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省親遊幸,寶玉導引。遊園完畢,元妃命寶玉為自己最愛的四處,各賦五言律一首。寶玉作了瀟湘館,蘅蕪院,和怡紅院三首,黛玉暗助代作了另外一首。元妃對黛玉這首詩特別喜愛讚賞,並將浣葛山莊改名為稻香村。
清溪瀉雪,橋亭沁芳。既然堤柳岸花的沁芳溪不是一條漫無目的的盲流,那麼沿溪的處所必有一番安置的緣由。
竹影映苔痕的瀟湘,蘿薜助芬芳的蘅蕪,西府女兒棠的怡紅,與春梅綻雪,秋菊披霜的瑤台仙子,都有起緣結果的因由。然而,柴門臨水的稻香村又憑什麼地處沁芳要津呢﹖又爲啥黛玉代作的詩不是瀟湘館,而偏偏是稻香村呢?
泥牆茅屋的稻香村,似乎與金門玉戶,桂殿蘭宮的大觀園有點格格不入,也難怪寶玉說此處分明是人力造作成的,與天然圖畫不甚協調。然而,稻香村人為設計的始作俑者,除了曹雪芹,還能是誰呢﹖
寶玉這麼一說,觸了王法,擺明是在「皇上」鼻頭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曹雪芹就讓賈政打他的嘴。還算寶玉聰明,腦筋轉得快,很快就作出一對聯子:「新綠漲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香護採芹人,馬屁拍到家,總算逃過打臉一劫。
若是別人寫的書,我們姑且一笑置之。然而曹雪芹可是天下伏線第一人,沒有他的隱真,世上哪來這麼多吃飽飯沒事幹的人沉迷紅學索隱﹖
《紅樓夢》的人物故事浩如煙海,隨波逐浪盡是假語村言。想探隱尋真看似海底撈針,然而曹公有心,伏線穿針還是有脈絡跡象可循。
士隱呈芹意,清光護玉欄
曹雪芹既然將泥牆茅屋的稻香村,安置在沁芳要津,必有其深意。我們姑且隨著賈政一行人,往稻香村沿溪岸走走,瞧瞧有啥貓膩?順便安慰寶玉,為他打氣壓驚。
「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到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忽聞水聲潺潺,出於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
「越牡丹亭,度芍藥圃,」一股紅香的氣息迎面撲鼻,讓人想起薛寶琴的梅花觀懷古詩。
《牡丹亭》是明代湯顯祖的劇作。甄妃後人杜麗娘夢遇書生,將她摟抱去牡丹亭畔,芍藥欄邊,共成雲雨之歡,醒來尋夢不成,寞落至極,抑鬱而終。柳夢梅在梅花觀拾獲杜麗娘埋藏梅下的自畫像,並在畫上作詩唱和,導致杜麗娘出畫還魂復活。《牡丹亭》,原名《還魂記》,遊園、驚夢,為其中的兩齣。
賈寶玉曾到會芳園賞梅花,在秦可卿屋內見海棠春睡圖,夢遇仙女,授以雲雨之事,遭遇有如秀才入夢的杜麗娘。仙妹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乳名兼美表字可卿。在出畫還魂的過程,曹雪芹顯然有意讓梅仙融合釵黛,兼美才色。
說來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夢」「幻」既是《紅樓夢》立意本旨,寶玉的太虛之夢必然值得讀者細究。因為一時倦怠,來寧府賞花的賈寶玉欲睡中覺,到神仙也住得了的秦可卿臥房,歇息在壽陽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
提到含章殿的寶榻,根據《太平御覽》一則關於時序人日的記載:南北朝宋武帝劉裕的女兒壽陽公主,在正月初七人日,臥於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宮女效之,成一時風氣。
唐宋時期的婦女為增嬌添媚,在額頭刻意點上梅花妝也因而流行,並稱之為壽陽妝。唐代牛嶠《紅薔薇》詩句「若綴壽陽公主額,六宮爭肯學梅妝﹖」和唐代羅隱《人日新安道中見梅花》詩句「不上壽陽公主面,憐君開得卻無端。」都引用了含章殿公主睡夢裡綴得梅妝的典故。
姜白石的《疏影》詞﹕「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裡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億、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裡,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翠鳥同宿,隱指綠衣童子,借隋代趙師雄遊羅浮山,夢遇梅花仙子的典故。被金兵擄去的宋徽宗,也曾作《眼兒媚》詞﹕「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姜白石再借胡沙春夢的典故,形容月夜幽獨的梅花,籬角倚修竹,有如被塵世遺棄的美人王昭君,也似含章殿裡睡著的壽陽公主,等著被笛聲喚醒,客裡相逢。
