偽飾
偕隱豈邀名 淡泊實素志
連夜新春雨 花開不違時
牡丹已葳蕤 紅綠交相輝
彩蝶翩翩來 迷花不知惜
錦衣紈绔者 盡是輕薄兒
恥與儕輩伍 聯袂去雲霓
後記﹕
《南鷂北鳶考工志》的作者是曹雪芹。這說法過去曾遭到許多人質疑,如果他們有機會讀到本文,或許會改變想法。
除了風箏飄逸,曹雪芹的兩本書看似沒有什麼關聯,誰又會料到偕隱雙燕圖案設計的玄機﹖風箏之外的連理線索﹖隨著聯袂歌訣舞動的陰陽同體和紅樓聯魂﹖
宿雨花開,彩蝶翩翩,紅綠交輝﹔可還記得,楊妃戲蝶,牡丹還魂﹖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可又見著,晃動的出浴太真影﹖照圖譜學作風箏的人,或許會將曹公抒情的詩歌當作艱澀的武功秘訣,天書一般。
白居易《長恨歌》:「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李商隱《馬嵬》:「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李商隱《越燕一》:「上國社方見,此鄉秋不歸。為矜皇后舞,猶著羽人衣。拂水斜紋亂,銜花片影微。盧家文杏好,試近莫愁飛。」
《越燕二》:「將泥紅蓼岸,得草綠楊村。命侶添新意,安巢復舊痕。去應逢阿母,來莫害王孫。記取丹山鳳,今為百鳥尊。」
雙燕風箏,像扣環的鷂鷹飛上天。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而寶釵的小丫頭文杏,曹公伏筆歸燕回樑,家有莫愁。羽衣回巢燕,去應逢阿母,來如丹山鳳。
同心比翼燕的風箏設計和同命相依的副歌,展現出《紅樓夢》真事隱的秘密,流露出曹雪芹內心隱藏的真情。未經解碼破密之前,不為人知的曹心芹意是他人無法揣摩偽造的。
因為心同,所以靈通。因為心同今世,所以盟結三生。蠢物通靈身前事,歸燕丹鳳身後事。許多依樣畫風箏的後人,不解其中味,將原本的一個心,多生了枝葉,反弄成兩個心了。
苔枝綴玉,翠禽同宿。黛墨畫眉,月上梅梢。白石現疏影,暗香出橫幅。丁香同心,芙蓉結子。形毀魂不滅,器碎氣不衰。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聰俊靈秀之氣賦人。
曹雪芹的好友敦敏在《瓶湖懋齋記盛》記載,叔度稱讚芹圃所扎人物風箏,繪法奇絕,其中宓妃與雙童兩者,則為絕品之最。過公指宓妃而詫問曰:「前立者誰耶?」余應曰:「吾公視其為真人也乎?實亦風箏。」好似真真出畫。您說,這事是不是有些巧﹖
合理推測,雙童風箏指的應該就是比翼燕,青梅竹馬的一對,紅妝在前,公子在後。完全可以確認的,宓妃必然是美女風箏,讓過公誤以為是真人,就好像劉姥姥在怡紅院進入寶玉的房間見到一個不答話的女孩兒,接著觸動房中天宮鏡的西洋機括。您說,這事是不是有些巧﹖ 天際風箏雙燕飛,病根逸去化塵灰。猶聞未散辛酸淚,隨味登樓見畫眉。
風力緊了,翩翩雙童乘龍去,飄飄迴雪化鳳還。「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艷西施化為土」。「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
東風吹氣,裂石起雲,雙燕天涯,蝶侶度岸,迴雪舞袖,琴弦傳靈。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洛靈復形。原版的同心比翼雙燕必然出於曹雪芹手筆,毋庸置疑。
附錄二 跋語
拉拉雜雜的長篇大論,終於見底,很感謝您的耐心。能夠平心靜氣地讀完此文,足以證明您不但有開放的心胸,應該也不是一個「假紅」迷。憑著對原版八十回《紅樓夢》的真心愛好,盼望也能夠激發您對曹雪芹真相的包容與關懷。
也許您有些訝異或疑惑,與課堂老師教的完全不同調,恐怕是邪說。那我們就一起問問老師,紅樓夢隱真事,曹雪芹借『通靈』之說,撰《石頭記》。這本書隱的到底是什麼事﹖
也許您無法接受這樣的故事,因為它不符合您對社會道德的期望,那麼就請您當成一趟短暫的旅遊,前往一個奇異的夢想世界。比起別人,或許您更能體會紅樓夢作者不容於現實社會的困境,更能理解作者編夢隱真的苦衷。如果您始終堅持治風整俗的倫理說教,還請換讀別本書吧﹗
言云荒唐痴,滿紙琴夢。淚解辛酸味,一把芹血。畢竟,紅樓夢是一本意欲聞世傳奇的談情說夢。「真事隱」夢幻識「通靈」,假借寶玉入紅塵,曹雪芹隱藏一段親身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故事。
枝頭梅綻暖風柔,吹掃詭雲魘夢愁。春燕囘巢歌景美,勸君莫怕上紅樓。
魂牽靈惹女兒夢,煙滅雲飛公子情。玉魂再生,釵黛結合,情靈交融。《紅樓夢》是曹雪芹抒情之書,事關寳黛情,也涉釵黛情。恣情縱玉,始於秦,終於琴。
曹雪芹借杜撰的後人,用詩句的結論,輕描淡寫地點出「頑石」幻相的隱真﹕「無非公子與紅妝。」細細對照,「綠玉春猶捲,紅妝夜未眠。」不正是怡紅蕉棠隱藏的秘密﹖
一陣東風,夢霧吹走,幻霜融化,雙童風箏飛舞天際。揭開頑石幻皮囊,方識綠玉真境界。
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長。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梅之墨。可以這麼說,曹雪芹的《紅樓夢》是由「麒麟雙星」向「釵黛合一」還魂演化的故事,也是一株還淚的血花日夜祈求修成正果的許願夢想。醉眠青石板凳,明月梅花一夢。
滴翠亭,寶釵見一雙玉色蝴蝶穿花度柳,欲過河去。賈寶玉怡紅蕉棠詩的結句是「對立東風裏,主人應解憐」,主人就指曹公本人。「憐」與「蓮」諧音相連,除了夢裡解放英蓮和湘蓮,和牢籠裡的玉頂兒,蓮荷意同,「解憐」還需先破荷玉影,寶黛解連渡岸,再以靈代慾,結環歸還。
一放手,風箏線盡而去。主人攜雙童不告而別,空留戲臺未拉幕。
清光見疏影,閒年聞暗香。撥雲始見日,水落終石出。拜訪曹雪芹心靈的秘密花園之後,觀花賞月的您如今是否識得寶玉通靈的真相﹖解得九連環的隱秘﹖悟得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也許因為曾經的感動,您對他人的續夢還戀戀不捨,覺得棄之可惜,心頭有些掙扎。然而,當一幅平面的圖畫變成立體的山水,震撼的體驗讓您重新感受曹雪芹的魅力,方知紅樓本夢才是原始初戀的真愛。
也許您覺得故事虛構的背後似乎是個騙局,感到有些失望。然而,正因爲今世無法與外人剖心直言的困境,才隱藏一個極度不尋常的人生真實經歷,也因此孕育出一個前生凄美多情的想像,也造就一個來世完美如意的盼望。經過一番索隱努力和百般回味之後,您或許會感覺發掘的真相比原本虛構的故事更觸動心弦,更加美麗動人。
流傳兩個多世紀以來,並不是曹雪芹存心欺騙世人,而是世人誤讀了紅樓夢。要是您還有些不甘心,那麽就請回答一個問題,紅樓夢開頭的前三個字是什麽?曹雪芹為什麼要創造賈雨村和甄士隱這兩號人物﹖這兩個人是紅樓把門的標兵,塵夢導引的路牌。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紅樓夢的入門導讀,曹雪芹特別寫在書前,提醒閱者。看假人皆會,識真需慧心。如果讀者不能覺察作者隱藏的伏線,或了解隱喻的暗示,那麼從字表文面直接得到的印象,只不過是曹公借路敷演的假故事,難免有管窺蠡測的遺憾。
棄偽去尾才是明智的取捨,迷途知返才是識真的竅門,攀峰入淵才是尋寶的途徑。風景總是樓上好,紅樓夢也不例外。伏線之長,隱喻之妙,才是紅樓夢美麗真實的風景。凡眼看俗世,心眼見靈境。一旦放棄螞蟻的視角,或許我們能看到餅屑之外的湖光山色。
也許您有些猶豫,依然半信半疑,那麽讓我分享一段自己的親身經歷。每隔一段時間,幾個星期或幾個月,我會從頭到尾再讀這篇文,重新回味。每重讀一次,總會有新的體認,溫故而知新,自我的信心度也會提升一次。這方法對您或許同樣有效,可以試試。
也許您覺得這篇文又冗長又多處重複,那是因爲眼前這塊地本是冷僻荒蕪的無人區,原先是沒有路的,我初到時,只能一小塊一小塊,嘗試循著自己的脚印來回地走,一邊向前拓展探秘,一邊上網寫心得,您看到的是這幾年長期累積的筆記。文章本就不是一氣呵成,開路也非一蹴而就,難免有歲月拼凑留下脚印凌亂的痕跡。如今囘頭看,自己也覺得相當意外,前前後後地改改寫寫,來來囘囘不知走了好幾趟,居然將起草的心得筆記寫成這麽長。
一路上美妙絕倫的風光,嘆爲觀止的景色,淵博豐富的古趣,土洋融合的新奇,動情感人的故事,酸甜苦辣的滋味,遠遠超過自己原先的想像。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直希望有人也好奇地跟著走。等到將來聞風來這兒探奇看景的人多了,使用假冒偽夢發現受騙上當的人覺醒了,被一股真情香味吸引的仗義打假人蜂擁而至,那麽眼前這條不起眼的孤僻小徑,就有機會變成紅樓夢旅遊攻略的歸真大道,相信會有那一天的。
荆榛滿目夢囘家,狼虎後追忽墜崖。羅刹夜叉與海鬼,迷津遙亙一竹筏。
也許您有些不服氣﹕「蔡俊啊,我讀紅樓夢,隨便翻幾頁,就可以舉出數不盡的證例來反駁你的論說。怎麼你就視而不見﹖」
雖然您架式十足,出手頻繁,但是拳拳皆虛,掌掌落空。為什麼呢﹖就讓我這麼回答,我們小時候都玩過捉迷藏的遊戲,從來只見過躲在樹後的小朋友,不曾見過有誰躲在樹前的。
書成蕉葉文猶綠。您舉的反證,就像樹前找人,靠直讀紅樓夢而來,自然是只見蕉葉,不見藏鹿,那全是隱真的掩飾偽裝。
茶酒紅樓清淡香,牡丹梅夢月西廂。淺嘗即止難知味,蕉葉讀文不見藏。
請讓我再提醒您一句﹕假做真時真亦假。
附錄三 補記
雙重(或多重)人格存在分離性的身份認知障礙 (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屬於心理精神層面的疾病。當個體無法適應外在環境,衍生出副人格逃避現實,「活於虛擬」有自我防禦的功能。
一個人年幼時期人格尚未完整成形,若身心受到重創,遭逢極度恐懼的經歷,在全然無助的狀況下,只能靠自我心理自衛,依賴虛擬副人格分離解脫,仿如受苦難的是別人。放空出竅並非出於意識的抉擇,而是來自求生的本能。可怕的事故讓記憶出現斷碎的片段,現實與幻想參雜難辨,造成日後長期性的後遺症,人格的成長走進叉路,越行越遠。
一失足成千古恨,錯在自己。一失手成千古恨,錯在別人,無辜的孩子,卻要一生受累。破鏡難重圓,碎魂無針縫。
普通人的記憶是融合統一的,意識是連續的,所以只有一個我。人生像一根衝天竹,也像單人獨木舟。
雙重人格的記憶有斷層的區段,意識在不同片段之間跳接,於是同一個身體,好像有兩個不同的我輪番上陣,一前一後,一顯一隱,間錯開了來。雙重人格寄生共存,你方唱罷我登場, 接棒的据主意識,交棒的入潛意識。副人格並不是由外向內入侵的遊魂,而是由內向外生長的碎魄,半分半連,卻又無法湊拼統一。甚親疏密,甚悲愁喜,肆行無礙憑來去。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只在耳東西。人生像一棵因傷長出側枝的樹,也像有人划槳有人掌舵的船。
換個角度看,人在發育的過程中帶碎成長,沒有成功塑造完整單一的人格。
戚序批:「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
戚蓼生說的兩歌,指的雖是脂硯齋的抄閱再評,但視為寶黛的雙聲,卻也恰到好處。日為陽,月為陰,日月並明。女是凰,子是鳳,女子兼好。
更何況邊批邊哭的脂硯齋,字凝血淚,真情流露,極可能就是曹雪芹搖身一變的紅粉分身(副人格),時隱時現。書中可能泄底的關鍵要處,大多蓄意避評。點睛卻不戳破,或牽線,或掩護,或指路,或誤導,有同夥的默契,也有共謀的嫌疑。
粉脂香娃雪啖膻,古硯微凹梅墨多。硯臺諧音燕台,隱喻鳳凰台。冰玉之脂,畫眉之硯,蛛絲馬跡,隱約可尋。詩艷夢香,泉洗凝脂,華清池硯,玉人浴新妝。
「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情誰記去作奇傳?」
空空道人見《石頭記》,記載頑石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偈詩本在故事之後,卻被曹公妙筆迴旋置前。我們讀《紅樓夢》,在第一回偈詩之後,才見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
悼紅軒披閱《石頭記》,脂硯齋抄閱《紅樓夢》。此係身前身後事,此偈既有悼紅的結論,也藏脂硯再生的導引。承先啟後,繼往開來,盡在弦外。
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遺紅落花塵,脂硯重畫眉。絳芸召飛符,文杏燕囘樑。石悼紅,靈玉生煙。樓起夢,陰陽輪迴。幼子換佛手,弓月香櫞新。紅傳豆蔻艷,木結梅子杏,才是《紅樓夢》塵外生琴的傳奇真故事。
《石頭記》因這首偈詩變成《紅樓夢》。一讀是記,再讀成夢。
先見面,再識體。先逢身,再遇靈。從陰陽變化,悟命中盈缺,解風塵夢幻。
《紅樓夢》是一個從生到死的故事,痴情三生,靈氣凝玉,拋血灑淚,雙星同歸同死,共浴池塘,求焚灰重生。悲壯之餘卻隱藏著一個點石成金,化玉為寶,來世素女,身後有餘的夢想。
《莊子·内篇·大宗師》:「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男女偶秉聰俊靈秀之氣而生者,或為情痴情種,或為乖僻邪謬。癩頭跣腳的僧人和跛足蓬頭的道士,既是瘋瘋癲癲的畸人,也是仙形道體的神仙。黛玉天生有不足之症,寳玉是石蹦的悟空孫,同樣具有瘋癲畸人的痴僻特質。
紅樓夢是畸人之夢。曹雪芹的痴情夢想,不合科學常情物理,憑藉的是千萬人之上的靈秀芹氣痴理,應運而生,秉氣而發,異地賦人。
靈魂與肉體的爭戰起了衝突,既然今生無法精卵結合產子,那麽就另闢蹊徑,來世陰陽順逆氣生。心病心醫,雖是異想天開,有違換代傳承之道,卻好比做了一場人生美夢。
不循常規的想法,有賴超凡的神仙伎倆。鏡花水月結靈果,靠的不是肉體,依的不是現實。沒有齊天大聖的本領,氣功不到位,美夢很難成功。境界有所不同,活在現實裏的小朋友千萬不要亂學。
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天分生情,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賈瑞夢魂顛倒想鳳姐,道士送來空靈殿上的風月寶鑒,正面反面皆可照人的鏡子。鏡子是隱喻,正照見淫,代表肉體的欲望。直讀看假,只見葫蘆的空殼,蕉葉的僞裝。
秦可卿房中有武則天的寳鏡,是曹公的雙軌隱喻。淫意有別,肉體與精神是鏡子的兩面,曹雪芹暗示皮膚淫濫誤入歧途,循肉體之道未能達標,鏡子反照才是進靈殿成全得鳳的途徑。
靈代慾,鏡顯隱,就讓我們放棄皮相之見,拒當判葫蘆案的葫蘆僧,換個立場和角度照這本風月寶鑒。前點後點互連,畫出匿藏的圖像。伏綫隱喻暗示,大觀隱真的風景。
不是俗世鏡子,擺脫膚表沉迷。心眼取代肉眼,靈性透視黛玉。探隱尋祕求真,自見新奇靈趣。對了!還有一點,即使正照已經上了癮,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也千萬別燒這本鏡子。要緊!要緊!
毫無疑問,紅樓夢作者是個異於常人的天才。在那個年代,雙重人格不可能得到外人的理解或被認同接受,也沒有心理醫生提供診斷幫助,只能自我解惑。經過幾度思量,於是這個世界就有了絳珠還淚和寶玉通靈的傳奇。
好像從惡夢中驚醒,內容不復記得,但餘悸猶存。幼年受創的過程細節,斷層記憶或被自衛機制屏蔽,但是身歷其境的驚恐感覺依稀存在。迷津內響如雷聲,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第五回)
寶玉抓周,抓了脂粉釵環,賈政失望,覺得長大可能是酒色之徒。寶玉懼父,聽命如打焦雷。忠順親王府裏有人來,賈政又驚又氣,命喚寶玉,賈政問:「該死的奴才!你不讀書也罷,怎麼做出這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命小廝們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奪過板子來,狠命的又打了十幾下。賈政暴怒,半因權貴施壓,半逼兒棄粉靈。
訓子有方,治家有法的賈政,或許沒想到嚴厲的體罰,非但沒有制止兒子的脂粉傾向,反而加重他雙重人格的精神病況。適得其反,隱形的副人格成了孩子逃生避難的門路。
草莽之罪,禍及宗祖。根據賈雨村內線透露,在尊人下死笞楚之時,甄寶玉得了秘法。疼痛之極,叫姐妹字樣,便可解疼。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基業、從師友規勸,雨村因此辭館出來。
笞楚解疼秘法,真假寶玉皆知,唯天下的令尊不曉,從笞板裡打光祖傳基業。
想起另個家庭悲劇,王安石因雱兒患心疾而將媳改嫁皇親。王雱作《眼儿媚》:「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雱病故,年三十三。或許,心疾相憐的曹雪芹受到幾分影響。
好像路旁顯示途徑的地圖指標,寶玉說揚州黛山林子洞耗子精的故事,小耗偷香芋,結果用分身法搖身一變,就變出香玉小姐。林黛玉自在榮府,一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寳玉靈自通,本是同身居,一搖出黛魂。
觀音有不同形像的法身,包括水月觀音。寶玉設計一套來世觀音療法,他告知王夫人,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特別配了一料藥「菩薩散」。
寶玉一時魂魄失守,在沁芳亭後頭桃花底下,聽紫鵑提到黛玉要家回蘇州,便如頭頂上響了焦雷,發了病。經王太醫診斷是「急痛迷心」,賈母讓寶玉服用「祛邪守靈丹」及「開竅通神散」各樣上方秘製諸藥。現今鄉間流行的收驚叫魂儀式,為的也是類似的作用。
在不知情的旁人眼裡,黛玉像是戲子演戲,寶玉像是鬼神附身,然而對當事人而言,人格切換卻是全然真實的體驗。睡去依依隨雁斷,醒時幽怨同誰訴﹖
命運共同體之間,既有相互的依賴,也有彼此的猜忌。共存的人格有時腦裡開會,有時會起爭執,有時存在記憶斷層遺失。五十七回,專責解盲的湘雲過來瞧看,便將寶玉病中狂態形容給他瞧,引得寶玉自己伏枕而笑。原來他起先那樣,竟是不知的,如今聽人說,還不信。
寶釵點了一齣戲《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唸支《寄生草》給寶玉聽,寶玉喜得拍膝畫圈。黛玉把嘴一撇道:「還沒唱《山門》,你就裝瘋了。」
不幸的是,多重人格經常會被妖魔化地認為是裝瘋賣傻,中邪入魔,避之唯恐不及。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為了避免遭人嘲諷,風刀霜劍嚴相逼,唯有對外隱真才能自保。
染怔仲之病的寳玉情色若痴,曹雪芹無疑是情痴加影迷,屬於影戯金像獎級別的導演,自導自演,人格雙重,角色百樣,隱喻多軌。曹雪芹不但身兼影帝影后,還串演各路男女配角,從編劇到剪輯,全部一手包辦。
曹雪芹也像奧運會十項全能的選手,跳得又高又遠,技術超人,鉛球標槍,樣樣精通,短跑,速度驚人,長跑,耐力十足,極限下展示渾身才華,得了金牌。然而,這些卻不是他最厲害的地方。睡了個覺,洗漱化妝,同時參加女子七項全能,又得金牌。全場觀衆卻沒有人看出他們是同一人,這才是他真正厲害的地方。若不是我偷偷地將秘密告訴您,其實您也沒看出來。
隋堤風流惹口舌,女身出詔招嘲笑。(寶琴懷古寓意暗示﹕廣陵,鍾山)
江為《隋堤柳》﹕「錦纜龍舟萬里來,醉鄉繁盛忽塵埃。空餘兩岸千株柳,雨葉風花作恨媒。」白居易﹕「種柳成行夾流水,柳色如煙絮如雪。」李商隱﹕「紫泉宮殿鎖煙霞,終古垂楊有暮鴉。」
蓼汀花漵,堤柳夾水,蜂腰板橋,沁芳石泉,潺潺洞水噪聲名。暮天新雁起汀洲,採蓮金塘水亂流。
王安石《鍾山即事》:「澗水無聲繞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王雱《鍾山》:「當年睥睨此山阿,欲著紅樓貯綺羅。今日重來無一事,卻騎羸馬下坡陀。」
父子鍾山逡,情別緒靜沉。雪芹懷古處,綺女夢出塵。
紅樓懷閨秀,牽連難休絕。子系中山狼,孫紹祖或許來自鍾山,忠順王府裡的人。
唐 • 秦韜玉《隋隄》:「種柳開河為勝遊,隄前常使路人愁。陰埋野色萬條思,翠束寒聲千里秋。西日至今悲兔苑,東波終不反龍舟。遠山應見繁華事,不語青青對水流。」許棠:「夜宴獨吟梁苑月,朝遊重見廣陵春。」韓琮:「梁苑隋堤事已空,萬條猶舞舊春風。那堪更想千年後,誰見楊花入漢宮﹖」
老實說,即使直到現今,許多號稱心理學的專家,對多重人格仍然抱持懷疑的態度,總認為是病患別有用心的裝模做樣。又如何指望防欺疑詐的他們能真正幫助漩渦中打轉掙扎的病患呢﹖
千萬別以為人格多幾個,各具奇異功能,必是多才多藝,生活多彩多姿,值得羨慕。其實他們都有不堪回首的過去,困惑難控的現在,無法預期的未來。周遭的眼光不是同情理解,而是退避看戲。
雙重人格確實是精神層面的疾病。人格轉換既不是故弄玄虛,因為身陷困惑,不由自主﹔也不是博取關注,因為嘲笑招來,羞辱隨至。
大部份的病人有過自我結束苦痛人生的念頭,即使像曹雪芹這樣冰雪聰明,知己自求,避世隱居,還是選擇寄望來生,修成後身菩薩,乾坤共孤影。
空舟一炬數英魂,衰草淺池小照懸。(寶琴懷古寓意暗示﹕赤壁,桃葉渡。空舟喻皮囊。)
橫看,赤壁空舟載數魂,現在。縱觀,鍾山紅樓居數魂,古今。交錯的靈魂,層疊的情境。
葫蘆廟著火,和赤壁舟一炬,是曹公前呼後應的雙軌隱喻,象徵容器汰舊換新。浴火去皮囊,是真性重生的過程。
辛棄疾《祝英台令》《晚春》﹕「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流鶯聲住。鬢邊覷,試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嗚咽夢中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將愁歸去。」
寶釵分,浦柳煙,桃枝桃葉總分離。樓春風,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玉魂棄櫝就奩,換下舊囊,待時與釵再飛。
玉魂沉共眠,月浦育香蓮。滴翠送愁處,雙蝶起舞翩。
書中原有一個燈謎,吐露作者隱藏的心聲,可惜不知什麼原因被後人刪了去。惜春燈謎如下﹕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打佛前海燈)雖然此生前身的色相有所不足,作者藉著這個燈謎表達對來世成佛,轉幻成實的靈玉本性,仍然抱著一盞燈火不滅的信念。曹公為黛玉杜撰父名「如海」,或許是來世靈燈引路的一束佛光。
佛前海燈,圓信開雲門。地藏水月,智通身後餘。
在現實與夢境的糾纏下,曹雪芹勇敢地挑戰世間真與假的定義,不在乎自己的遍體鱗傷。他孤嚎,他泣血,從邊緣向社會吶喊,未必得到同情的回響。
然而,當他用意象隱喻的方式,將抽象的故事,幻想的夢境,包裝成以假隱真的實境,定格在這部文學創作之中,卻讓世世代代的讀者不自覺地信以為真,把他虛構的世界當成你我的大觀園,反認他鄉是故鄉。
鐵笛戎羌播海外,俗世何妨棺定位。(寶琴懷古寓意暗示﹕交趾,淮陰)
人生一局棋,蓋棺論輸贏。結果誰輸又誰贏﹖終是燕泥據棋盤。
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嬌杏並非下棋手,回頭又豈是錯著﹖所以是假語村人。賈雨村見〈智通寺〉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隱喻伏筆翻過筋斗的寶玉眼前無路,雖想未回頭。下一著險棋,僥倖求杏子。也暗示若懸崖回頭,是既聾且昏,齒落舌鈍的結局,還許是錯著。棋著無好壞,需求定對錯。
《後漢書•南蠻南夷列傳》:「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故曰『交趾』。」影射靈體合一的寶黛赴謝池奔水月。
《南方草木狀》:「交趾有蜜香樹,木心與節堅黑沈水者,為沈香。其根為黃熟香。」明 李時珍 《本草綱目》:「香之等凡三,曰沈,曰棧,曰黃熟是也。黃熟香,即香之輕虛者,俗訛為速香是矣。」
淮陰諧音懷陰。雙星沉速,陰陽順逆。麒麟懷陰變鳳凰,通靈寶玉懷陰來生化寶琴。
日月輪番明,麒麟靈與形。玉蝶撲扇戯,滴翠沉香亭。
汗漬脂痕衾尚香,黑河哽咽冰弦愁。(寶琴懷古寓意暗示﹕馬嵬,青塚。衾琴諧音)
泥葬貴妃漬馬嵬,海棠環醉夢仙闈。太真出浴釵裙換,畫裡寶琴艷雪歸。
李白《王昭君》﹕「 燕支長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沒胡沙。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塚使人嗟。」 白居易﹕「滿面胡沙滿鬢風,眉銷殘黛臉銷紅。愁苦辛懃憔悴盡,如今卻似畫圖中。漢使卻迴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君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裏時。」李商隱﹕「毛延壽畫欲通神,忍為黃金不為人。馬上琵琶行萬里,漢宮長有隔生春。」
萬里琵琶寄語回,雪花青塚葬明妃。硯池黛墨神通水,借筆丹青重畫眉。
溫庭筠《菩薩蠻》︰「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孟浩然:「渾成紫檀金屑文,作得琵琶聲入雲。胡地迢迢三萬里,那堪馬上送明君。」
辛棄疾《聽琵琶》:「鳳尾龍香撥,自開元霓裳曲罷,幾番風月。最苦潯陽江頭客,畫舸亭亭待發。記出塞、黃雲堆雪。馬上離愁三萬里,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弦解語,恨難說。遼陽驛使音塵絕,瑣窗寒、輕攏慢捻,淚珠盈睫。推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千古事、雲飛煙滅。賀老定場無消息,想沉香亭北繁華歇。彈到此,為嗚咽。」
雪窗映火螢,桂樹有鸞靈。凡鳥紅樓夢,沉香琴繞亭。
漢家制度誠堪笑,樗櫟應慚萬古羞。唐.楊烱:「烱樗櫟庸材,瓶筲小器,仰惟先友,叨雅契於金環;俯逮婚姻,荷深知於玉潤。」制度堪笑,庸材應慚。身輕器小,紅魂同行。柳夢梅邊,嬋娟拾畫。荷知玉潤,雅契金環。
西廂待月,牡丹還魂。然而,選擇以虛擬貴妃的形象,借孝化省親的模式,這樣大陣仗的包裝還世來生,可能是曹雪芹嘲諷「光宗耀祖」的笑話。
即便如此,相信他對傳統古制的刻意控訴,是出於實情,句句戳心,字字淌血。光宗笞,耀祖板,不肖凳,既是體的酷刑,更是靈的殘虐。中山狼孫紹祖雖是個虛擬的影子人物,沒有親自現身出場,卻讓讀者感到一股無形的惡勢力,能致人死地。
貴妃歸省垂簾,賈政至簾外問安,含淚啟道:「臣,草莽寒門,鳩群鴉屬之中,豈意得徵鳳鸞之瑞。今貴人上錫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遠德,鍾於一人,幸及政夫婦。」
紅樓夢這段垂簾聼「政」的文字,是惹禍的草莽念兹在兹,夢寐以求的金章玉句。憋了一輩子的怨氣,終於有機會一吐為快。
難怪,飛燕黛玉在祭餞花神之日作出「燕歸放簾」的吩咐,以及歸省的貴妃指黛玉的「杏簾在望」為大觀園詩之冠。身前身後事,蓼汀雁新起,花漵塘採蓮。
石頭城的賈府,和金陵城的甄府,來往親熱。紅樓的頑石記事說的是哪家事﹖究竟是寫實或是說夢﹖仍然見樹不見林?白茫茫,睡昏昏,還在冬眠不想醒?
風月鑒,鏡反照。
大觀園,夢香娃。
春風悄然,冬烘先生磕磕睡。
琴韻飄然,雞婆女士嘰嘰喳。
主張《紅樓夢》寫實,等同視假為真:瑣屑當大,微末是觀,只見皮囊,靈置竅外,是丟了魂的故事。往錯誤的方向狂奔,越努力,離真相越遠。
寫實派洋洋得意地視《紅樓夢》為寫實主義的範本,殊不知如此一來,勢必將此書定位於膚淺的層面。全然無視曹雪芹開卷殷殷提醒此書本旨,寫實派摧了樓,毀了夢,埋了真。維繫繁榮的假象,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扶之者眾也。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架子雖未倒,內囊卻盡了。
執意裝睡的人喚不醒,誤入歧途的人尚能度。直通斷崖的隧道,不宜夜行長征。大地囘春,鳥語花香,是更弦易辙的時機。
一陣毛骨悚然的陰風,空中隱約可以聽見百年前吹來的叫喊聲:「誰叫你們照那正面呢﹗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燒我此鏡?還我的風月寶鑑來!」
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從後追來,說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黑溪的泳士們,別再盲目衝鋒,別上續夢假橋,回頭是岸!
茫茫夢霧不知途,萬丈迷津何處出?滿目荊榛狼虎道,清光突照現宏圖。
紅樓夢鄉,逝水流情。若您還是猶豫不決,一時無以較真辨假,不妨瞧瞧當家林黛玉是怎麼詩評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世外仙源》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
虛擬大觀,稻香沁芳,世外桃源,金門玉戶,桂殿蘭宮。雁信不達的紅樓,處在夢鄉幻境。難怪過去兩世紀尋地覓址的功夫,試圖為夢境安居的努力,全是白費虛忙。
秋陰捧出何方雪﹖現實的中秋,平地何嘗見雪景﹖然而,在朦朧的夢境裡,就能夠前往琉璃世界。雪梅綻紅,丁香結子,豆蔻生香。弦鼓一聲雙袖舉,迴雪飄颻轉蓬舞,前世遇見來生。
玉雪雕春透紫檀,琴聲過海越仙山。珠璣婉轉吐珍寶,瓔珞慧紋繡鳳鸞。
賈寶玉讀畢《芙蓉女兒誄》,一個人影從芙蓉花裏走出來,正是林黛玉。這一幕讓人記起另一個花柳相連的故事,《牡丹亭》裡,空花水月玉芙蓉,描影丹青女寫真。杜麗娘自畫,柳夢梅唱和,結果引出還魂的劇情。
借古喻今的期盼,雪芹再生的紅樓夢。戀蝶花,夢梅柳,隔生春。玉茗堂前朝復暮,牡丹亭上三生路。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誠如第五回的回目﹕「開生面夢演紅樓夢,立新場情傳幻境情。」
「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流造孽人。」曹雪芹的紅樓夢,是華胥大夢,無法靠人功完成,只能順其自然,依天地靈氣自賦。人算不如天算,人手撥不通的算盤,或許佛手能。
紅樓的爛尾加工,不僅迷惑了兩世紀的讀者,更粉碎了曹雪芹的美夢。
我們不妨想象一下。鍾山的王雱,騎羸馬下坡的心情。靈殿的雪芹,見紅樓續夢的心情。
隨心不隨形,對曹雪芹而言,是付出生命的抉擇﹔對紅樓迷而言,只是翻轉一念的抉擇。
淚償前世債,魂還來生芹。荒誕背後是辛酸,幻渺之中見血淚。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夢想。痴人也是人,世上誰有剝奪痴人說夢的權力﹖更何況他是個曠世奇才,她是個萬古靈花。
雖然花殘伴月缺,春夢遺斷痕,世界有幸出個曹雪芹,我們有幸有本紅樓夢。
寫實派抱怨紅樓夢斷尾的遺憾,有如抬炮仗的人抱怨賣炮仗的捍的不結實,沒等放就散了。心中萬分糾結,老是問:「那一個沒完的,到底怎麼樣?」
好像盲人摸象,將局部的表像當做整體的實質。寫實派堅信自己對紅樓夢的解讀,要比其他寫實派來得高明一些。
其實,一開始進入盲區,寫實派的路就走得不踏實。即使斷崖跌落半空中,心頭還有數不盡無解的問號,這就是老頑固的寫實下場 :戯完還在等結局,假尾慰賴當奶嘴。
再說,曹雪芹說紅樓夢的朝代年紀,失落無考,看那大荒山無稽崖,聼那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的故事,從頭一開始,紅樓夢的本質,就展現出與生俱來的寫實抗體。
蘆雪亭爭聯即景詩,史湘雲:「瑞釋九重蕉,僵臥誰相問?」引用東漢「袁安臥雪」的典故。
宋朝沈括《夢溪筆談》:「余家所藏摩詰《袁安臥雪圖》,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應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難可與俗人論也。」「書畫之妙,當以神會,難可以形器求也。」
《維摩詰經》:「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是身如幻,轉受報應;是身如夢,其現恍惚;是身如影,行照而現;是身如響,因緣變失;是身如霧,意無靜相;是身如電,為分散法。」
王維以喻像畫蕉,表達佛經的文意。中無有堅,「中無」說袁安僵臥的空腹,「有堅」指袁安不求的氣節。可惜俗世的肉眼只看到有形的表象,卻無法覺察無形的意蘊。雪中芭蕉的深意,沒有傳送到觀畫人的眼中,反落為寫實派的笑柄,招來各式各樣的冷嘲熱諷。
寶釵論黛玉的《五美吟》,引用宋代王安石的《明妃曲》:「入眼平生幾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寫讀高度有別,畫意被當成寫實,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形成認知的落差。若是肉眼視力差些,還可以配付眼鏡補救。若是心眼盲了,就只能黑溪夜游不見邊。
王維以隱喻作畫,「雪中芭蕉」,曹雪芹以隱喻說夢,如幻如影如霧,必須用心眼觀之。肉眼看不到的無形之氣,並不表示不存在。朦朦朧朧心可會,形器之中捕靈魂。影影绰绰神能通,表象之下識真相。無為有處有還無,肉眼視有形,心睛識無形。器有形,氣無形,樓有形,夢無形。細看一世界,宏觀另洞天。
宋代劉克莊《趙昌花》:「要識洛陽姚魏面,趙昌著色亦名家。可憐俗眼無真賞,不寶丹青寶墨花。」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昌花襲人,有始有終。鵲聲花氣穿怡紅,人必上樓方識風。
蘇轍《柳子玉郎中輓詞》:「龍虎未能留物化,芭蕉久已悟身空。 騷人慾作招魂賦,蟬蛻疑非世俗同。」陸游 《客意》 : 「山行曳杖水拿舟,走遍茫茫禹畫州。蝴蝶夢魂常是客,芭蕉身世不禁秋。早因食少妨高臥,晚憶茶甘作遠遊。龍焙一嘗端可去,無心更為荔枝留。」
蘇軾:「身如芭蕉,心如蓮花,百節疏通,萬竅玲瓏。來時一,去時八萬四千。」陸游《烹茶》:「是身如芭蕉,寧可與物競。兔甌試玉塵,香色兩超勝。」白居易:「酒嬾傾金液,茶新碾玉塵。」
遠遊奔水月,芙蓉賦招魂。雪芹紅樓夢,當以神會,莫以形求。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雪山童子,為法捨身,為情成實。諸行無常,是生滅法。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蟬蛻非俗,蝴蝶夢魂,龍焙新茶。
隨俗沉墜屢掙扎,篙柁結緣遇木筏。醒記夢中警戒語,回頭上岸品新茶。
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節也完了,戯也謝幕了。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君生說恩情,君死隨去了。慾去,靈歸情。玉去,林歸琴。
明月梅花玉鳳凰,紅樓築夢好,唯有原夢了。雪蕉魂返素娥琴,雪芹逐夢好,唯有原夢了。裊煙凝珠靈,氣韻起風情。靈通情償,作者的靈情之著,讀者豈可當作形器之作?
「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元宵已過,鳳姐兒小產。百年殘夢雖難圓,千古真情卻完美。
每個人偶爾會意淫想象,但會拼上性命的是少數,會寫出巨著的更是少,能讓讀者信以為真的更更少。《紅樓夢》隱真事,瞞過成千上萬的讀者,逾數百年而不為人察。不容否認,作者隱真的功夫和偽裝的手段實在太高明,絕對是個天才。過分的程度頗為誇張,借警幻之口自稱「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實至名歸,當之無愧。連雷霆電雹的陰間都判老人家,聼了運旺時盛的代名,都唬的慌張起來。
太虛幻境石碑有一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紅樓夢」無與有的縱深,「大觀園」真與假的面目,才是曹雪芹意欲引領讀者的景觀。好端端一部思哲辨理的著作,被當成市井豪門的寫真,不僅是針對單獨個人的糟蹋,而且是反映整體社會的悲劇。
既然要闡述哲理,曹雪芹幹嘛假語滿篇繞大圈子?《紅樓夢》故事若不隱真,恐世人不愛看呢?《紅樓夢》故事若不隱真,又如何為魂靈幻夢寄情托理?寳玉和黛玉,形器與靈氣,有無對假真。寫故事反映人生,人格雙重,陰陽寄生。故事兩面,真隱假顯。
石頭笑答空空道人:「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適趣閑文者特多。令世人換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牽亂扯,忽離忽遇,滿紙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紅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舊稿,我師意為何如?」
李義山隱晦迷離的詩句,讓幾世代的後人沉迷索隱。為憑何遜休聯句,瘦盡東陽姓沈人。瑤琴效錦瑟,曹雪芹承先啓後,春來聞雛鳳。冷灰殘燭動離情,別時冰雪到時春。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雪芹神遊太虛境,瘦盡紅樓寫實迷。
昨夜星辰昨夜風,月斜樓上五更鐘。身無彩鳳雙飛翼,書被催成墨未濃。
來是空言去絕蹤,畫樓西畔桂堂東。夢為遠別啼難喚,心有靈犀一點通。
分曹射覆蠟燈紅,走馬蘭台類轉蓬。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買櫝還珠的寫實派,為《紅樓夢》絢麗的表象而棄置靈魂,像躺在棺木裏的財主,享受著別墅的華麗。敲鑼打鼓,吹吹打打,曾經不可一世的寫實派在《紅樓夢》虛構的理想世界迷了路,原地踏步兩個世紀,最終只好擁抱凄涼悲慘的結局,面對一片白茫茫,啞然失聲,萬籟俱寂。
李商隱《杜工部蜀中離席》:「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干戈惜暫分。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棄熟套舊稿,令換新眼目。人生何處不離群?假語村早已人滿為患,隱真樓至今地曠人稀。曹雪芹夢中離席,紅樓當家仍黛玉。再說,為《紅樓夢》找囘丟失的靈魂,更具真情實意,更能激發成就感,諸位看官意為何如?