在秦可卿的臥房裡,壁上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案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橫幅呈睡圖,金盤現舞影。曹雪芹藉著趙飛燕和楊太真兩位美人為黛釵合一的薛寶琴設下伏線,佈局賈寶玉到會芳園賞梅,並在秦舍午睡,於壽陽公主含章殿下臥的寶榻上,精心安排一場與春梅綻雪的梅花仙子相遇的太虛大夢。
曹雪芹雖借了《牡丹亭》出畫還魂的典故,但是《紅樓夢》的情節還是有重要別異的地方。《牡丹亭》作夢和出畫的,都是杜麗娘。《紅樓夢》裡,引領賈寶玉入夢的是秦可卿,但出畫還魂的卻是薛寶琴。不但作夢的人男女不同,仙子的化身也是前後有別。
畢竟,仙閨幻境之風光與塵世的情景不大一樣。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從抽象演化的層面來比喻,不妨將秦可卿視為賈寶玉的「慾」之化身,也可以將薛寶琴看作林黛玉的「靈」之投射。從秦琴的更迭,體現慾靈的替代。
含章殿寶榻上的睡夢裡,輕飄飄的梅花貼在美人的額頭。所謂薛寶琴許了梅翰林的兒子,或許指的是「梅」和「靈」。從塵世入出仙境的渡口,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是賈寶玉入夢的導引,而仇十洲畫的《雙艷圖》則是薛寶琴出畫的媒介。
通靈玉蒙蔽遇雙真,因著天生的前世痴情,浮躁輕狂的賈寶玉和林黛玉,藉著仙子的秦琴換角,得以心會神通地通靈,完成慾靈的進化。
五十四回,榮國府元宵夜宴,三更進暖閣,賈母先叫芳官唱一齣《尋夢》,只用簫管。再叫葵官唱一齣《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尋夢》是《牡丹亭》的戲,《下書》則是《西廂記》的戲。
《尋夢》戲裡,杜麗娘找夢裡書生。咳,尋來尋去,都不見了。牡丹亭,芍藥欄,怎生這般悽涼冷落,杳無人跡?好不傷心也!雨跡雲蹤纔一轉,依花傍柳還重現。陽臺一座登時變,月上海棠見梅樹。三月紅綻雨肥天,羅浮夢邊再得到。「罷了,這梅樹依依可人,我杜麗娘若死後,得葬於此,幸矣。」
賈母指著湘雲說,我也像他這麼大的時侯兒,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一個彈琴的,湊了來《西廂記》的『聽琴』,竟成了真的了。賈母說故事,寶琴在湘雲旁真的坐著聽。
賈母隨後吩咐吹彈《燈月圓》,接著鳳姐建議擊鼓傳紅梅,行一個『春喜上眉梢』的令。此處眉梅諧音的運作,為妙玉奉賈母「老君眉茶」的深意,提供通解之道。
椿齡畫薔癡及局外,三十一回,湘雲在薔薇架下,揀拾到一個文彩輝煌的金麒麟。失而復得的麒麟,成了寶黛點犀通靈的引絲,白首雙星的伏線。閒庭院的裊晴絲針接上睡昏昏的黛玉情思,最終編織出夜送瀟湘的定情絲帕。
元妃省親,賈薔命齡官做《遊園》《驚夢》二齣。齡官因非本角之戲,執意不從。那麼,《遊園》《驚夢》究竟是屬於誰的戲呢﹖
東風尋知音,綠玉待鳳凰
六十三回,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兒』,又紅又香,無人不愛,只是有刺戳手。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鴰窩裏出鳳凰。「文彩精華」也是黛玉初見探春的印象。七十回,風箏放晦,探春的鳳凰被天上外來的鳳凰絞斷,隨喜字飄去。這段重要的鬥箏情節深具象徵意義,卻被高鶚刪了去。二十二回,探春的燈謎「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顯然是伏筆。
「出芭蕉塢」的沁芳溪,盤旋曲折。隱喻人物的關鍵角色,也錯綜複雜,梳理齊整還得下番功夫。不僅黛玉的表現先後有別,探春的角色似乎也頭尾不一,矛盾重重。
錢珝的《未展芭蕉》詩﹕「冷燭無煙綠蠟乾,芳心猶捲怯春寒。一緘書札藏何事,會被東風暗拆看。」
對照寶玉的蕉棠詩﹕「深庭長日靜,兩兩出嬋娟。綠蠟春猶捲,紅妝夜未眠。憑欄垂絳袖,倚石護清煙。對立東風裏,主人應解憐。」