與其為假府添磚,不如為靈河引水。將紅樓隱喻謎一道道解開,有如打開重重的閘門,活水自涌載花魂,沁芳溪豁然流出石障。榮國府歸省慶元宵,怡紅院迷路探曲折。如果迷路了,與其迷津内四處瞎闖,不如清光下查看地圖。
宋 蘇軾 :「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林深霧暗曉光遲,日暖風輕春睡足。雨中有淚亦悽愴,月下無人更清淑。」
小紅心神恍惚,情思纏綿,夢裏被門檻絆了一跤。寶玉晨起出神,下紙窗,隔紗屜,向外看的真切,卻不見所思之人。寶玉靸了鞋,走出房門,裝做看花,東瞧西望。一抬頭,見小紅倚著欄,卻為海棠花所遮,看不真切。
明眼看,不見佳人身影。朦朧瞧,佳人在海棠後。 竅門關鍵在門檻,檻裏看,像寫實,表象平鋪,庸碌無奇。檻外瞧,如隱喻,風起水湧,變幻無窮。
宋 李清照《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小紅,既是紅玉又是林小姐,是寶黛的影子人物。小紅絆跤門檻,曹雪芹以夢解夢。公子與紅妝,寶玉跨檻尋得倚欄佳人,怡紅一蕉和一棠,曹雪芹以隱喻解隱喻。
私掖偷攜強撮成,小紅蘅蕪借釵筆,離怡紅改隨鳳,舉荷包上高枝。小紅的搭檔墜兒,滴翠亭傳二爺手帕,蘆雪亭偷蝦鬚金鐲。池中水上滴翠亭,遊廊曲橋,雕鏤糊紙,是曹雪芹的隔紙影子戲臺。一對密友,小紅和墜兒,是曹雪芹藉著楊妃戲彩蝶,提隱綫演的自身影子戲,以影子戲解影子戲。
小紅被罵是沒臉的下流東西,暗示她并非有形體,是虛構的影子人物。影子雖無臉,觀衆可依行爲舉止判斷是誰的影子。綺霰送來兩個花樣子,小紅為素描雙艷圖去蘅蕪取筆。佳蕙催小紅家囘,並勸吃林姑娘的藥,是副影子對接主影子的暗示,光影生動,神態逼真。
佳蕙本在寳玉院子裏洗東西,寶玉叫往林姑娘那裏送茶葉,巧遇老太太給林姑娘送錢,林姑娘抓了兩把給她,佳蕙叫小紅替她收着。眼前分明一齣戯,有墨無筆的黛玉是主影子,馬前卒的小紅是陪襯副影子,跑龍套的佳蕙是又副影。
影子密友小紅和墜兒,和打雜的佳蕙,臨時出演一段濃縮版本的影子戲碼,伏筆扼要地交待主場劇情,完成階段性的隱喻任務後,也就沒有再上場的必要。
慧紫鵑情辭試莽玉,林之孝家的來探望病發的寶玉,結果寶玉誤認為是林家派人接走林黛玉,命令小廝們把她打出去。怡紅院慶生,林之孝家的提著燈籠查夜,喝了現成的女兒茶。林家派人來怡紅院接黛玉,喝慶生女兒茶,是曹雪芹為紅玉設下影子對接的雙軌隱喻。林之孝諧音靈子笑,一個天聾,一個地啞,養出一個伶俐丫頭。一對畸人,是兼美才女的爸媽。
宋蘇軾《紅梅》 :「怕愁貪睡獨開遲,自恐冰容不入時。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詩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綠葉與青枝。」
滴翠亭的秘密,也就是紅樓夢的秘密。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顰兒,我看你往哪裏藏!」寶釵向他二人笑道:「你們把林姑娘藏在哪裏了?」祭餞花神之日,團扇如明月,蝴蝶忽起忽落,這兒楊妃扇撲蝶,那兒殘紅埋香塚。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是隱喻,也是寫實。池中長亭,冷風吹散紅玉影。
殘紅埋香塚,讓人想到與寳玉同生日的小丫頭,本名芸香,後來改成蕙香,寳玉卻說:「正經該叫‘晦氣’罷了,什麼蕙香呢?明兒就叫‘四兒’,不必什麼蕙香蘭氣的。那一個配比這些花,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這段芸兼蕙香的隱喻故事,以及影子人物四兒因私密夫妻之說終被逐出園,伏筆寳黛殘紅埋香散晦,和寳玉親埋夫妻蕙的結局。
《如夢令》滴翠度河彼岸,雙玉彩蝶飛伴。草地戲楊妃,顰影墜兒藏暗。團扇,團扇,香塚殘紅席散。
端陽堵雨溝,積水捉鴛鴦。寳黛負荊請罪,寳釵借機雙敲。晴雯撕扇,佳蕙拾,靚兒尋。遭腳踢,襲人吐血。滴翠亭,扇出東風吹不停,隱喻連環戲,一齣接一齣。
西漢班婕妤《怨歌行》:「新制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明朝.徐禎卿《書海棠扇》:「春風吹墮胭脂淚,散作妖花一樹丹。可奈五更清夢短,杜鵑聲歇雨絲寒。」
寳玉將白海棠詩寫在扇子上,還是扇出不少風波。最終得到父親認可獎勵,兩把海南扇。中秋新詞成讖,魂飛魄散。
寳釵撲扇,晴雯撕扇,襲人送扇,海棠詩扇。賈璉向石呆買扇,寶玉扇墜換紅巾,黛玉剪湘雲舊套,襲人灰線結新套。隱喻連環,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寳玉得扇獎,其中一把或許是仙人鍾離權所持的寶物,「輕搖小扇樂陶然」,起死回生。
世外桃源溪沁芳,牡丹魂返月西廂。海棠詩句雪梅影,紈扇搖出古稻香。
給寶玉遞水洗澡的工作,本屬於秋紋和碧痕的。「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小紅趁沒人,給寶玉倒茶說話。遞水不配,遞茶配。
紅玉和茜雪,一倒茶,一潑裙。意境傳神,都有草木人的神情影韻,色香味俱全。 寶玉將茶杯一摔,砸了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茶杯砸碎,容器破,神留裙,隱喻釋紅香。香遠茜裙歸,茶灑在楊妃的石榴裙。
奶媽李嬤嬤不但喝了黛玉的楓露茶,還將寶玉的腐皮包子拿給孫子,這是曹雪芹暗示寶黛傳代的雙軌隱喻。腐皮包子會意傳神,楓露茶則是諧音隱喻。
神遊太虛境,曲演紅樓夢。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寳玉既喝放春山遣香洞的仙花靈葉宿露茶,又飲百花蕊萬木汁麟髓鳳乳酒。
寶玉進入警幻房內,見瑤琴、寶鼎、古畫、新詩,更喜窗下亦有唾絨,奩間時漬粉污。唾絨既射織女,又影棄龍。玉在櫝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奩間時漬粉污,伏筆寳釵與寳黛的互動。古鼎新烹鳳髓香,試看金娃對玉郎。
夢中界外獄神廟,楓露變鳳乳,紅玉化茜雪。藉著隱喻的獄神廟,脂硯齋表達轉世的期許,身前紅玉事,身後茜雪事,也是寳黛向釵黛演化的象徵。麒麟轉鳳凰,秦鍾輕搖小扇樂陶然,起死回生。
小紅跟鳳姐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兒,也得見識見識。睛雯冷笑小紅,有本事就出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晴雯蛾眉倒蹙,鳳眼圓睜,把墜兒攆出園子。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者,陰陽變化之理也。天地奧秘,在太極陰陽,在無有輪回。寶玉摔杯,茶灑茜裙。紅玉出入上下,高枝成鳳。曹雪芹藉紅樓夢賈(假)寳玉的隱真故事,闡釋哲理的概念。道理雖然淺顯易懂,卻很難説服道貌岸然的道學先生,因爲他們身上扛著包袱,不方便轉彎。雖說「文以載道」是道學家慣用的藉口,但此道並非其心中之道,所以不相為謀。任重而道遠,道學先生的包袱雖重,畢竟裝著往昔的權威,捨不得棄。
獄廟相逢之日,始知遇難成祥,逢凶化吉。西方極樂世界,説得有點像是出差旅遊。做白日夢不需買門票,換身皮囊就似孫悟空撒泡猴尿。齊天大聖到此一遊,寶玉山石蹲下小解,變身打卡留証。獄神廟轉世打卡站,沒見到網紅發視頻,顯得相當朦朧神秘。獄神廟篇章迷失,應屬說夢痴想的僞裝托詞。
西城門外天齊廟好景色,似紅橋梅市曉山橫,如白塔樊江春水生。想象得佳讖,美夢終成鳳。紅玉是寳黛的影子,茜雪是寳琴的影子。獄神廟應是天齊廟的影子,悟空赴天齊,影子歸影子廟。既是隱喻人物,只能當作憧憬未來的伏筆,不宜視爲人間的寫實。
寳玉入天齊廟還願。周玉潔涉嫌毒殺親夫,蘇三進獄神廟許願。獄神爺爺聽我言:保祐蘇三得活命,我與你重修廟宇換金身,叩罷頭我這裡出門去。賣花金哥送信,蘇三廟會贈金,王金龍赴考中舉。三堂會審,玉堂春好比花中蕊,王公子好比採花蜂,蘇三冤獄終得平反。
破陳腐舊套,效戲綵斑衣。女先兒彈絃子琵琶說書,金陵王公子書房鳳求鸞。前言不答後語,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獄廟相逢之日,始知遇難成祥,逢凶化吉。林之孝家的搜得茯苓霜,領柳五兒到鳳姐處。平兒行權,查出彩雲偷玫瑰露給環哥。判冤決獄,鳳姐發放柳五兒。
七夕長生殿,夜半私語時;在天比翼鳥,在地連理枝。豪宴乞巧,裂石之歌。仙緣離魂,天魔之舞。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金風玉露,鵲橋歸路。玉匣遇花神,初一日病者,東南四十步,送祟翻大吉。雙童箏斷,柳絮撲簾。金星織女,麝月嫦娥。七節攢成雪滿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柔情似水,七七巧生。佳期如夢,四九囘見。
宋·周密《橫玉亭秋倚》:「詩情畫意,只在欄杆外,雨露天低生爽氣,一片吳山越水。」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寓形宇內復幾時?何不委心任去留?若隱若現,詩情畫意,總在檻欄外。當肉體不堪形器之日,也是靈出檻,魂離籠,駕鶴成仙之時。
檻外籬邊何處秋?蠟屐遠來情得得。秋窗風雨夕,黛玉點蠟燈,將玻璃繡球燈交給穿木屐的寳玉,接著寳釵送了燕窩。寳釵改怡紅詩,綠玉變成綠蠟。秦鍾夭逝,臨終面如白蠟,暗示綠蠟失色。賈環叫玉釧剪蠟花,汪汪的蠟油燙了寶玉滿臉,寳玉和鳳姐便丟了魂。清虛觀,剪蠟花兒的小道士撞在鳳姐懷裏,寶玉得到「終了真人」赤金點翠的麒麟。老太太生日,外路和尚孝敬一個蠟油凍的佛手,再轉給鳳姐。
寳玉原本是穿棠木屐的,經過一條隱形的燭煙道,一輪番的蠟油變色,翠轉赤金,蠟花被凍成佛手,玉釧在花廳對寳玉說鳳凰來了。蠟屐遠來情得得,最終檻外籬邊,蠟屐遠來琴得歸。紅樓情得得的「屐」密,始於寳玉木屐,終於佛手蠟屐。
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萎。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秦鯨卿得趣饅頭庵,王鳳姐弄權鐵檻寺。鳳姐蹬門檻,要寶玉寫欠條,紅妝蟒緞金項圈。黛玉蹬門檻,手帕一甩打寶玉,忒兒一聲呆雁飛。襲人倚檻追風,湘雲歸還寶玉遺落的麒麟。寶釵俯窗檻掐桂蕊,引游魚洑上來唼喋。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霜娥檻外梅。閒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
檻外海棠檻外梅,檻内寳玉檻内鳳。手帕一甩呆雁飛,桂蕊引魚來唼喋。花氣檻追風,鳳鳴檻飄翥。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元宵看烟花,檻上英蓮失蹤影。中秋觀水月,閒庭曲檻寳琴至。
檻外何處愁?雨夕風秋窗。樓的故事,也是窗的故事。夢的故事,也是屐的故事。蕉葉窗聼雨,木屐夢上路。寳玉披上玉針簑,戴了金籐笠,登上沙棠屐,忙忙地往琉璃世界。冬去春來,蠟屐遠來情得得,檻外浴雪綻紅梅。白雪紅梅,寳琴來自檻外琉璃世界。
拿鏡子照照紅玉,怡紅房門檻上有面穿衣鏡,賈政一行人見鏡迷路,寶玉隔鏡夢見甄寶玉,劉姥姥推鏡入天宮。三個導遊,各具風格,各有專才。您是選擇隨眾迷路,閨閣夢尋真,還是天宮旅遊呢?鏡檻是仙俗的交界,真假的邊境,靈形的關卡,越得過就進化昇華,越不過就俗世迷路。
鏡檻如境界,一邊形障重重,另邊靈氣涌涌,玻璃檻納柳風涼。寶玉房檻有玻璃大鏡,黛玉交給寶玉玻璃燈。玻璃既是器物,又似無形,肉眼未必能看清,分辨出現實或鏡像。風月寳檻原是鏡,鏡檻正照,以假為真。瀟湘,怡紅,和大觀園都是玻璃鏡的世界,臨風賞月,小心迷路之外,也別讓它擋了柳風,花香,和靈氣。
鏡檻拋斷夢,梯穩從攀桂。仙眉瓊作葉,佛髻鈿為螺。玉集胡沙割,犀留聖水磨。斜門穿戲蝶,小閣鎖飛蛾。橋迥涼風壓,溝橫夕照和。香台翡翠過,撥弦驚火鳳。
李商隱《鏡檻》:「鏡檻芙蓉入,香台翡翠過。撥弦驚火鳳,交扇拂天鵝。隱忍陽城笑,喧傳郢市歌。仙眉瓊作葉,佛髻鈿為螺。五里無因霧,三秋只見河。月中供藥剩,海上得綃多。玉集胡沙割,犀留聖水磨。斜門穿戲蝶,小閣鎖飛蛾。騎襜侵韉卷,車帷約幰鈋。傳書兩行雁,取酒一封駝。橋迥涼風壓,溝橫夕照和。待烏燕太子,駐馬魏東阿。想像鋪芳褥,依稀解醉羅。散時簾隔露,臥後幕生波。梯穩從攀桂,弓調任射莎。豈能拋斷夢,聽鼓事朝珂。」
晴雯本睡在薰籠,麝月睡在暖閣外。寳玉睡夢中叫襲人,襲人不在家,麝月服侍寳玉吃茶。麝月門外看月色,晴雯想唬他玩耍,兩腮凍得如胭脂一般。麝月被大錦雞唬一跳,拈了兩塊速香上火盆。
寶玉隨寶琴的丫鬟小螺去瀟湘,看見冬閨集豔圖,黛玉,寳釵,寳琴,和岫煙,四人圍坐在薰籠上敘家常。紫鵑坐在暖閣裏,臨窗做針活。暖閣之中有一玉石條盆,裏面攢三聚五栽著一盆單瓣水仙。
寶玉回怡紅,看晴雯吃了藥。寶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閣來,自己便在晴雯外邊。又命將薰籠抬至暖閣前,麝月便在薰籠上。
白居易:「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放下鏡套,日夜相繼,晴雯和麝月,薰籠與暖閣,日月轉位,陰陽變化。
瀟湘冬閨,薰籠四豔,釵黛琴煙,玉石水仙。晴雯吃藥,麝月上籠,看來,兩塊速香上火盆,釵黛煙薰廣寒宮,桂岩約琴話家常,要出大事了。果然,胭脂錦雞,花鳥過渡,寶玉穿上雀裘扮金鳳。晴雯命宋嬤嬤打發墜兒出去,加上一段賈珍攆芹走的插曲,是曹雪芹的雙軌隱喻。
牽一髮而動全身。綺大姊姊派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頭找紅玉描花樣子。當時因為兩個花樣子還沒開始描,所以小丫頭未留頭。紅玉接著去寶釵處取筆描圖。
等到寶玉去瀟湘看「冬閨集艷圖」,這時釵黛兩個花樣子正要描好。而為寶玉帶路的丫頭,已是寶琴的丫頭小螺。佛髻鈿為螺,佛髮旋曲為螺。寶琴丫鬟小螺是隐喻人物,綺霰艷雪圖中,小螺在寶琴身後抱著一瓶紅梅。鳧靨裘後轉出一隻紅猩猩,東山再起的寳玉讓賈母眼花。
唐杜牧《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晴雯雀裘補完,力盡神危,是促使寳玉進化的功臣。臘月寧府開宗祠,尤氏打點送賈母的針線禮物,茶盤押歲錁,碎金有梅花,海棠各式,「筆錠如意」「八寶春聯」。
八寳春聯,寧祭宗祠,榮開夜宴。相傳,除夕至元宵期間,八仙下界度人成道。寶琴得進賈祠觀看,吉兆暗示人度道成,也見證賈府輩序傳承,從「草」頭者,隨著從「玉」者,左昭右穆。檻別内外,男東女西。
東樓綴錦,西閣含芳。東寧西榮,榮府賈母歸座,行禮畢,擺上合歡宴,獻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蘇東坡:「但把窮愁博長健,不辭最後飲屠蘇。」
元宵西樓會後,八義觀燈,寶玉出走,襲人送終,山石小解。秋紋劫滾水,花廳玉洗手。寳玉斟辭酒,黛偏不飲,寶玉一氣飲乾。。。長長一大串以隱喻伏筆的連環戱,就像炮仗煙火。
紅樓來客品新茶,一片痴情在玉壺。茶盤金花,棠梅畫押,筆錠如意,草輩承玉。屐途映極圖,畫裏出真真。寳琴送黛玉水仙,送蕉丫頭臘梅。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四更過後不成眠,正問燕窩要緊事,順路人情門外至。
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鍾仙小扇,輕搖陶然樂,起死回生。稻香雞鳴,燕聲穿樑喜新琴。倚檻追風,花氣襲人知晝暖。獄神廟慰寶玉,秦鍾陰間囘陽關。
藕香榭詩菊花,寶釵因枕霞閣之故,為湘雲取號,寶玉便將「湘」字抹了,改了一個「霞」字。 湘雲既是寶黛影,又是解謎的鑰匙。鑰匙配謎鎖,明改一字,暗易百象。
深淺兩叢別圃移,去來惟有我知音!彈琴三徑露,霜清來新夢。傲世同氣味,春風未淹留。秋光偷移三徑中,霜印傳神魂應駐。窗燈描遠近,籬篩鎖玲瓏。月破暗香休踏碎,寒芳醉眼認朦朧。誰偕隱,為底遲,菊花無言對。科頭坐,抱膝吟,菊花膩不別。
風雲幻變難預料,好巧,瀟湘的窗紗也被換成霞影。《芙蓉女兒誄》中的「紅綃帳裏,公子情深」也被寶玉改成「茜紗窗下,我本無緣」。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清明,寶玉在沁芳橋堤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後杏結子。一股火光從山石發出,將雀兒驚飛。
唐·杜牧:「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杏簾在望燕子梁,種竹引泉稻花香。青山斜阻,山懷隱隱露出泥牆,百枝杏花如噴火蒸霞。秋水長天,落霞與孤騖齊飛,鴻雁來賓。雲蒸霞蔚,離塵香割紫雲來,入世冷挑茜雪去。流水空山有落霞,白雪紅梅琴入園。
兩叢深淺移別圃,紅綃轉茜紗。帳裏公子,窗下無緣。只喜環,不喜玉,彩雲和彩霞,是隱喻過渡的一對影子人物。摘耳墜,送雪丹,金釧和玉釧,同樣是一對隱喻過渡的影子人物。
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遠山隱隱隔平林,秋水斜陽演漾金 。林黛玉眉籠煙,目含情。宓妃青琴,絕殊離俗,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眉如遠山,臉若芙蓉,肌膚如脂。眉目傳情,再生脂硯,有文君風貌。「琴挑文君」,曹雪芹有意藉著典故落實黛玉囘魂的形象。
唐·崔致遠:「目極煙波浩渺間,曉鳥飛處認鄉關。」
為什麽黛玉見到寶琴,不但不縱往常小性兒,還和她親密無間,甚至知己知彼?只因為近乎完美的寶琴,其實是黛玉靈魂脫幻,轉世修成的正果。認鄉識樑,傳真情性格起化。眼淚少了,哭慣的黛玉變個人似的。
您或許覺得故事跨越時空,錯位離譜未免太不實際了,這想法一點也沒錯。寳琴新編懷古詩,再作真真女兒詩: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懷古加上昨夜夢,暗示寳琴是個穿越時空的夢想人物。紅樓夢是曹雪芹用隱喻畫圖說夢,若執意將虛擬的大觀園當成寫實,那麼《紅樓夢》的迷津就沒有出路。
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齡官大有黛玉之態。黛玉藉著隱喻影子人物齡官伏筆抱怨﹕「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裏。學這勞什子,幹這個浪事!還問『好不好』?」陶淵明﹕「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靈魂受困於皮囊,怡紅院和瀟湘舘的樊籠有如牢坑。薰煙,拆籠,釋雀,是絳芸軒的夢想三部曲,象徵曹雪芹緊隨陶淵明,從稻香村向世外桃源出發,開始圓夢的桃花行。
元代白樸:「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
五代李存勖《如夢令》﹕「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離群索居的謝靈運在《登池上樓》借詩句表達遁世歸隱的心情。「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嶔。」「持操豈獨古,無悶徵在今。」雖是抑鬱失意人,卻在春景中孤芳自賞。感同身受的曹雪芹,借謝靈運的詩句「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登池上紅樓,解脫自己本身所處的困境。
柳,字拆木卯。地支中的卯木,五行屬木,屬性為陰。卯也是仲春之木。十二生肖,卯屬兔。《潛夫論·卜列》:「夫魚處水而生,鳥據巢而卯。」卯時是早上的五點到七點,也是太陽昇起來的時候。秦可卿死,寧國府鳳姐點卯理事。卯時報曉五更雞,紅樓喚醒冬眠客。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眾人步入茆堂,裏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寳玉故意指出稻香村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的天然圖畫,强調人力造作的要素。賈政反批評道:「咳!無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哪裏知道這清幽氣象呢!」接著賈政氣的喝命:「出去!」寶玉才出去,又喝命:「回來!」。
出氣,引出穿花度柳景。回氣,好雲香護采芹人。稻香詩,看似寳玉做,實為黛玉寫作。出再囘,看似寳玉為,實為草木畫卯,報到交接。表象有形,靈氣無形。一假一真,慧眼識珠。人若是安居葫蘆裏,只瞥見外頭朱樓畫棟,又哪能感受什麽清幽氣象呢?
被賈政視爲無知的「蠢物」,曹雪芹卻三番五次地用「蠢物」作爲通靈寶玉的代名,也多次以「蠢物」身份述說紅樓的背景故事,角色有如榮府管家的女婿冷子興。
「蠢」的字形,春臨雙虫,暗示冬眠復醒。「蠢」的字意,虫子蠕動,暗示蛹的羽化。紙窗木榻,茆堂是草頭的卯堂。蠢蠢氣欲動,表象看似蠢物無知,裏面氣象其實知很大。隨靈玉氣象破無知,稻香村出去又囘來,有「子興」的意象。富貴氣象去,一洗皆盡,清幽氣象回。
賈政笑道:「倒是此處有些道理,雖係人力穿鑿,卻入目動心。」杏花如噴火,哪點像死灰?「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入目動心,道理之處,一幅春色復燃。
曹雪芹居住的茆椽蓬牖,本有幽隱的深意,卻被不知氣象的糊塗人當成錯別字,改成茅椽蓬牖。卯,冒也,二月萬物冒地而出,象開門之形,讓人產生欣欣向榮的聯想。茅,菅也,讓人產生草菅人命的聯想。經過‘專家’鑒定的報告出爐,通靈寶玉原來是塊茅坑裏的石頭。
柴門臨水稻花香,籬門外路旁有石碣。石碣雖有墓碑的暗示,寳玉出世;但石碣也記著黛玉的詩句:「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出去又囘,主客易位。呆雁出,杏子歸。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鵝兒去,燕子囘。
未時交芒種節,花神退位餞行,柳枝編轎,錦紗疊旄。未時五行屬土,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淨土掩風流。釵扇蝶度岸,亭滴翠。黛飛燕泣紅,塚埋香。留連戯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鐵檻寄靈,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靜虛托事,金哥退親,旺兒修書,鳳姐弄權,秦鍾得趣。檻外饅頭庵,鳳全水月情。作者智藏隱喻,讀者能尋得趣。
姣花照水,弱柳扶風。游絲軟繫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花魂點點無情緒,鳥夢痴痴何處驚。柳枝花朵,宿鳥棲鴉,聞黛玉啼哭,楞楞飛起。
柳葉渚邊嗔鶯叱燕,又是魚目珠,又是隱身草,隱喻滿天飛,暗示接地氣,引人會心笑。個中有妙趣,個中好滋味。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星移漏轉,萬縷千絲,隨聚隨分。好風頻借力,斷箏上青雲,星離月會。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神會心融,落紅庭院,香雪簾櫳。夢裏情人在杏簾,播琴素女約桂岩。
蟾光有意上玉樓,謝家幽夢曲池塘。鬚眉不若裙釵,筆墨不泯花柳。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雨露霜雪,四時八節。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陰陽輪轉,去蓼汀,留花漵。釵贈燕窩,飛鴻去,春燕歸。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薰草蕙香,疏影暗香。四兒去,五兒囘。
唐•劉復《長相思》:「河漢蒼蒼隔牛女,彩絲織綺紋雙鴛。」唐•陸龜蒙:「靈氣猶不死,尚能成綺紋。」
謝靈運﹕「杳杳日西頹,漫漫長路迫。登樓為誰思?臨江遲來客。與我別所期,期在三五夕。」望月紅樓遲客來,岫煙,寳琴,李紋,李綺,和薛蝌。胭脂蟾娥,桂岩素女。木子綺紋,煙隨薛歸。除了那一大票明裏人,還有暗中以隱喻身份上場的春燕和柳五兒,曹雪芹特意請來詮釋園柳變鳴禽的影子戯。池草簾絮,桑榆回燕,有鳳來儀。
陶淵明名潛,自號五柳先生。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安排的柳五兒應有深意,與平兒、鴛鴦、襲人、紫鵑同等級的重要。柳五兒是廚役柳家的之女,柳家的帶茯苓霜進園,小廝討杏子。柳五兒將茯苓霜遞給春燕轉交芳官。到蓼漵一帶,遇到林之孝家的。蓮花兒帶著入廚房,搜出芳官給的玫瑰露瓶。玉漵花爭發,金塘水亂流。玖瑰露引出茯苓霜,塘草出春燕,採蓮得杏子。
玄墓蟠香,梅雪烹茶,櫳翠畸少女。點犀靈通體,分瓜衍生己,綠玉竹根茶。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見帖囘訪,沁芳亭遇,岫煙解玉謎。薰籠集艷,衣當薛舖,人嫁蟾子。雪窗火螢,蟾宮折桂。檻外粉粧銀砌,鳧裘雪坡抱紅梅。一幅飛鳥出林圖,畫出紅樓靈草木魂的故事,原是木石盟,後變金釵鳳。
玉有意以生煙,雲無心以出岫。凍浦不聞潮,易掛疏枝柳。欄外芍藥牡丹亭,畫裏真真柳夢梅。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魂飛庾嶺,霞隔羅浮,綠萼添妝,縞仙扶醉。 融寶炬,跨殘虹。賦得梅花紅,茜雪豈常色?哎喲一聲!醍醐灌頂檻內人。
紅袖倚欄望落霞,樓閣亭榭奏琵琶,夢蝶渡岸如箏斷,魂化春梅品雪茶。
孽海情天的宮門有對聯:「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旺兒是王熙鳳的小廝,媳婦是王熙鳳的陪嫁。旺兒為阿鳳處理外面放的高利貸,媳婦則專收利錢。紅樓夢幾段隱喻小故事,由影子人物代理,隱隱約約,影射主場關於寳黛情還前世債的劇碼。鐵檻寺鳳姐枕靈玉,張金哥退親,旺兒修書,一對情種自縊是一小段;鳳姐借劍殺人,尤二姐怨恨錯許指腹为婚的張華,鳳姐先調唆張華告狀退婚,再欲將張華治死,借秋桐致尤二姐吞金自盡是另一段;旺兒家的倚勢為兒子強娶彩霞又是一段。緣分離合的境界在生死,償債還情是賭上性命的高利貸。
風月寳檻情不盡,債難酬。鳳姐透過旺兒討債的劇情,影射雪芹自身的困境,刻畫現實的無奈,嚮往夢想的美好。
轉世債難酬,絳珠淚灌愁,玉霜還雨露,環雪夢紅樓。
或許是巧合,或許不是,張金哥和張華都姓張。膏粱錦繡,槁木死灰,稻香村的李紈卻姓李。鳳冠霞帔結子完,死灰復燃,不得不讓人懷疑,那頂鳳冠屬於那冤死的後代, 木子帔巾霞舞。
一股活水溪沁芳,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蘆雪聯詩,暖香燈謎。李紈的燈謎:「一池青草,草何名﹖」,謎底出自《文選•張華》:「蒲蘆縈繳,神感飛禽。」茫茫造化,二儀既分。散氣流形,既陶既甄。吉士思秋,寔感物化。蒲蘆陶甄,散氣流形,神感飛禽,紅樓曹雪芹是天下伏筆第一人。
蘆雪的蘆,失了草頭,似乎別有異趣。《大戴禮記·夏小正》:玄雉入於淮為蜃。蜃者,蒲盧也。《禮記.中庸》:夫政也者,蒲盧也。鄭玄注:蒲盧,蜾嬴,謂土蜂也。蜾蠃是一種細腰的蜂。《詩》曰:「螟蛉有子,蜾嬴負之。」螟蛉,桑蟲也,蒲盧取桑蟲之子去而變化之,以成爲己子,政之於百姓,若蒲盧之於桑蟲然。玄雉蜾嬴,蒲盧讓人覺得有點像借體還魂的靈媒。
送祟遣墜出園,嬤嬤姓宋。鳳姐女取巧名,姥姥姓劉。腐皮鳳乳喂養,奶媽姓李。木解石盟,情結釵環。送子留女,去囘傳承。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湘雲說演戲的小旦像黛玉的模樣,寶玉向湘雲使眼色。湘雲發惱摔手說: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頭!寶玉沒趣又找黛玉,被関在門檻。黛玉說:他是公侯小姐,我是民間丫頭。黛玉見寶玉去了,便說:這一去,一輩子也別來了。
蘭言解疑癖,雅謔補餘音。素雲請釵黛去稻香村商議畫圖事。寶玉使眼色,黛玉會意,對鏡抿了兩抿。寶釵說:藕丫頭雖會畫,不過是幾筆寫意。釵開畫料單子,黛炒嫁妝顏色,結果釵攏黛髮。稻香畫圖寫意,寶黛暗使眼色,釵黛金蘭結髮。
貴妃才選鳳藻,秦鍾夭逝黃泉。山子野籌畫起造省親殿宇,令匠役先拆寧府會芳園的牆垣樓閣,引來一股活水,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黛玉一面倒茶,一面使眼色。寶玉會意,便走了出來。清溪瀉雪,橋亭沁芳,順路人情門外至。
探春使了眼色,侍書出去,忽見平兒進來。寶琴拍手笑道:「三姐姐敢是有驅神招將的本領?」黛玉笑道:「這倒不是道家法術,是用兵最精的,所謂守如處女,出如脫兔,出其不備的妙策。」隱喻出其不備,妙策用兵最精,使眼色處女兔脫。黛玉出去,脫胎換骨,寶琴進來。
梨香院,藕官認春燕的姨媽,芳官認春燕的媽。藕官燒紙錢,被春燕的姨媽告了。芳官要洗頭,春燕的媽卻叫春燕的妹妹小鳩兒先洗了,纔叫芳官。春燕啼哭著往怡紅院,見麝月在海棠下晾手巾,襲人使眼色與春燕,春燕會意,直奔寶玉。
藕官燒紙錢,影子戱伏筆寶黛離異。小鳩兒先芳官洗頭,暗示鳩移燕窩。麝月海棠下晾手巾,襲人使眼色與春燕,暗示海棠春睡,芳氣渡月,花飛鳥起,池柳生春燕,鬚眉化巾幗。
眉黛煙青,柳葉春眼。柳新青眼浮動,漸千絲萬縷,染畫春工。花鬚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驚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
使眼色,眉目傳情,色授魂與。柳眼生春,畫眉綻梅。蘭言雅謔,解疑補餘。對鏡畫圖寫意,比翼雙燕化艷,攏髮丫頭結藕。胭脂羔子,柳眼梅腮,覺春心動,釋蓮心味。
李清照《一剪梅》:「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鳳姐到探春房中,見花梨大理石案,寶硯筒筆如林;汝窯花囊插水晶白菊。西墻掛著米襄陽「煙雨圖」。左右乃顏魯公墨蹟對聯:「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紫檀架上大盤盛著佛手;洋漆架上懸著白玉比目魚磬。
煙霞閒骨格,硯墨筆如林,紫檀盛佛手,隱喻寳黛的身後事。山子野籌畫大觀園,從寧府會芳園引活水。泉石野生涯,洋漆比目魚,花囊收白菊,隱喻寳黛的身前事。
天下第一,無出其右。風雲幻變,煙雨掩映。花離石案,虛左以待。春探西墻飛鳳圖,江南煙雨沁芳溪。稻香臨水匯襄陽,黛墨真卿佛手顏。
唐代鮑溶《襄陽懷古》:「襄陽太守沈碑意,身後身前幾年事。湘江千歲未為陵,水底魚龍應識字。」水底的魚龍,不但認誄文碑字,還識賄賂債銀。貪官處處有,龍禁尉短兩員,秦可卿佔了一美缺,另一個則給了襄陽侯的兄弟。
黛玉名字雖有玉,卻不帶玉,屬氣不屬器。寳玉初見,問黛玉:「可也有玉沒有?」黛玉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痴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眾人一擁爭去拾玉,寶玉滿面淚痕泣道:「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
寳玉摔玉,這段滿面淚痕的故事,伏筆痴狂病的終局:擇高不擇低,捨罕物之器,選通靈之氣,以靈代玉。哪管世人誹謗!莫效此兒形狀!隱喻皮囊不是個好東西,不要這勞什子了!