再看蘇東坡《海棠》詩:「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唐朝崔道融《梅》詩﹕「溪上寒梅初滿枝,夜來霜月透芳菲。清光寂寞思無盡,應待琴尊與解圍」。「楚客腸欲斷,湘妃淚斑斑。」唐代的岑參在秋月下,曾聽羅山人彈三峽流泉。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眼下局勢,曹公的真事隱,想要解圍破秘,既不需火攻,也不用導彈,只要清光聽琴,就成了真的了。
隱秘鎖樓欄,清光現底端。東風知密語,琴曲始通關。
三十八回,藕香榭作菊詩之前,黛玉釣魚,又拿起那烏銀梅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斟了半盞,卻是黃酒。寶玉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吃一口,寶釵走過來,也飲一口。黛玉用的壺杯固然講究,一人自斟卻覺心口不適,還得寶釵一起來飲合歡燒酒才行。
眼前水面落花浮蕩,洞岸蘿薜倒垂,浮動的空氣,好似在攪動拌和瀟湘與蘅蕪的味道。
這一幕讓人想起金陵十二釵正冊裡的畫頁,兩株枯木懸著一條玉帶,地下雪堆中有金簪。「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究竟這幅畫裡藏有什麼樣的天機﹖
黛玉與寶釵世間的對決排斥,似乎在畫裡的世界尋到和平共存的空間。
寶玉為蘅蕪院作的對聯是:「吟成豆蔻詩猶艷,睡足荼蘼夢亦香。」賈政評他是套古人對聯「書成蕉葉文猶綠。」此處被曹公蓄意隱去的下聯則是「吟到梅花句亦香。」
黛玉曾說過自己不過是個草木人兒,「草木人」三個字合一塊,就成一個「茶」字。
寶玉為瀟湘館作的聯子﹕「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似乎從茶的氣息裡就可嗅出主人的運數。
太虛境,警幻仙子招待寶玉喝「千紅一窟」,是以仙花靈葉上的宿露烹的茶。櫳翠庵,妙玉捧海棠花式填金小茶盤,用舊年蠲的雨水泡老君眉(諧音梅)茶招待賈母。
前世的雨露,化成今生的淚灑。仙花靈葉茶,香清味美,迥非凡品。
妙玉請黛玉吃的體己茶,用的茶具暗示點犀通靈﹔寶釵的體己茶,用的茶具暗示分瓜衍生﹔寶玉喝的體己茶,用的茶具先是綠玉斗,後是蟠虯整雕竹杯。
千紅櫳翠,蟠香梅雪。托他兩個的福,寶釵的仙姿與黛玉的靈竅兩相結合,冰肌玉骨暗香滿,泡出來的梅花雪茶,自有它兼美獨特的色味。今生的淚灑,結成來世的霜雪。
「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曹雪芹引用高啟梅花詩的典故,「瓊姿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几回開。」暗示瑤台瓊姿的梅仙下凡,顧全仙姿與靈竅,填充人間的美中不足。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三十五回,黛玉回到瀟湘館,一進院門,只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所云「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二句來,因暗暗的嘆道:「雙文雖然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我黛玉之薄命,一並連孀母弱弟俱無。」西廂幽僻處,竹影苔痕喚雙真。
點蒼苔白露泠泠,瓣紅水赤溪幽幽。今日你我同行,尋向西廂幽僻處,一面為薄命的黛玉加油,一面迎接艷雪雙真薛寶琴。
蓼汀花漵,從西廂幽僻處,我們來到武陵仙境桃花源。武陵落實,秦舍過露。寶玉的評語「越發過露了」,頗耐人尋味。若無遁世隱秘,又何來過露之虞﹖
想起那首桃花行﹕「閒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杆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東風愁寂,憑欄人泣。姜夔 《紅梅》詞:「東風冷,香遠茜裙歸。」
仔細聽著﹗難不成風中的泣聲,正向我們傳遞耳語,桃花源的秦(琴)人舊舍,就是淚灑枝頭化紅梅,孕育才色兼美,茜裙遠歸的地方﹖
林中掛玉帶,雪裡埋金簪。立舞趙飛燕,臥眠楊玉環。烹茶喝體己,燙酒飲合歡。靈竅仙姿攏,雙真出畫還。
應人而生,芳官報仙