當黛玉後來提起金玉好姻緣,寶玉再次摔玉。一摔,起心動念,再摔,殷心掛念。您或許這麽想,釵黛合一也算特種的金玉姻緣,寶玉犯不着摔玉。問題出在好姻緣的「好」字,黛魂并非獨立的個體,必須寶玉先斷鏈釋魂方可,齡官拆牢籠釋放玉頂兒便是隱喻伏筆。曹雪芹一放手,就這樣,先讓寶玉摔了命根子,再讓黛魂自由地飛。。
登樓觀夢園,釵黛金蘭緣。紅日烟霞落,斷箏風送鳶。
杏子陰,茜紗窗。倦鳥出籠,梨香院遣優伶,芳官給了寶玉,蕊官送了寶釵,藕官指給黛玉,葵官送了湘雲,荳官給了寶琴。晴雯問:「這勞什子不知怎麼了?」麝月笑道:「芳官昨日擺弄了那墜子半日,就壞了。」怡紅壽宴,李紈抽到梅花簽,霜曉寒姿。李紈笑道:「好極。你們瞧瞧,這勞什子竟有些意思。」
山石發出火光,雀兒驚飛。寶玉先是替藕官遮掩,稱紙錢是林姑娘寫壞的字紙,但來帶藕官的婆子不信,於是寶玉再說是夢見杏花神要一掛白錢,婆子只好回太太說藕官被林姑娘叫去了。後來寶玉聽芳官說藕官續弦蕊官,燒紙錢不忘舊情,獨合了他的呆性,不覺又喜又悲,又稱奇道絕。藕官的影子戯,以隱喻伏筆寶玉的道絕和釵黛結環的終局。
從大觀園山子野的流程設計,一窺曹雪芹《石頭記》的規劃理念。《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黛玉蹲梨香院山子石上,細嚼《西廂記》句字。小紅找黛玉,半路見賈芸山子石上監工種樹翠煙橋。滴翠亭寶釵戱蝶,稱黛玉鑽進山子洞裏去。紅香圃湘雲在山子後石凳睡著,做明月梅花夢。柳葉渚山石後鶯兒編柳條,遇藕官和蕊官,春燕娘搶柳條,柳條進了沁芳溪。怡紅院麝月在山子石後,見大錦雞。寶玉山子石後見杏結子,忍不住蹲下小解。癡丫頭山石後誤拾繡春囊。寶玉讀畢芙蓉女兒誄,山石之後花神顯魂,芙蓉花裏走出林黛玉。
眼花頭暈的劉姥姥,順著一條石子路,見竹籬扁荳架子,順著花障,過月洞門,見碧波水池,踱過橫架白石,轉兩個彎,掀簾進去,撞到板壁上一幅畫,左一架書,右一架屏,遇到親家母,伸手一抹,機括開合,進入天宮的小姐繡房,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個盹兒。
不知天機所在的朋友,不妨學學紅樓夢中最牛之人劉姥姥,喝點酒,上廁所,照著原路走一趟。竹籬荳架,花前月下,洞水越池,入簾出畫,下書開屏。若是沒看見親家母,也不必心慌,在雕空紫檀板壁的鏡檻,找開合的機括,入天宮抱得美人歸。要是機括沒開對,那就醉倒山石打盹兒。
竅門開通,心眼看明,緣起緣落,分合嘆好。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眼前兩條路,隨眾擇低,抑或追靈攀高,讀者自度之。觀好戲,除了「真相原來如此」的領悟,也請您給在文學,哲學,和歷史舞臺上,用靈氣掀搏社會,用生命闖蕩江湖的曹雪芹點個讚。
曹雪芹為人類拓展神經科學和生物科學的領域,留下寶貴的心靈資產,讓後世醫學界的學者和心理學的專家有機會一窺他獨特的精神世界。他原不在這些人中裏,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
黛墨硯石重畫眉,眉舒目展盼囘梁,揚眉吐氣夢垂簾。靈氣暗通,團扇輕搖,琴風徐徐。少之又少,千古難逢!一個身處傳統社會邊緣的人物,居然在離世兩個世紀之後,還有掀風起,讓雲飛的本事。
石洞水潺潺,葫蘆煙裊裊。寳黛赴生死,陰陽太極圖,顯隱兩故事。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茫茫造化,二儀既分。散氣流形,既陶既甄。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步出幻境,甄士隱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
擡頭樓外看炊煙,低頭園徑見足屐。跨過開竅通眼的門檻,遠處望雲,近處聞香。陰陽互應,臘梅釋水仙。剛柔相濟,藥氣攪花香。雲湘煙霞,靈氣湧動,無與有的循環,真和假的還原。器中有氣,體中帶靈,大觀園不再空有皮囊,夢返魂囘的《紅樓夢》似乎又活了過來。
焦尾往昔邕救琴,現今誰助血花芹?閒年夢醒得真氣,鏡檻清光照隱魂。
昭日月,煥煙霞,榮禧堂有對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唐王維:「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宋代葉紹翁:「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
碧紗換霞影,梧葉動情吉時到。窗屜一聲響,越界跨靈境。玉環有喜兆,小鵲通風報信。寶玉聼了,如聞大聖的緊箍咒,五內不自在,趕緊一夜挑燈溫習。幾本古文書中,左傳春秋為首。襲人剪燭斟茶,勸寶玉用心過關。有人落墻,寳玉稱病。晴雯說寶玉唬得色變,滿身發熱,要取上房安魂藥。賈母盤查賭盜,水落石出。
宋-蘇東坡:「喜鵲翻初旦,愁鳶蹲落景。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牧童弄笛炊煙起,采女謠歌喜鵲鳴。繁星如珠灑玉盤,喜鵲梭織喜相連。」
宋-周南《喜鵲》 :「簷牙喚起前時夢,遠信憑君便有期。」
寶玉學前,隨鳳姐去寧府,秦氏囑咐寶玉:秦鍾雖靦腆,卻性子左強。張太醫為秦可卿把脈,說她左關沈伏。寶玉對鏡中黛玉說:學後製胭脂羔子。黛玉見寶玉左腮有血漬,寶玉回說是胭脂膏子。寶玉左臉被蠟油燙傷,敷上敗毒藥。寶釵左腕攏玉串,寶玉暗想膀子長黛玉身上。
呆雁飛,遇難呈祥,鵲兆喜,釵黛合一。南越以孔雀珥門戶,崑山以玉璞抵烏鵲。喜鵲催學,春秋左傳。愁鳶落景,潛移默化。弄笛炊煙起,牧童上鵲橋,用心過情關。靈移橋渡,梭織相連,鵲返鸞回。采歌喜鵲鳴,下學胭脂女。
金釧兒含羞自盡,寶釵拿衣裳給他裝裹,僧人唸經超度,王夫人拿簪環賞了金釧的母親。賈環點蠟燭,彩雲倒茶,玉釧剪蠟花,寶玉拉彩霞手,噯喲一聲,蠟油上臉。剪燭斟茶,用心過關。玉拉霞手,釵裳裹釧。金玉雲霞,噯喲一聲,玉環超度。
《左傳·襄公·襄公十五年》宋人或得玉,獻諸子罕,子罕弗受。獻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為寶也,故敢獻之”。子罕曰:“我以不貪為寶,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稽首而告曰:“小人懷璧,不可以越鄉,納此以請死也”。子罕置諸其里,使玉人為之攻之。富而後使復其所。
德不孤,必有鄰。子罕不以玉為寶,雪芹亦然。曹雪芹以靈為寶,對他而言,玉是假寳,琴才是真寳。紅樓夢,靈性求真,捨玉得寳,釵環暗度,情自升華。
芹懷璧 ,越秦鄉,卿攻之,琴復所。將整部紅樓夢精華萃取,將曹雪芹魂魄粉碎濃縮,將大觀園落花流水過濾,只留最後剩下的四個字,那就是:以靈代玉。
接風席上有人問起柳二爺,薛蟠答被道士度了去。有說一陣風刮了去,也有說架一片彩雲去了。明著看,湘蓮被道士度去。彩雲風刮柳,梭織喜相連,隱喻藏伏筆:絮撲簾,湘化霞,蓮結藕。玉落景,度鵲橋。
蓮藕新殘,紅綠離披。沁芳橋上,襲人見葡萄架下,老祝媽拿撢子趕。婆子說葡萄成珠兒還沒熟,喜鵲馬蜂就來咬。襲人教用布袋套果,吩咐待果熟後主子先嘗。伏筆:珠待熟,引蜂腰,撢子趕,鵲報喜。鵲橋頭有玉離的暗示:拂塵撢子,帶斷鴛鴦,樓空鳷鵲。鵲橋尾有環囘的祝願:藕斷情絲連,靈度星天河,蜂腰迎丫頭。
唐代李白《待月有懷》 :「待月月未出,望江江自流。倏忽城西郭,青天懸玉鉤。素華雖可攬,清景不同遊。耿耿金波里,空瞻鳷鵲樓。」
《紅樓夢》作爲一部舉世聞名的奇書,其中隱喻文學的藝術性和靈性哲學的思想性,不僅僅超越作者的時代,還突破傳統文化的認知。
耳聞琴歌鼎沸,眼見詩情畫意。巍巍乎若太山,湯湯乎若流水。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讀者一旦從夢裏覺醒,發現置身前所未知的神奇秘境,必然感受耳目一新的驚喜。剪燭斟茶,用心過關。靸了鞋,走出房門,裝做看花,東瞧西望。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脫俗,隨芹登樓。展眼,雲集景從。舒眉,靈生情來。
石黛雙娥,金星婺女;燕脂兩靨,麝月嫦娥。水窮雲起,岫煙沁芳,夢曉池塘。香殘燕子樓,合歡藕香榭。雪窗情種,珠草成螢,玉身化鶴。一痴合一呆,千古成絕唱,世間有餘情。
登樓步閣,涉水緣山,眺覽徘徊。山嵐落霞,影疏香暗,弓月香櫞。陰陽算數,海棠限運。黃粱一夢,迎春神遊。新荔鵝脂,珠絲金鳳。紫菱綴錦,曠性怡情。
黛墨釵筆,反呆為杏,豆蔻生香。蜂腰板橋,兩岸堤柳,洞水潺潺。花鳥題詠,春光跟風。環情玉靈,色授魂與。有鳳來儀,園亭增色。瀉玉沁芳,怡情悦性。
根據武俠小説的説法,打通任督二脈,武功就會突飛猛進。這樣的傳説雖不可採信,但人在大病痊癒之後,感到靈氣通體,陰陽順暢,確實有脫胎換骨的感覺。有如洗去塵土淤泥的玉石,露出靈晶晶的氣色,就顯得格外耀眼,精神飽滿。
靈心慧性,馳魂宕魄。任督通,則百脈皆通。白首雙星,解開寶黛陰陽形氣之謎。才藻盈筆,契若金蘭,情合玉環之約。麒麟青石板凳,鳳凰明月梅夢。「靈」通加「情」還,雙軌並駕,作用有如打通任督二脈,《紅樓夢》其他的隱喻謎都可迎刃而解。
夢演紅樓夢,情傳幻境情。千里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跨鏡檻,拆牢籠,靈魂出獄,寳黛離席臨行前,往獄神廟拜一拜,但願遇難成祥,逢凶化吉。摘墜子,玉砸碗,茶灑裙,鳳上高枝舊紅玉,方呈正文新茜雪。
《如夢令》草莽寄生靈玉,雨淚恩情艷遇。水月鏡花緣,世外桃源夢旅。出獄,出獄,倦鳥知還鳳去。
《如夢令》戱演驪宮影劇,宴罷紅樓舞曲。膩脂華清池,泉暖芙蓉玉女,出浴,出浴,仙樂風飄霓羽。
黛玉被賈璉送往揚州,夜交三鼓,秦氏托夢鳳姐,臨別贈話:「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眼見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門板叩喪音,將鳳姐驚醒。
設壇天香樓,秦可卿停靈會芳園,七七四十九日。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雞唱五更千里白,倚欄紅袖秋聞笛,薛寶琴入園訪投。前後兩段隱喻故事,分別暗示紅樓夢的因緣和合,曹雪芹幻境情緣的去回。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楊貴妃曉日荔枝香,唐明皇秋夜梧桐雨。夢中追憶,不勝惆悵。幻夢虛無,泡影飄渺。
櫳困鴛鴦,粉漬脂痕,石凳板橋,玉懸於檻,靈掀門簾,鵲橋蜂腰,化玉為寳,沈酣夢醒。
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詠海棠限門韻,斜陽寒草,珍重芳姿,秋容淺淡,半捲湘簾,神仙降都,蘅芷階通。開閘活水過重門,門外小廝討杏子。
寳玉通靈藏隱相,雲霞帔錦洩天機。夢聞仙師談因果,士隱面緣見「蠢物」,玄機靈玉開頑痴。秦氏托夢鳳姐,預兆天機喜事。黛玉桃花行,天機燒破鴛鴦錦,烘樓照壁紅模糊。天機渾成處,雲錦潤色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茜裙偷傍桃花立。寳琴蘆雪詩,天機斷縞帶,狂游客喜招,檻外雪坡胭脂梅。
襲人打發宋嬤嬤瞧晴雯,晴雯閉眼咽氣。寶玉拭淚問丫頭,往瀟湘館找黛玉,丫鬟回說:「往寶姑娘那裏去了。」
同死同歸溶脈流,撰誄芙蓉芹自祭,芙蓉出水景生情。棄今世莫忍之毒,超生苦海觸天機。先上任芙蓉花神,晚一刻寶玉報到。
《石頭記》又名《情僧錄》,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根據佛教的講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表象為色,實質為本。而色又是本性「因緣和合」幻化而出。對曹雪芹而言,那因緣和合的要素就是「情」,因而自命為悟空的情僧。
宋 秦觀《踏莎行》:「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枕上輕寒窗外雨,東風聞琴曲。閒苔院落,斜日欄杆,東風人泣,花綻葉凝。眼前春色夢中人,傳情桃花行。金盆進水,香泉胭脂,花色人淚,月痕透簾。好好的石頭記,爲何改紅樓夢?「烘樓照紅,春酣移枕。」天機燒破錦,色空攏夢簾。
芹歸隱,琴沁芳,用心過關。情關枕上鎖,秦觀有鑰匙。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憑闌久,金波漸轉,白露點蒼苔。碧水驚秋,黃雲凝暮,敗葉零亂空階。西窗下,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淡煙流水畫屏幽,寶簾閒掛小銀鉤。日邊清夢斷,鏡裡朱顏改。
《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的對聯:「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案上有武則天的寶鏡,和趙飛燕立舞的金盤。含章榻,飛燕盤,則天鏡,太虛境,是秦氏引發的夢境,曹氏虛構的幻景。釵黛合一春睡圖,嫩寒芳氣冷香夢。
寶玉奇緣識金鎖,寶釵巧合認通靈。要解紅樓寶玉夢,還需太虛鎖夢人。情似水,期如夢。 纖雲弄巧,金風玉露。太虛大觀,鵲橋歸路,秦仙移枕,沁芳少游。宋 秦觀《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牧童指路脚休停,道上杏村享酒名,魂斷時節煙籠雨,搭橋越鵲夢清明。
雙星隔天河,水月對鏡花。龍娶河東吼 春嫁中山狼。河東有織女,天機織雲錦。雙燕箏斷綫,岫煙月薰籠。傻大姐掏促織,勇晴雯病補裘,山石出金雀,查閨贓激鳳。暖香入畫私傳,同心春囊雙喜。烘樓照壁紅,春酣醒移枕。牛女度鵲橋,乞巧弄女兒。蘅蕪金玉藤,蘭風蕙露香。桃源水流紅,杏村燕囘梁。
金-劉迎:「鳷鵲樓空紋扇月,鴛鴦機冷茶羅風。」南宋-王偁《竊見》:「象牙筠簟碧紗籠,綽約佳人睡正濃。半抹曉煙籠芍藥,一泓秋水浸芙蓉。」
紅樓春睡夢,鳩佔鵲巢戲。黛魂移居遷徙,從珠藏玉腹,變釵贈燕窩。金童玉女,七夕弄巧,玉環暗渡,蠟屐留痕,弓月佛手。絳芸軒中碧紗櫥,抛珠滾玉身前事,飛燕釵環身後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暗香疏影,來世承香火。
《孤影對江月》一炬數魂赤壁舟,金波鈎玉鵲橋樓。隔江眾唱豪門曲,浴火鳳凰焚舊愁。
聽説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株絳珠仙草,也聽説曾經有牧童唱過《竹枝詞》:「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緣定三生,石上牧童。仙草竹魂,天地靈氣。因緣聚合,身前身後。紅樓有隱夢,會說真故事。
藕香榭桂蕊結蓮,蘆雪庵梅芳沁仙,翠樾埭流溶脈水,悼紅軒作荒唐言。
借古人的詩詞,曹雪芹意淫暗做春夢,光影渲染美圖,理想取代現實,以解脫自身的困境。可以這麽說,全本八十囘的《紅樓夢》就是根據因緣和合的邏輯思想,藉由寶玉赤條條的皮囊,身前通靈幻化,身後還情輪回的故事。曹雪芹就自身雙重人格之間的聚合離散,演繹情緣和合的来源,成熟和衍變。
紅香綠玉,海棠春睡。帳裏鴛鴦,靈移形易,銀漢暗度,情轉春色。鵲橋歸路別朝暮,玉露金風情久長。杏簾在望,霞落石出。蘅芷清芬,有鳳來儀。
賈妃:「花漵二字便好,何必蓼汀呢?」她又為什麽不喜紅香綠玉,還將怡紅院改題?蓼汀和紅香綠玉的意象,代表怡紅的原始生態:莽玉的雙重性格。綠紗糊在蓬窗上,紅綃帳底臥鴛鴦。賈妃要寳玉不負其平日切望,也就是勿糾結舊的困境,全神貫注朝夢想邁進,往釵黛合的方向努力。蓼汀轉金塘,蕉棠化兼美,綠紗換霞影。陰陽順逆,潛移默化,顯隱交替。池草化花,瑟弄琴調。紅進綠退,花漵才是悅色怡情的主色調。曹雪芹借助一個角色如母的隱喻人物,提供進化的動力和逐夢的勇氣。
大觀園帳舞蟠龍,簾飛繡鳳,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鳳龍旌,羽宮扇,金頂鳳鑾輿,元宵賈妃省親,更衣燕坐。下輿登舟,清流若龍,玻璃世界,珠寶乾坤。船上珠簾繡幕,桂揖蘭橈。入省親別墅,琳宮綽約,桂殿巍峨,庭燎繞空,香屑布地,火樹琪花,金窗玉檻,簾捲蝦鬚,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曹雪芹寄望於夢,寓情於景。
黛玉進榮禧堂,見大紫檀雕螭案上,設著青綠古銅鼎,懸著墨龍大畫,一邊是金蜼彝,一邊是玻璃盆。昭日月,煥煙霞,水仙庵的老姑子見寶玉來了,竟像天上掉下個活龍來。泥塑的洛神,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之態,『荷出綠波,日映朝霞』之姿。曹雪芹描繪的幾幅鳳翥龍翔畫,如夢煙,似幻霞,就差個點睛之人。
為了追求「真事隱」的效果,曹雪芹為《紅樓夢》裹上一層栩栩如生的融景偽裝,維妙維肖的表象雖有些模糊之處,也存在些許矛盾,但終究還是瞞過無數專家學者的放大鏡,不得不說他逼真的功夫還是做得非常出神入化。
白頭鴛鴦,梨花海棠。宋 蘇軾:「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一去換一來,釵黛合一巧結玉環。喜事套喪事,紅梅映白雪,畫裏出真真。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紅梅春變,返璞歸真,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書中真有顏如玉,女大十八變,八十囘的《紅樓夢》越變越好看。
神遊太虛,曲演紅樓。陽盡了就是陰,陰陽不過是個氣,器物賦了,才成形質。綺霰雙艷,鮮艷嫵媚,裊娜風流,兼美可卿。寶琴邊論易經太極圖,邊說西洋美人畫,邊吟真真女兒詩。臘梅水仙,畫裡真真,曹雪芹思琴話易,薛寶琴詩情畫意。
梅字的古文作呆,像子在木上之形。黛魂附玉體,一痴合一呆。紅樓一夢,花前月下。墜子換釵環,斷連再結環。陰陽順逆,柚子換佛手,反呆為杏。符号易位,酸甜改味,既有蜂腰橋筆的聯想,也具性別變化的象徵意義。
春風秋月,粉淡脂紅,一場瓊閨繡閣的紅樓夢,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呆雁齊飛。今生扔了個鬚眉濁物的勞什子,來世撿了個鍾靈毓秀的神仙妹妹。清溪瀉雪,橋亭沁芳。娉娉裊裊,豆蔻紅香。
薛姓寳琴入賈祠,諧音暗示隱虛實。陽春白雪無人曉,夢裏雪芹出謝池。
宋代李清照《蝶戀花》:「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唐代王勃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宋·蘇東坡:「昨夜南山雲,雨到一犁外。泫然尋故瀆,知我理荒薈。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雪芽何時動,春鳩行可膾。」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紅樓夢新生,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雪芽動,鵲樓空,鳩移窩,燕囘梁。元稹《春鳩》:「春鳩與百舌,音響詎同年。如何一時語,俱得春風憐。猶知化工意,當春不生蟬。免教爭叫噪,沸渭桃花前。」
雲雨泥芹柳眼開,攏簾纖手鳳凰台,尋常百姓堂前燕,籬外春鳩脂硯齋。
中秋團圓之節,甄士隱邀飲:「不知可納芹意否? 」菜之美者,雲夢之芹。具酌美菜,凹晶池雪芹邀飲賞月,「雪」象徵真相大白,「芹」意味獻情呈意。不知靈通情真的您可納芹意否?
芹說荒唐言,黛灑辛酸淚,您解痴情味。曹雪芹問世人,真與假的定義,無與有的界限,究竟在哪裡?看完紅樓夢顯隱兩個故事,面對作者人生的大哉問,您又如何回答?
寫完八十囘,曹雪芹毅然捨下舊皮囊,情還新生夢,換上榴裙綺殼。
杜鵑聲裏看斜陽,千里迷津誰裸泳?您在得知《紅樓夢》真相後,還依然墨守陳規,緊緊擁抱膚淺,堅持沉迷表像嗎?根據醫生推薦,讓胎兒多聼琴,體會潛移默化之功,有助大腦的發育和情商的提升。不論是腹内的血胎凡骨,抑或心中的雪胎梅骨,都是有效的。
鳳姐吩咐紅玉:張家的來,拿汝窯盤子的銀子給繡匠,再取床頭兒小荷包來。黛香囊,玉荷包,賈母送金魁星,文星和合,鳳姐贈金壽星,波斯玩器。
薛蟠被湘蓮打,滿眼金星。晴雯熬夜,滿眼金星,金綫補燒褂,俄羅斯雀金裘。「噯喲」一聲,晴雯倒下,寶玉令她吸鼻煙,鳳姐的波斯玩器。
水仙庵,寳玉開荷包,取雙星沉速,借爐燒香,茗煙代許來生願。汝窯燒器,溫都裏納,金星玻璃,烟盒出個西洋美女。耶律雄奴,鳳鸞打鞦韆,寶玉推送,野驢掉下黃子。玻璃檻内,躺著是寳玉,檻外胭脂,白雪綻紅梅。
龍吟鳳尾透湘簾,睡夢思情赤玉顏。堤柳岸花水月影,詩情畫意鏡花緣。
堤柳三篙翠,岸花一脈香。出亭過池到瀟湘,翠竹遮映,三間房舍,一明兩暗,後院牆下得泉一脈,盤旋竹下而出。明舍暗泉出翠脈,岸花堤柳沁芳溪。兩行垂柳,桃杏遮天,度過朱欄板橋。蓼汀花漵,落花浮蕩進港洞。
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寶玉信步走入瀟湘館,湘簾垂地,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寶玉見黛玉星眼微餳,香腮帶赤,不覺神魂早蕩,寶玉笑道:「紫鵑,把你們的好茶倒碗我吃。」
黛玉因寶玉燙了臉,更覺煩悶。倚著房門出神,信步出來,階下新出稚筍。園中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信步往怡紅院,見丫頭舀水,迴廊上圍看畫眉洗澡。鳳姐笑道:「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麼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
風流別致,黛詩海棠:半捲湘簾門,碾冰玉為盆。偷蕊三分白,借梅一縷魂。
瀟湘論菱,釵評月色:梅花香欲染,柳帶露初乾。夢醒人跡絕,餘容隔簾看。
學堂裏有兩個多情學生,生得嫵媚風流,一號「香憐」,一號「玉愛」。設言托意,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大觀園池結蓮蓬,寶玉摘十個,叫茗煙去秦鐘墳上供,發現柳湘蓮雇人修整。
香憐寓柳言托意,藕結蓮蓬煙照心,風流嫵媚茗多情。明·湯顯祖《南柯記·情盡》:「哎也!焚燒十指連心痛,圖得三生見面圓。」
尤三姊柳眉籠翠霧,一雙秋水眼,一對金蓮鞋。情小妹歸地府 冷二郎入空門。
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姊,氣病了柳五兒,弄得情色若痴,似染怔忡之疾。先是李紈打發碧月來討春燕撿拾的手帕子,接著湘雲打發翠縷來請二爺去沁芳亭瞧好詩《桃花行》。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東風有意揭簾櫳,寂寞簾櫳空月痕!
不送項鏈贈寶劍,湘蓮頸刎香憐。不再相戀卻共死,鬚珠靈通湘簾。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春心動。桃紅柳綠虛花悟,杏蕊蓮蓬實果結。
劉姥姥撞上活凸的壁畫姑娘,掀起蔥綠撒花軟簾,只見琴劍瓶爐,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地下跴的磚皆是碧綠鑿花,越發眼花,抬頭迎見了親家母。怡紅鏡檻有機關,藉助面鏡對見親家母的橋段,曹雪芹暗中透露香閨内夫妻為同一人的隱密。
黛石墨畫眉,紅綻雨肥梅。綠玉春猶捲,天機琴劍閨。
怡紅掀軟簾,琴劍貼在牆,畫裏出真真。元·吴莱:「小榻琴心展,長纓劍膽舒。」高山流水覓知音,寶劍出鞘認英雄。
過了藕香榭,夾道過街門,門樓上裏外石頭匾。穿雲度月進西門,過遊廊,便是暖香塢。打起猩紅簾,溫香拂臉,催畫未了來紫鳳。出東門,山坡後,粉粧銀砌鳧裘琴。
薛寶琴《西江月》: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
《如夢令》春睡海棠溺酒,綃帳鴛鴦醉宿,簾捲廣寒娥,風雨秋窗情久,無有,無有,夢裏紅肥綠瘦。
《如夢令》池上東風拂柳,桂蕊檻窗投藕,弓月挂香櫞,蠟淚相知白首,佛手,佛手,翻掌悟空雲走。
芳氣襲人春睡棠,繡房馬猴馱碑龜。豆蔻花開三月三,肉兒心蟲鑽桃門。大觀紅樓夢,花隨桃源水,岫煙抹落霞,秦舍傳瑤琴,太虛出少游。水晶簾,玻璃枕,飛泉泛暖香,惹夢鴛鴦錦。對鏡檻許承諾,稻香村桃花行,活泉流進金盆,胭脂結出羔子。
溫香拂臉起紅簾,曹雪芹閣樓做夢,美滋滋好紅,甜蜜蜜真香,龍駒戯鳳雛,簪纓戴雪帽,出門上路,義無反顧,懸崖撒手。
出浴太真舞茜裙,夢中驚醒向天尋。關山萬里途遙遠,幸好悟空會駕雲。
元宵二鼓夜,戲演八義觀燈,寶玉下席,過山石後,蹲下小解。花燈戲酒,熙鳳求鸞。春喜上梅梢,紅梅傳到賈母手中,賈母說笑話,聰明的媳婦閻王廟裏,燒香托生時吃了猴兒尿,所以伶俐嘴乖,大家都笑鳳姐:「咱們這裏誰是吃過猴兒尿的,別裝沒事人兒!」對景的笑話兒,接著的連環炮仗,隱喻暗示寶玉尋夢,悟空撒尿,靈水化鳳,寳琴下書。伶俐鳳姐先前已預備好鴨子肉粥,賈母選棗兒熬的粳米粥。
在賈府,賈母三番五次地稱鳳姐為猴兒。細數第一次,當賈母出私房錢為寳釵過生日,鳳姐笑稱寳玉頂老人家上五台山。寳釵卻非常巧妙地出了個奇,接著點戯「五台山醉打山門」,借酒裝瘋的魯智深,影射佛殿撒尿,赤條條的賈寳玉,也引出戲子演戲,寄生草的林黛玉。若要追究責任,當然得歸既有佛性,更具慧根的曹雪芹。第二次,當張道士托盤用紅蟒緞送符請靈玉,寳玉因而得到代表雙星的麒麟。第三次,當寳玉想吃蓮葉羹,鳳姐吩咐厨房拿雞。第四次,藕香榭吃螃蟹,當鳳姐說賈母落水,頭上碰出小窩兒盛萬福萬壽。賈母每叫一次猴兒,就是提醒讀者隱喻在此,莫錯過關鍵好戯。
正本清源話猴兒,寧府辦可卿喪事,鳳姐點卯理事,秦鍾問牌,寳玉猴向鳳姐身上,要牌領紙裱糊。揉搓生疼,隱喻巧閙逢時,蘇州來話,黛玉送靈已到,從此猴魂附上鳳身,有了扯不清的關係。靈還魂,育情種,轉來生。紅玉擧荷包上高枝,離開寳玉去鳳姐處,是曹公的雙軌隱喻。兩個紙人兒,五個青面鬼,幾段有關陰陽跨界的紙影戯本,以及龍鳳呈祥的隱喻小故事,為「魘魔法叔嫂逢五鬼」以及日後「獄神廟相逢」埋下還魂來鳳的伏筆。
至於青面鬼扮演陰間轉世的代理角色,既有關寶玉詢問雪裏抽柴女兒茗玉的祠堂,並按劉姥姥胡謅的方向派茗煙尋去,結果遇上青臉紅髪瘟神,也有關妙玉將玄墓蟠香寺的梅花雪,收集在鬼臉青的花甕。
柴傳香火胎成精,雪茶體己杯分瓜。雪中抽柴和梅花雪茶有共通的交集之處,與冷香薛寳釵有暗道相通,紅玉借筆有直達子宮的密道。雪裏埋簪,雪中抽柴,息息相關。識金鎖,認通靈,仙壽齡繼。金蘭窩契,綺霰雙艷。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沁芳出石洞,花魂流向蘅蕪院,這段伏筆吻合黛玉最終往寳姐姐那兒去,隱喻象徵飛燕靈界移窩,登上鳳凰台。
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折足雁。寶琴笑道:「請君入甕。」湘江水逝楚雲飛,遇江風湘雲出行,揀鴨肉呷了口酒。向丫頭討桂花油,暗趣黛釵笑彩雲。紅飛翠舞,玉動珠搖,青石梅月,湘雲枕霞,扇落花埋,蝶繞芍藥。
蘅蕪屋如雪洞,案上菊瓶茶杯而已,賈母添了墨煙凍石鼎,和水墨白綾帳,仿佛在這裏為寳黛佈置靈堂。凍石出墨煙,雙蝶欲度河。出清溪,洞瀉雪,有聲有色。硯池飽墨,紅玉借筆繪素紈,描畫釵黛合一的雙艷圖。攢花染出幾痕霜,淡濃神會風前影。海棠春睡畫,綴得梅妝夢。玉環出泉浴,泥裝換榴裙,天際鳳來儀。煮茗操琴不焚香,涼水湃茶杯換新。香風飄玉蕙,明月照金蘭。
蟾宮素女,水月觀音,蠟凍佛手。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曹雪芹醉眠做美夢,既紅又香,來世化成才色兼美的薛寳琴。下凡仙草身前魂,仙鳥下凡身後鳳。佛手掌心尿,豆蔻謝池草。園柳變鳴禽,返燕垂杏簾。石榴秀茜裙,貴妃歸抱琴。
即使不駕筋斗雲,心巧的讀者也看得出斷尾耍戯的猴兒到閻王那裏撒尿有玄機。耳聞石洞水潺,眼見寶玉下席,泥作的孤兒掉包換成水作的小姐。不久前,寶玉喝了建蓮紅棗湯,賈母賞他雀金泥的孔雀氅,給寶琴的鳧靨裘則是水鳥鴨頭的皮毛織的。泥出香稻,木飛栖鴉。棗兒建蓮,洞水沁芳。寳釵扇蝶,黛玉藏洞。落花浮蕩,蘿薜倒垂。米粒胭脂,隱真女兒。池浴水禽,文彩鳳儀。生米煮成粥,桂花油丫頭。雀金泥和鳧靨裘,金翠輝煌的過渡;棗兒粳米粥和鴨子肉粥,是曹公花魂鳥夢的隱喻,暗示來世春變。
名不虛立,既然混得「齊天大聖」的字號,石猴兒應有非凡的本領。根據秦鍾的臨終證詞,陰間眾鬼和雷霆火炮的都判,聼得寳玉二字,都越發著急。曹雪芹做夢自解,天齊廟雖是神鬼猙獰,最終還是在獄神廟,石猴兒相逢鳳猴兒,靈水出石洞,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魘魔法叔嫂逢五鬼,通靈玉蒙蔽遇雙真。曹雪芹用隱喻的情節,伏筆未來死後的轉世,寳玉入獄神,真真出女兒。舊去新來,紅事繼白。五個青面白髪鬼,影射那些死去的影子人物:金釧,尤二姐,尤三姐,晴雯,和香菱;雙真則是指釵黛。雪中抽柴的茗玉,衣著大紅襖兒配白綾子裙兒,也彰顯白事兼紅事的過渡。身影逢遇,因緣離合,連環重組。花光柳影,鳥語溪聲,畫眉洗澡。
林黛玉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寶釵囘頭嗤的一笑:「寶玉燒香還願,如來佛既要普渡眾生,又要管林姑娘的姻緣。」還是猴兒本事大,一尿管萬用。如來佛兼月老,千里姻緣一笑牽。佛手白紅兼顧,寳黛受洗重生,猿入檻,鳥離籠。靈水入釵門,黛玉認娘,待鳳來儀。
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寶釵約黛玉去藕香榭,而黛玉要洗澡,於是寶釵進怡紅院,見兩隻仙鶴芭蕉下睡覺,寳釵在白綾紅兜肚,扎鴛鴦戲蓮的花樣,兩個花瓣才綉合,而寶玉適時的夢兆,伏筆三人之間的今生來世,紅事與白事陰陽的縫接,金玉與木石姻緣的交錯,寳黛解連,釵黛結環。
襲為釵影,寶釵在絳芸軒從襲人手中接過夢兆綉活,象徵性的連環接棒。貴妃醉酒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一副對聯:「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為寶玉鎖夢送終的是襲人,為睡棠醒酒吹魂的是冷香。襲人,身為龍衣蕊珠,同庚寳釵,同辰黛玉,同姓芳官,是寳黛釵三人互動的關鍵人物。襲人是寶玉的貼身丫頭,抽中桃花簽,為黛玉與寳琴的桃花行護航,沁芳沿襲。
鴛鴦歪在怡紅床上看襲人的針線,見寶玉囘來了,便說道:「老太太等著你呢。還不快去換了衣裳走呢!」襲人進房去取衣服。寶玉坐在床沿上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束著白縐綢汗巾兒,便猴上身去,涎著臉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賞我吃了罷!」
襲人的針線,既繡手中白綾紅兜肚的鴛鴦,也縫床上紅綾襖白綢汗巾的鴛鴦。鴛鴦女誓絕鴛鴦偶,寶玉猴上鴛鴦身去,討嘴上胭脂吃。怡紅房内鴛鴦的紅白隱喻,暗示來世有別今生,一下崗,一改嫁,寶黛為製作轉世的胭脂羔子而準備。寳玉換好衣服,同鴛鴦往賈母處,就遇見像自己兒子的賈芸。這場影戯充分表達了石猴傳代胭脂羔子的意圖。
寳玉以扇墜換紅巾,又將紅巾轉繫襲人身上,琪官和襲人是隱喻過渡,接力傳棒的中轉人物。從寳黛散墜子,玉橋暗接涵洞,襲人穿針引綫,紅麝串套釵臂,最終過渡完成釵黛雙艷圖的織綉。薛姨媽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裏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哪怕隔著海呢,若有姻緣的,終久有機會作成了夫婦。」接著,黛玉就要認薛姨媽做娘。情贈茜香羅,羞籠紅麝串。綺霰雙艷,茜雪結親。始於白巾散墜,終於紅巾結姻。真真女兒國的茜香羅,沿襲紅樓的密道,千里一線牽釵黛姻緣。
琪官置產紫檀堡,紫檀透雕,慧綉璎珞。人間有甘棠,仙境有玉樹。劉禹錫:「聞說天台有遺愛,人將琪樹比甘棠。」唐 李绅:「琪樹垂條如弱柳,結子如碧珠。」《左傳·襄公十四年》:「武子之德在民,如周人之思召公焉,愛其甘棠,况其子乎?」 漢·楊雄《甘泉賦》:「函甘棠之惠,挟東征之意。」
寳玉席外解手,順便把扇墜送了,換囘茜香汗巾。丈夫不囘歸,燈花結雙蕊,鸞鳳桂花油。紅巾夜偷渡,襲人知晝暖,天亮妃打賞,釵腕籠紅串,呆雁隨帕飛。一大串連環事故,隔夜就變天,全都因寶玉撒尿引起,我們很難判斷究竟是月老比較厲害,還是猴兒武功要得。
名字經過寳黛一起認證過的絳芸軒,除了有靈體通,心意同的隱情,同時也影射紅玉與賈芸的戯碼有借鏡的作用。賈芸與林紅玉相逢蜂腰橋後,小紅往寳釵那兒去借筆,賈芸隨墜兒入怡紅,見山石芭蕉和兩隻仙鶴在松下,屋内左邊穿衣鏡後轉出兩個一對兒十五六歲的丫頭。當時寳玉大病剛好,賈芸遇到襲人,好巧,見她穿著銀紅襖兒和白綾裙子。
寳玉的奶娘李嬤嬤,在沁芳亭對小紅稱,賈芸是什麼雲哥兒雨哥兒的。襲人細挑身子,容長臉兒,曾和賈寶玉初試雲雨情。而賈芸容長臉兒,長挑身材,賈寶玉以一句玩笑隱喻說夢話,賈芸「像我兒子」。芸字從草,《淮南子》:「芸草可以死復生。」芸,香草也。〈大全〉方氏曰:「凡物感陰者腥,感陽者香,陽方長矣,故芸始生。」《老子》曰:「夫物芸芸,各歸其根。芸當一陽初起復卦之時,于是而生。」
鳳姐任命賈芸為大觀園花草總監,督導綺霰雙艷工程,於是不肖兒在沁芳亭,非常低調地擧辦一場為來世催生的動工儀式,祝父親大人萬福金安。及時送上兩盆應景白海棠,再轉入寳玉屋内供他賞玩,為製作胭脂羔子的大業,按鈕啓動白紅盛事。探春作了東道主,李紈掌了海棠社。丫頭倚門定韻牌,迎春點上夢甜香。稻農出題,盆魂限運,藕榭監場。月窟縫縞袂,露砌胭脂魂。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沁芳亭地處要津,白紅過渡的口岸,先有海棠萎死,才有芸草復生。要製作胭脂羔子美人胎,首先得為釵影黛魂雕模打樣,蕙心紈質,玉貌絳顏,環風燕韻。
《花舞如夢》桃花上路行前辭,一炷夢甜香盡時,寳玉認輸擱己筆,南柯柳絮繫絲詞。
探春:「空掛纖纖縷,徒垂絡絡絲,也難綰繫也難羈,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寳玉:「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是明春再見隔年期。」人生一場夢,悲凄道離別。沉舟為成全,再起振翅飛。元·馬致遠《女冠子·枉了閒愁套》:「窮通皆命也。得又何歡,失又何愁,恰似南柯一夢。」
《天齊廟燒香求靈藥》燈草燼灰三寸長,詩詞許願夢甜香。海棠柳絮燃雙炷,寳玉茗煙驗廟方。
海棠詩,初點夢甜香。柳絮詞,再點夢甜香。天齊廟,三點夢甜香。三炷香暗通秦可卿臥房,寳玉初入室,聞一股細細的甜香,頓覺眼餳骨軟,接著神遊太虛境。夢甜香,寳玉入。顰兒(平兒)理妝,玫瑰膏子,胭脂甜香。浴蘭香,寳琴出。花氣襲人知晝暖,鵲聲穿竹識新琴。
顰兒才貌世應稀,獨抱幽芳出繡閨。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劉姥姥初入榮國府,見花容月貌的平兒,誤以爲是鳳姐兒。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兒。這時,鳳姐尚未接茶,賈蓉便進來,要借鳳姐的玻璃炕屏。鳳姐的玻璃炕屏,平兒的茶鍾兒,和劉姥姥聽到咯噹咯噹的鐘響,都是曹雪芹精心為佈局而設計的隱喻,伏筆連綫串接一系列日後將要發生的大事,鍾成大器。平兒拿了樓門的鑰匙,鳳姐只管慢慢吃茶,次日秦鍾來寧府,劉姥姥最終得到賈母飲過老君眉的成窑五彩小茶鍾。
窗下黛玉對鏡理妝,寳玉與秦鍾同窗上學,下學再製胭脂膏子。俏影平兒受委屈,寶玉賠不是,用玉簪窯盒紅香花粉為她潤膚,並用花露玫瑰膏子為她理妝。寳玉用竹剪刀絞下並蒂蕙為平兒簪髮,更因其孤單薄命而傷感,再將淚漬的手帕連夜送往稻香。賈母說平兒是美人胎子,探春請鳳姐作詩社御史,李紈出面為平兒撐腰爭氣,要她拿鑰匙開樓房,寳釵為畫具開清單,鳳姐照樣買實。隱喻前後對應,為顰兒理妝鋪路,製作胭脂羔子,出畫立契金蘭。黛玉問寶玉上學爲何不辭別寳姐姐,寶玉當時未答,其中原因隨著日後的發展而真相大白。
紅樓夢裏,秦鍾俊俏,紅玉俏麗,林黛玉俏語謔嬌音。女兒令曲,雲兒拿琵琶唱兩個冤家形容俊俏。牙牌令,林黛玉說「良辰美景奈何天」和「紗窗沒有紅娘報」,中間卻夾著鴛鴦的『錦屏』顏色俏。寶玉一句「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裏」,眾人稱妙,說他用字入神。
平兒拿螃蟹黄子抹鳳臉,五兒冤獄平兒行權,平兒情掩蝦鬚鐲,平兒將鳳姐的猩猩毡給了襲人,又拿鳳姐的大红羽纱給了岫煙。怡紅慶生宴,平兒出面還席,紅燈裏恍見將軍俏影。李紈說平兒就是鳳姐的一把總鑰匙,平兒最終成功贖回攢珠累絲金鳳。
諸多證據顯示平兒是顰兒成鳳的錦屏俏影,木蘭卸甲還妝的隱喻人物,寳玉為她理妝,就是為玻璃炕屏出真真埋伏筆。屈夭風流,判冤決獄。寳琴忽見平兒進來,拍手笑探春有驅神召將的符術,黛玉說那是出其不備的用兵妙策。若說平兒是解開鳳姐的鑰匙,那麽顰兒是解開通靈玉的鑰匙,薛寳琴是解開雪芹夢的鑰匙。
花枝招展的平兒跪下給寳玉拜壽,寶玉也忙還跪下,原來兩人同生日。平兒慶生,探春備席,芹圃紅香,芍藥醉臥,香菱換裙。黛玉替寳玉說酒令,襲人捧著連環洋漆茶盤,放著兩鍾新茶,寶玉一鍾,釵黛一鍾。黛玉飲乾,將杯放下。
曹雪芹雖讓平兒與寳玉同生日,但畢竟是花神退位時節,而黛玉之靈需要重生再造,於是讓她與芳氣襲人的花朝日同生日更為合適。寳黛離,釵黛合。寶玉即將卸擔絳洞花主,而黛玉卻要芙蓉上任,任重而道遠。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借得山川秀,添來氣象新。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紅樓夢是隱喻故事,從稻香茆堂出去,香魂還要再囘來,寓意比起寫實更為重要千百遍。
黛玉進了榮禧堂東房門,見梅花洋漆小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鮮花插在汝窯美人觚。寶玉乞嫦娥檻外梅,李紈將胭脂梅花插入貯水美女聳肩瓶。蘆雪詠紅梅,賈母說梅花好俊,接著吃鶉,暖香看畫。寶琴入賈府祠堂,元宵花廳夜宴,席上山石小盆景,俱是鮮花,有小洋漆茶盤放著舊窯十錦小茶盃。舊窯小瓶,點綴「歲寒三友」、「玉棠富貴」,琥珀坐在榻上,拿著美人拳搥賈母腿,琴湘黛寳同席。
寶玉挨打,要吃酸梅湯,王夫人拿兩個玻璃小瓶給襲人,裝著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寳玉後來命襲人將剩下的玫瑰露連瓶給了芳官,再轉交給柳五兒,也因此引出茯苓霜。投鼠忌器寶玉瞞贓,不爲打老鼠而傷了玻璃玉瓶,情節暗接揚州黛山林子洞的變身耗子精。判冤決獄平兒行權,查出彩雲偷露給環哥。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柳家的母女復職,秦顯家的轟去了魂魄,偃旗息鼓捲包而出。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住在紫菱洲綴錦樓的賈迎春,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良善,卻因償還家債,嫁給中山狼孫紹祖。陰陽數不同,遇到紛爭就怕惹事上身,渾號二木頭的迎春,和她的丫頭司棋,都是反向操作的隱喻人物,是開倒車的高手。曹公一面展示懦弱順從的後果,一面諷刺光宗耀祖的迂腐。
先秦·莊周《莊子·天地》:「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林有二木,一葉障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紅玉拿了荷包回來,不見鳳姐在山坡子上了,卻見司棋從石洞里出來,站著繫裙子,便問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沒理論。」 雖然司棋的突然出現,顯得有些莽撞冒失,她的應答有點讓人摸不着頭緒,卻是源自曹雪芹的精心設計。讀者一旦知道司棋所扮演的角色,就能理解這段劇情的深意。
司棋的答詞用句不是「沒留意」,而是「沒理論」,是不按正規程序的操作,好似從出口道進入高速公路。曹雪芹特意提醒讀者,反理論而行的司棋,是個可資借鑒的反面教材。紅玉是隱喻寳黛的人物,司棋反向而行,間接暗示出洞繫裙其實是莽玉桃花行的轉世指標。無有真假,鏡影相錯,司棋出石洞,而鳳姐不在山坡,她又哪兒去了?當然是稻香村。
賈母慶八十壽,大觀園收拾綴錦閣和嘉蔭堂作退居。二十八日家宴,兩府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南安太妃點過戲,問起寶玉,賈母說他廟裏跪經,保安延壽去了。南安太妃接著細看黛玉寳琴,稱贊一番,又送金玉戒和腕香珠。另外有趣的是當南安太妃要見姐妹,賈母只令探春出來,迎春卻似有如無,以及酒飯之後的籠雀放生,隱隱展現曹公無與有的論理,籠和雀的意象,關鍵細節盡在言外。龍離竹下破籠,鳥入凡間成鳳。
賈母打發琥珀來叫灰心滾淚的鳳姐,鳳姐便洗面施脂粉,與琥珀同去。賈母親自問起送禮的圍屏,特別交待留下甄家的滿床笏大屏,和粵海將軍的玻璃炕屏。賈母留下鳳姐,尤氏,喜鸞,和四姐兒撿佛豆兒,並令人在十字街角結壽緣。淚滾心灰,草楊歌舞場。粉脂面洗,室堂笏滿床。壽喜鳳鸞豆,富貴結緣佛。佛豆,觀音兜豆蔻,營養成分高。悟空留靈水,佛手捧相思,願君多採擷,此物喻女兒。
賈母見寶琴從園里林姐姐屋里來,想起近日來的喜姐兒和四姐兒,便囑咐傳話,咱們家是「一個富貴心,兩只體面眼」。鴛鴦一徑往園子來,先到稻香村,沒見到人,再轉探春那兒,至曉翠堂,聼到寶玉說:「人事莫定,知道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輩子了。」 接著又聽到喜鸞用呆話囘瘋語:「二哥哥,你別這樣說,等這里姐姐們都出了閣,我來和你作伴兒。」
賈母叫喜鸞和四姐兒榻前同坐,而寶玉正為賈母捶腿,當時的首席卻是薛姨媽。鳳翥鸞囘,隱喻人物適時應景而至,加上一番鳳鸞栖息的遂心對話,顯示曹公的巧妙安排設計,表象雖撲朔迷離,但隱意卻境界深遠,頗耐人尋味。這幕寶玉在榻上為賈母捶腿的畫面,到了榮府元宵鳳求鸞的夜宴上,就換成琥珀拿著美人拳搥賈母腿。神不知鬼不覺,不僅場景暗中穿越了時空,戯中的角色也完成極具象徵性的偷渡,一畫勝千言。一個心,兩只眼,眼看面,心會體,通靈的關鍵。
《鳳去》: 芹謎解惑疑分身,寶玉靈通假隱真,秦女卿樓夢境幻,顰眉愁苦訴音琴。
《鸞囘》: 琴音訴苦愁眉顰,幻境夢樓卿女秦。真隱假通靈玉寳,身分疑惑解謎芹。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鴛鴦回園,角門虛掩,山石後桂樹陰下,尋微草處小解。趁月色,鴛鴦見紅裙子藏在石後樹叢,接著用戲語引出司棋和她的姑舅兄弟潘又安。
鳳姐押了金項圈換錢,夫人拿了十錦春意香袋進來質疑她,原來傻大姐在山石後面撿到香囊。晚飯後鎖角門,以查賭為由,抄揀大觀園。從紫鵑那兒查出寶玉貼身的寄名符,卻囘說寳黛之間分不清。池魚遭殃,晴雯遭浪蕩波及,入畫被查出私傳。表面看似亂無章法的抄檢,其實將大觀園的秘密藉著寓意陰暗的縫隙向外滲透。
從司棋的箱子裏面,抄出男人的錦襪和緞鞋,一个同心如意,還有一封情書,上面記著司棋曾送潘又安香珠二串,潘又安囘寄香袋表心意。曹雪芹利用潘又安和司棋的姑舅親戚關係,外加香袋和香珠的媒介,背道反向影射寳黛這對鴛鴦。當鳳姐看到大紅雙喜箋帖後,手握著贓證,卻覺軟弱發暈,下體出血。
司棋的婶娘秦顯家的,在大觀園内南角處上夜,又和林之孝家的素來交好。柳家的將茯苓霜帶囘交給五兒,分贈芳官,正巧遇到司棋和蓮花兒閙事厨房,將蒸雞蛋全潑了地下。爲人不依常情,做事不守規矩,總是沒有好下場。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 南安北靜角門關,各奔東西人生路。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司棋與紅玉說過同樣的話,兩人卻像對向雙軌的火車,擦身而過,背道而馳。穿花度柳廝出門,眉來眼去郎外逃,潘又安失去蹤影。去魂魄偃旗息鼓,司棋終被攆出園。
關鍵時刻,在角門關,潘又安外逃,賈寳玉入檻。天上一個鳳箏來絞探春的鳳箏,只見門扇大的玲瓏喜字箏帶響鞭,如鐘鳴一般也逼近來。那喜字果然與兩個鳳凰絞在一處。誰知線都斷了,那三個風箏飄飄搖搖都去了。吉時到,箏綫斷,體出血,鳳鸞舞,喜臨門。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鴛鴦女無意遇鴛鴦。從表象看是賈母慶祝八十壽,而本質卻在鋪陳矛盾與衝突,從七十一囘的囘目觀察,已經埋下骨肉離異的結論,和紅樓夢八十囘劇終的伏筆,預告鳥離籠的放生,去除今生病根是一道必須跨越的坎,才能換回來世喜鸞的歸來。
抄檢之後,芳官(影寳玉)去了水月庵,蕊官(影寳釵)和藕官(影黛玉)去地藏庵。王夫人趕走晴雯,賈母說寳玉是丫頭錯投了胎。迎春告辭,寳釵出園避嫌。寳玉探望晴雯後,三兄弟見過賈政得賞,扇珠玉環。寶玉囘園,摘冠解帶脫外衣,露出血點大紅褲。麝月說那是晴雯針綫,秋紋說那血褲配松花襖,石青靴,顯出靛青的頭,雪白的臉。雪芹借丫頭述説隱喻的意象,伏筆臨終前的寶玉。兩個丫頭捧著東西,一個文房四寶,一個冠袍帶履,正中寶玉的心懷,像送靈的執事走了。於是寳玉懷著檀香護身佛,去找黛玉,但丫頭囘說她已往寳姑娘那兒去了。
根據五行屬性,東屬木(春),西屬金(秋),南屬火(夏),北屬水(冬),土在中。黛玉為木,寶釵為金,寶玉為土。木,冒也。冒地而生。東方之行,從草,下象其根。沁芳溪從大觀園的東北角往西南角流。按那石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紅塵中有座葫蘆廟,賈母見東南馬房失火,金釧兒墜亡東南井。怡紅院有西府女兒棠,寳玉見西南角海棠遮紅玉。芳園築向帝城西,大觀園的西南角門又叫聚錦門。
芙蓉影破歸蘭漿,菱藕香深瀉竹橋。藕香榭的西門有匾向外「穿雲」向裏「度月」,向南是暖香塢,賈母入西門進屋說要看畫,紫羯鳳便帶賈母出東門,見山坡上寳琴披著鳧靨裘雪下折梅,衆人笑說像是綺霰的艷雪圖,劇情對應東南方遇見花神的伏筆。大觀園的沁芳亭,清溪瀉雪,石磴穿雲。氣象萬千,隱喻展宏圖。駕鶴西遊,紫氣東來。穿雲度月,雪芹夢阮歸。黛的靈竅與釵的仙姿,結合造就完美的寳琴,暖泉出浴。裊娜風流配上鮮艷嫵媚,才貌兼美。太虛夢境,以靈代欲。畫裏真真,芹情可卿。
《東坡阮郎歸》:「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勻。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
湘雲臥石磴,紅香夢沉酣。芍藥飛花落,蜂蝶圍枕繞。泉香琥珀碗,月上梅梢頭。藕香瀉竹橋,芙蓉暖香塢。紫鳳鬼靈精,琴披鳧靨裘。粉妝砌東坡,折梅艷雪圖。醉歸會親友,雪肌玉容腮。紅猩影幻化,明月綺霰夢。
月遺長恨都門西,花萎馬嵬金雀泥。東海虛無飄渺夢,西厢金闕舞裳霓。
怡紅的玻璃大鏡,讓衆人迷路。出西南墻角,青溪轉大路。寶玉囘家入院,小廝們一擁而上,彩頭討賞,有解荷包,有搶扇袋的。黛玉一聼說,便賭氣囘房,絞剪尚未完工的香袋囊。其實黛玉送的荷包,寶玉一直藏在自己身上。伏綫千里,直到水仙庵許來生願的時候,寶玉方才將荷包裏裝的雙星沉速送進香爐。當然,荷包和香袋都是皮囊的代名詞,空皮囊就是一塊沒有通靈的石頭。賈寳玉對鏡做夢,聼到另個寳玉抱怨,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裡去了。
普通的鏡子,透過光影反射,複製相同而對稱的成像。紅樓夢,不是普通鏡子,是風月寳鑒,心理學和物理學的原理不大一樣,照的是正背相反的意象。靈對慾,陰對陽,無對有,假對真,晴雯對麝月,襲人對媚人,說起來有點兒抽象,所以得靠您用腦波去測試,頻率若是沒有對準曹雪芹的真性,未必能看得清楚。紅樓夢來回多讀幾回,遠離表象,先粗調試,趨近本質,再細調試,一旦起了共振效應,意象就會越來越清晰。
本來屬於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鳳被奶娘擅自拿去典當,用來開賭局,迎春寧可丟了金鳳,也不願生事。寶釵說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連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岫煙?黛玉說迎春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戳一針,迎春不知噯喲一聲,而寶玉卻是噯喲連連。邢夫人說迎春和探春出身一樣,娘比趙姨娘強十倍,怎麼反不及探春一半?丫頭司棋的剛強性格,也與迎春的懦弱形成深刻對比。
太上感應,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所以我們可以總結迎春身爲陰陽算盤的煙氣,是風月寳鑒中極具參考性的重要形影。曹雪芹借用迎春為反襯做隱喻的對照,展現紅樓夢顯隱對立和因果循環的藝術。您的探隱鏡頭對焦了沒有?
倒著看紅樓夢,腸囘九曲,賈迎春債嫁孫紹祖。順著瞧紅樓夢,風月寶鑒,絳珠草淚還通靈玉。一體看正反兩面,有如過雙綫的馬路,看來往的車流,知道從哪兒來,曉得往哪兒去。東看看,西瞧瞧,左一根木頭,右一根木頭,軌跡對照比對,林的秘密就略知一二。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寳玉在紫菱洲徘徊瞻顧。假語村中識真事隱,夢有起點,劇有終站,頭尾鏡對。吉時到,焚錢散福,雪芹功課完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夢甜香,好戯落幕,寳玉進城回家。
溪沐沁芳芍藥欄,孫猴入檻鬼門關。薰籠煙逸鳳翔翥,白雪紅梅迎喜鸞。
白玉比目,梧桐栖鳳。花梨(離)石案,佛手紫檀。寳硯筆筒林,汝窑水晶菊。煙霞閑骨骼,泉石野生涯。秋爽送曉翠,賈母宴姥姥,寳玉論遂心。煙雨石泉,脫胎新生。聼完喜鸞話,已是起更時,各自散歸歇。汝窯大觀盤佛手,蕉下杏客兜喜鸞。
和寳釵及黛玉看鶴舞,探春走到石榴樹下,要寳玉幫忙買畫,說她喜歡寳玉買的柳枝籃,竹根盒,和膠泥爐,並說要為寳玉加功夫做一雙鞋。寳玉兜了石榴和鳳仙落花,登山渡水去花塚,便聼到黛玉的葬花詩。寳玉是泥做的骨肉,黛玉是水做的骨肉,柳枝,竹盒,泥爐,石榴,落花,渡水,花塚,送鞋,鶴舞,鳳仙,曡曡堆砌的隱喻,樸而不俗,直而不拙,暗示探春骨肉分離的意境。
曹雪芹隱喻多軌,原本看似空無一物,一旦啓動雷達,檢測的屏幕就顯得密密麻麻。光是我一個雷達,就看到那麽多紅樓夢的隱喻,展現出輪廓概略。相信世上還有功能更强大的雷達,敏感度更高,就等著您開動。與其問道於盲,迷信權威,不如分析研判,自求己見。等到哪天雷達遍地開,曹雪芹的真事隱就全形畢露,細節一覽無遺。
曹雪芹的隱喻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像爆竹煙花,層出不窮,讓人嘆爲觀止。「重簾不捲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黛玉不喜陸游詩句直讀,然而當我們和下聯的隱句合看,「月上忽看梅影出,風高時送雁聲過。」就覺得意境深遠。
世間有一種悲情的錯愛,從陸游的《釵頭鳳》一路傳承。據説,陸游的母親討厭媳婦,便逼陸游休離愛妻,最終導致唐琬被迫改嫁。數年後,兩人偶遇沈園,留下墨詩園壁的典故。
宋代陸游《釵頭鳳》原名《擷芳詞》:「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寶玉邀秦鍾一起上學,秦鍾說可磨墨滌硯。學堂起嫌疑,茗煙護秦鍾,硯台亂飛。飛硯既隱飛燕,也隱飛雁。貴妃省親,寳黛釵都得到書和寳硯為禮物,猜謎「雖不能言,有言必應」寳玉偷偷泄底,賈母果然猜中硯臺。
劉姥姥見瀟湘的書和筆硯,便猜是公子書房。寳玉房内,筆硯和瓶花並放。寳玉用筆硯記錄鳳姐的欠條,和寳釵的作畫清單。寳玉怡紅夜宴後,硯臺下見檻外人請帖。寳玉入瀟湘,硯臺下見黛玉五美借詩自祭。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除了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還有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等物。曹公的隱喻,搭幫結夥混江湖,網路四通八達,長臂管轄,無孔不入。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燈草夢甜香,魂香不久留。杜牧詩贈別,胭脂歸故里,硯臺(燕台)起新居,就叫脂硯齋。
宋代陸游:「城上斜陽畫角哀, 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鏁壁間塵。」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對表兄妹的戀情受到家庭的壓力而被迫離異。梅魂竹夢釵頭鳳,筆硯墨詩壁畫屏。閬苑仙葩,美玉無瑕。水月鏡花,奇緣虛化。枉自嗟呀,空勞牽掛。
《釵頭鳳》
春眠臥,顰眉墨,太虛幻境百年惑。靈花落,紅樓墮,天祥正照,捨本求末。錯!錯!錯!
邪風惡,焚琴鶴,抑真捧假誰之過?庸心懦,疑情惰,不除贅續,芹靈難妥。莫!莫!莫!
唐代司空圖:「閑韻雖高不衒才,偶拋猿鳥乍歸來。夕陽照個新紅葉,似要題詩落硯台。芙蓉騷客空留怨,芍藥詩家只寄情。誰似天才李山甫,牡丹屬思亦縱橫。賢豪出處盡沈吟,白日高懸只照心。一掬信陵墳上土,便如碣石累千金。聲貌由來固絕倫,今朝共許占殘春。當歌莫怪頻垂淚,得地翻慚早失身。中宵茶鼎沸時驚,正是寒窗竹雪明。甘得寂寥能到老,一生心地亦應平。」
魂捲珠簾脂硯齋,簫鳴弄玉鳳凰台。春風故里思顰豆,香斷秦樓真相白。
林黛玉海棠詩:「半捲湘簾半掩門,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冷燭無煙綠蠟乾,煙代表靈氣,對蠟燭而言,有煙就是生命發光發熱的證明。曹雪芹以隱喻寫意的方式,一縷煙代表一縷魂,他借用王維的詩,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展現生命的轉世藉由靈魂輪轉的意象。雨露霜雪的循環,藉著水氣雲烟而起變化。
探春起意,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賞桂吃蟹,蘅蕪院夜擬菊花題。蕉客簪菊,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瓶花奪目魂溢器,硯墨畫眉氣集屏。蘅蕪畫菊,莫認東籬閑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賈母進蘅蕪雪洞,見案上有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就命人添上那架紗照屏。
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籬栽移圃蘅蕪,瓶供菊,菊粘屏。前門綠柳垂金鎖,賈府迎妃,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後戶青山列錦屏,貴妃入園,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瓶花逸香,金門玉戶神仙府。屏氣凝神,桂殿蘭宮妃子家。
紅香圃行令,香菱拿筆硯寫花簽,再擲瓶中,接著令官探春命平兒揀射覆。寶琴覆圃,湘藥私傳,雞窗引雞人,靈玉射寳釵,囘腸雁來賓,瓶討桂花油,石凳穿雲夢,芍藥鮫帕枕,紅香散落花。梅梢上月影,風急過雁哀。玉動珠搖,紅飛翠舞,蟾宮折桂,寶玉將園内桂花折了,插入一對聯珠瓶,孝敬賈母與王夫人。寄生草,草化花,空枝見血痕。血淚花,重畫眉,瓶花變屏畫。絳珠草,胭脂梅,身前身後事。入畫私傳,寶玉偷渡。畫裏出真真,夢中貫三生。
元代喬吉《折桂令·贈羅真真》:「羅浮夢裏真仙,雙鎖螺鬟,九暈珠鈿。晴柳纖柔,春葱細膩,秋藕勻圓。酒盞兒裏央及出些靦腆,畫幀兒上喚下來的嬋娟。試問尊前,月落參橫,今夕何年?」怡紅兩兩出嬋娟,流水空山有落霞,霞隔羅浮夢未通。寳琴丫鬟小螺,帶寳玉去瀟湘看冬閨集艷圖,合釵膀在黛身,委金鈿于草莽。梅花觀懷古,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柳夢梅拾畫梅花觀,杜麗娘出畫牡丹亭。春睡夢真仙,芳氣襲酒香。柳渚生叱燕,藕榭聞桂笛,塘月出鶴影。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香菱拍黛背,說鳳姐送兩瓶茶葉要她用新茶。寶玉燙臉,黛玉去怡紅,迴廊上看畫眉洗澡,鳳姐問起茶葉事。鳳姐送黛玉的暹羅茶,劉姥姥在鳳姐屋裏聽到的時鐘響聲,見賈蓉向鳳姐借的玻璃炕屏,全是洋貨。寶玉用扇墜換來的茜香羅紅汗巾,晴雯為寶玉補的雀金裘,斷箏除黛玉病根的小銀剪,也都是洋貨。
寶玉命麝月去鳳姐那兒取治頭疼的西洋膏子藥。晴雯通了氣,見金星玻璃的鼻烟盒,畫裏出個西洋赤身肉翅女子。接著寶玉出門看畫,在瀟湘見到冬閨集艷圖,和玉石盆裏的水仙。藥香攪花香,陰陽太極圖,臘梅出水仙。藥到病除,琴贈水仙。話說西洋膏子,畫來西洋羔子。
寶琴說真真女兒,西洋畫上的美人,能作詩填詞。寶玉便想要瞧,寳琴說留在南京,黛玉偏不信。寶琴紅了臉,低頭微笑不答。寶釵笑道:「偏這個顰兒慣說這些白話,把你就伶俐的」,於是寳琴就念了「昨夜朱樓夢」。雲蒸大海,氣接叢林。夢越西洋,己伶彼俐。畫裏真真,處女脱兔。易經詠太極,女兒詩古今。天地循水氣,日夜還靈情。黛夢神奇通水月,琴緣影俏貫紅樓。伶俐嘴乖,猴尿托生。穿越時空,隔世對話,現實不易,做夢不難。
紅香圃,探春與寳琴下棋,寳釵與岫煙觀局,黛玉在一簇花下,對寳玉說探春是個乖人。其實,伶俐嘴乖的是黛玉。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倆的」。身前好了,身後有餘。一局料不真,燕泥據棋枰。十里稻花香,當票贖恆舒。接著,襲人便端了連環新茶而來,寳玉解連,釵黛接環。
揚州十里,豆蔻梢頭。寳琴入園。李紈有請。身穿猩猩斗篷的寶玉,邀了罩鶴氅的黛玉同往稻香村,巧見寶釵也穿鶴氅,而湘雲卻是孫行者的打扮。
湘雲只是寳黛重叠的影子,石猴王本尊是寳玉。如影隨形,穿上斗篷的湘雲就像是寳兄弟,就多兩個墜子,繫汗巾撲雪人,栽溝一身泥水。寳玉是泥,黛玉為水。
肩聳美人瓶,真真出畫屏,腰蜂靈代玉,鶴勢蓋郎形。
黛玉剪湘雲扇套,襲人灰綫做新套。削去猿背,專留蜂腰,捨棄螂形,狀轉鶴勢。襲人為寳玉做鞋,湘雲不幫,寳釵卻幫,追根究底查緣由,這段伏筆還是有關寳黛散,釵黛合的因緣離合。猩猩斗篷,孫猴駕雲去,獄神廟裏見閻王。怡紅山石,蕉葉現仙鶴,燒香還願天齊廟。
寄生草,香袋囊。玉通靈,草莽腹。形上氣,形下器。雪芹夢,靈代玉。猿入檻,鳥出籠。雙星入香爐,灰燼求重生。莽玉化煙入畫,寳琴出畫成鳳。
紅樓夢劇終,曹雪芹謝幕。石頭向池中打去,黑影裏嘎的一聲,飛起一個白鶴來。冷月葬花魂,寒塘渡鶴影。宋.辛棄疾:「西崦斜陽,東江流水,物華不為人留。錚然一葉,天下已知秋。屈指人間得意,問誰是?騎鶴揚州。」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蝶箏掛竹梢,晦氣送出園。比翼箏斷綫,病根隨風去。物感陰陽時,歸根芸始生。胭脂,林花著雨。翠帶,水荇牽風。紅玉別墜兒,上枝綻雪梅。靈精入深宮,柳條出雛燕。琴溪雙舞鶴,天雪窗前落。
蘆雪開庭徑,猩篷秋爽來。芹溪亭沁芳,觀音兜丫頭。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花氣襲人竹鵲聲,寳琴四九囘園夢。雀金泥鳧裘,白綾換茜裙,認親女兒歸,賈母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燈花爆了又爆,結了又結。」
杏簾在望,貴妃獨鍾。稻香桃花行,天機燒鴛錦,泉入金盆浴,黛靈釵成姻,烘樓照壁紅,玉人裳茜裙。龍鳳呈祥,陰陽過渡,光影火花,爆了又結,靈魂傳承。逢春生妙趣,鳳箏雙纏喜。紅樓芹夢真,宓妃化素女。水月桂岩,岫煙石洞,芸草復生,鵲返鸞囘。紅玉乘龍去,情種囘陽間,茜雪駕鳳返。
甜夢願還佛手忙,舊郎鵲渡嫁新娘。一灘靈水掌心瀉,泉暖冷香結嫩芳。
白雪綻紅梅,雙艷畫出琴。您若好奇俗器賈寳玉的紅塵歸處?東漢王允《論衡》《率性篇》:「道人消爍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別,兼魚蚌之珠。」反璞歸真,經過獄煉的賈寳玉應是率性還質,熔入琉璃世界。
剖腹藏珠風雨夜,黛玉交給寶玉一個玻璃綉球燈。芳官,又叫金星玻璃,是寳黛的影子。寳琴入園,青松翠竹襯山景,胭脂紅梅映雪色,寶玉卻似裝在玻璃盆內一般。陰陽順逆,值班交接。寳玉入檻,貴妃出醉。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白雪水晶,紅梅剔透。脂粉割腥,香娃啖膻。靈水潺出洞,悟空翻佛手。龍鳳獄神廟,丫頭蜂腰橋。雕龍畫鳳魂傳神,李紈笑稱鳳姐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
石洞水簾孫悟空,龍翔鳳翥脂梅紅。玉消雪茜琉璃檻,魂釋煙花眾耳聾。
蠟煙薰籠,蕉雨聼禪。黛山道場,靈水琴韻。何處梅花笛?誰家碧玉簫?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空帳懸文鳳,閑屏掩彩鴛。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元宵夜宴。芳官唱《尋夢》,只用簫管。春喜上梅梢,接著吹彈《燈月圓》,傳梅行令。疏影承紅,陳香暗渡。會芳園中秋夜宴,風清月朗,銀河微隱,賈珍取紫竹簫來,命佩鳳吹簫,文花唱曲,接著祠堂傳來長嘆之聲。
鳳姐取十個竹根套杯,劉姥姥見雕鏤奇絕,一色山水樹木人物,並有草字以及圖印,又驚又喜。一邊吃酒認木頭,一邊聼藕香榭簫管悠揚,笙笛並發,樂聲穿林度水而來,劉姥姥手舞足蹈起來。黛玉笑道:「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
《列仙傳》《蕭史》:「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數弄玉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歸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旦皆偕隨鳳凰飛去。故秦人留作鳳女祠於雍,宮中時有簫聲而已。」
脫胎窯碗老君茶,杯套草竹宿酒趴,醉臥怡紅石子盹,鴛鴦花落夢結瓜。
宋-李清照《鳳凰台上憶吹簫·離別》:「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憑他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 ,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 ,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 ,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冷不防屁股被黏貼一截狗尾,一搖一晃地惑眾催眠。拖累贅,盲人照鏡自誇美。毀鵲橋,招災攬禍傷無辜。續夢錯失天機,腫瘤陰陽違和。違作者心願,血淚流沙漠。路僻理偏,生靈塗炭。芹夢窒息,情何以堪?
《廢藝齋集稿》是曹雪芹為廢疾而無告者,謀其自養之道。心疾也是廢疾,一部終其一生傾其血淚著作的《紅樓夢》公然遭劫踐踏,焚琴煮鶴,破璧毁珪,後世人又怎能袖手旁觀,又怎能繼續漠視呢?
簫管尋夢,聖樂牛舞,穿林度水。紅香浪冷,寶奩塵滿,月上簾鉤。草字圖印,元宵傳梅,中秋會芳。應念我,樓前流水,終日凝眸。吃酒認木,套杯連環。簫增婦泣,衾倩兒溫。去陽關 ,武陵人遠 ,煙鎖秦樓。金鼎玉盆,鳳凰台上。竹根雕鏤,喜上眉梢。空帳離別,欲說還休。 簫樂香榭,嘆聲祠堂,閑屏又添,一段新愁。
天生就是怪胎,注定曹雪芹不平凡的一生。奇緣加上巧合,醖釀《紅樓夢》獨特的故事。我們何須硬將他扮成一個街頭普通人?何必將《紅樓夢》改為鄰家的愛情故事?
雖然個人的信仰,在別人眼裏或許就是迷信。雖然靈魂轉世無從志願報名,但做夢發願卻實在是沒有設限的。雖然為曹雪芹圓夢,我們無能使出一份心力,但為《紅樓夢》找回真情和歸位靈魂,卻是見效可為,尚待您我竭智盡力。《紅樓夢》值得世代的囘味,曹雪芹的夢想值得你我的尊重。
靈魂與肉體,理想與現實,陰陽二元論,并非出於曹雪芹的首創。曹雪芹的特殊在於他加入無有的要素,和真假的概念。曹雪芹自我生活的體驗,與一般常人以現實為真的認知,是有衝突的,一方面他有天賦異稟的自傲,另方面他怯于社交,總被視爲異類,活得既是辛苦,又很心酸,於是他將自我沉浸的理想世界公諸於世,發表芹寫脂批的紅樓夢,追求以靈代慾的真我。當世人嘲笑他的雙重人格是以假為真,他向世人提出了反証,你們才是。
藉著林黛玉-薛寳琴的轉世,芹蓄意割尾,脂望獄神廟,琴化吉成祥,影射靈情昇華,代表曹雪芹用血淚刻畫最高階的藝術,用生命表達最純真的願望。藉著挑戰真與假的世俗定義,突顯表象與本質的對立,曹雪芹也嘗試打破男尊女卑,和光宗耀祖的社會傳統。
紅樓夢故事虛構,場景渺幻,但是在滾滾的歷史長流裏,曹雪芹確實留下無法否認的證據,寫實派成了紅樓夢的主流,橫行霸道逾越數百年之久。然而,最為可笑的嘲諷卻是成千上萬人追捧的紅樓夢,是一本被篡改的紅樓夢,一本抹殺曹魂的紅樓夢。曹雪芹死後遭受的凌辱遠勝於生前,血變色,淚白流,夢遭綁架,鶴困猿驚,沒等到遂心如願,卻迎來碎心辱願。
「既懷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貞烈遭危,巾幗慘於雁塞。自蓄辛酸,誰憐夭折!」自蓄辛酸,一輩子遭異己者誅鋤,難道百年後還無法解脫?兜頭一盆冷水,潑熄鳳巢的灰燼,扼殺芹夢的胎兒。誰憐夭折?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紅樓夢》的隱喻意象,架構於作者的靈心巧思;《紅樓夢》的殘魂囘夢,發自於作者的真情實意。高標見嫉,紅樓夢超俗絕世的藝術價值,若遭到有心排斥或蓄意拒認,足證讀者不是個真紅迷。看假不需要本事,探真才需要。皇天不負苦心人,世道難斷人情路。抱持開放與包容的心態,就讓我們齊力挽救紅樓夢的真情,還曹雪芹一個公道,您說如何?
清溪瀉雪
ReplyDelete芍藥欄亭越牡丹,
羅浮梅夢沁芳還。
風流萬古憑文采,
血綻疏枝透素紈。
紅襯湘裙舞落梅
ReplyDelete遊園驚夢牡丹愁,
待月西廂曲徑幽。
淚灑丹青魂泣血,
暗香疏影染紅樓。
風月寶鑒
ReplyDelete幻境化虛靈殿空,西洋機括貫天宮。
風花悠蕩慾思動,雪月光奪靈意通。
眉黛煙青凝鏡畫,妝紅影玉渺池蹤。
鳳顏正照倒真假,曲徑直達白骨終。
悼雪芹
ReplyDelete紅樓探隱覓真門,蕉葉海棠封秘盆。
雙艷畫中迴雪夢,三生石畔轉霜魂。
青煙綠蠟晶珠印,白雪紅梅血淚痕。
鳳舞龍飛出幻境,情痴地老到天昏。
瑤琴
ReplyDelete錦瑟無端撫隱弦,瑤琴有意引真仙。
義山迷惘霧詩句,芹圃朦朧霜夢篇。
珠有淚明通碧海,玉生煙暖種藍田。
此情已就成追憶,素女至今困桂岩。
夢甜香
ReplyDelete香盡南柯填夢詞,情羈思縷報離時。
芳飄梗斷風箏線,絮逸枝連楊柳絲。
紅換榴裙芍藥圃,綠結杏豆芙蓉池。
花別水月起鸞舞,落去飛來芹自知。
好夢了
ReplyDelete滿紙荒唐作者痴,珠沉玉碎謝家池。
通靈真相昔不曉,還淚隱情今始知。
釵黛金蘭鸞配鳳,麒麟水月雄生雌。
飄零琴劍迷津渡,原夢歸芹尚待時。
鏡花梅
ReplyDelete紅帳女兒棠,茜紗月洞窗。
入詩縫縞袂,出畫轉霓裳。
曲徑幽疏影,白石詠暗香。
誰知立舞雪,曾是臥眠霜﹖
聽琴
ReplyDelete遊人浪涌大觀園,誰憫書中如玉顏﹖
和氣開吹眠眼柳,東風散釋苦心蓮。
潑汁聚葉樓前影,點墨攢花畫裡仙。
警曲聆聽驚醉夢,知琴切盼解芹憐。
牡丹芍藥綻西廂
ReplyDelete菱角池穿蓮藕塘,海棠拒虎不及楊。
荷殘蕉破夜聽雨,杏讓桃羞曉見霜。
桂殿蘭宮金玉戶,梅居竹舍茜紗窗。
芙蓉出浴裙石榴,梨院移菊度暗香。
風滿樓
ReplyDelete探真後徑影孤單,戲假前台眾鬧談。
弦外琴音心悟道,鏡中梅影性參禪。
掀簾雪雁待飛燕,編柳金鶯浴玉環。
美景良辰空浩月,賞心樂事自飄然。
桂妃
ReplyDelete拋珠滾玉是前緣,翔鳳飄然來世連。
樂事哪需人和曲﹖賞心卻待夢還原。
池中見影妝紅玉,月下聞音透紫弦。
何處良辰逢美景﹖清光巧遇在閒年。
紫菱過年,綴錦慶新
ReplyDelete九重離恨似光年,五內結情如眼前。
夢斷風塵真相隱,魂消水月幻緣綿。
頑石墮落形成霧,珠草度脫靈化煙。
虎去紅樓梅入雪,兔來玉殿琴出弦。
黛墨
ReplyDelete天地罕麒麟,共生陽亦陰。
春山愁灌蹙,秋水憂結顰。
塘映雙格影,鏡呈單個心。
悼紅尋夢夜,脂硯畫眉芹。
春望
ReplyDelete趁興登樓高,依樑空燕巢。
門前蕉綠葉,窗外梅紅梢。
遠霧雲和水,輕煙亭與橋。
琴聲香脂味,風向引頭瞧。
(誤刪,再重貼)
春箏
ReplyDelete天涯比翼去雙童,佛手香櫞挂月弓。
玉兔旋風逐踞虎,鳳凰回雪代蟠龍。
仙山煙繞春光外,俗世霧沉冬夢中。
一口早茶心肚暖,杏簾隔縫望蟾宮。
春遊偶逢
ReplyDelete陌柳拂風蹊徑桃,浮光掠影遇蜂腰。
情眉似語靈眸笑,腮逸暖香胭脂膏。
春風知冷暖
ReplyDelete青埂峰邊聞鳳鳴,大荒山上睹曦明。
殘垣斷壁尋真相,鉅細靡遺覓隱情。
綠玉除邪安黛淚,紅樓辨假慰芹靈。
畸人逐夢遇宵小,公道世間誰閉睛?
棠蕉臥雪圖
ReplyDelete桃源五柳潛煙炊,
孝化省歸重畫眉。
無有大觀真作假,
寫實盲雪笑王維。
碧紗櫥
ReplyDelete天機燒錦夢樓紅,鶴影寒塘渡月宮。
暮靄春霞臥芍藥,曉煙秋水出芙蓉。
橋迎七夕鵲織女,道遇三生石牧童。
入畫開屏跨鏡檻,方知寶玉黛靈通。
陰陽生機
ReplyDelete太極靈氣轉坤乾,春夢紅樓換玉顏。
夕月庭花潤筆墨,晨風階柳衍村言。
牧童笛訴前生事,素女琴掀來世簾。
遇難成祥芹許願,鴛鴦斷錦化塵烟。
盼春
ReplyDelete兔走鳥飛行色匆,
年關將到卻寒冬。
烏雲密佈春何在?
雨後天邊現彩虹。
月背取樣本(嫦娥六号6月25日成功著陸)
ReplyDelete採樣歸來訪月宮,
嫦娥鴻爪字留中。
辛酸千古石藏祕,
探隱塵知樓夢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