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表面看,怡紅院當晚每枝花簽似乎是針對每個抽中人。然而,芳官唱《賞花時》的頭兩句:「翠鳳毛翎紮帚叉,閒為仙人掃落花。」卻暗示當晚所有的花簽也同時為一位在座如鳳的仙人慶生。
「艷冠群芳」,「瑤池仙品」,「霜曉寒姿」,「香夢沉酣」,「韶華勝極」,「聯春繞瑞」,「風露清愁」,「武陵別景」,簽簽的指向聚焦下凡的花神。
寶釵先掣花簽,一枝牡丹,題「艷冠群芳」,下有一句唐詩﹕「任是無情也動人。」
句出羅隱《牡丹花》詩﹕「似共東風利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穠華過此身!」
黛玉抽的花簽,一枝芙蓉花,題著「風露清愁」,那句舊詩『莫怨東風當自嗟。』注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
此詩句引用歐陽修《明妃曲》:「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狂風日暮起,漂泊落誰家?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紅顏薄命古今同,王昭君因畫出塞,林黛玉為愛離魂,只能灑淚自嘆﹕「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花落水流红,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不禁想起黛玉葬花詩裡的句子:「獨把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風露清愁見血痕,枝頭泣淚化紅梅。黛玉自飲,寶釵陪飲,好似兩人喝梅花雪茶,飲合歡燒酒的重現。
前世絳珠草,今生血淚花。春梅枝上雪,靈葉皿中茶。
蘭言金契,晶心玉腹
寶釵與黛玉在櫳翠庵吃過體己的梅花雪茶之後,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寶釵向黛玉講解牙牌令《牡丹亭》《西廂記》引句的副作用﹕一旦見雜書移情性,就不可救了。
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風雨夕悶製風雨詞。黛玉秋犯舊疾,寶釵來探望他,並說﹕咱們也算同病相憐。
日未落時,天就變了。黛玉作代「別離」一首,乃名「秋窗風雨夕」詞。淚燭搖搖爇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黛玉燭燈燒別稿,寶玉記熟納離詞。畫上漁婆將玻璃繡球燈交給頭戴斗笠腳登棠木屐的漁翁帶回,並稱寶玉忽然變出剖腹藏珠的脾氣。
夜裡,蘅蕪苑的婆子,送來一大包燕窩,還有一包子潔粉梅片雪花洋糖。黛玉枕上一面感念寶釵,一面聽見窗外竹梢蕉葉之上,雨聲淅瀝,清寒透幕。
既然蘭言診斷離情移性不可救,蘅蕪君為何還要送黛玉燕窩﹖
藉著寶琴的蘆雪聯句「伏象千峰凸」,曹雪芹暗示物表之下另有隱意。玻璃繡球燈,燕窩,和潔粉梅片雪花洋糖的喻像鮮明,隱意突兀。
伏象刻出了深度,突起了厚度。紅樓夢因此從平面變成立體,由黑白轉為彩色。溪豁有了水聲,紅梅沁出清香,人物帶著作者的靈魂,畫像呼著作者的氣息。
當然,贈燕窩和借子宮只是以喻像解說琴釵之間抽象的衍生關係,請勿將之化為實際的生理現象,咬文嚼字說成母女,重點是返魂的寶琴具有釵黛合一的呈現。
南宋詩人謝枋得《慶全庵桃花》﹕「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是一年春。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
花落隨流遣血魂,漁郎戴笠雨尋津。漁婆秦舍調琴瑟,燭淚飄燈照蠟心。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李義山詩裡表達的,正巧吻合秋窗風雨夕,霜娥黛玉瀟湘離魂的別情。
林黛玉不喜李義山,或許因為他掃興,「小園花亂飛,腸斷未忍掃。」,也或許因為自己已被詩人看透。黛玉的紅樓竹夢,「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遠路應悲春晼晚,殘霄猶得夢依稀。」﹔黛玉的償淚宿命,「蠟炬成灰淚始乾。」﹔黛玉的瀟湘夜帕,「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凸碧凹晶,月明香暗,翠鳥同宿,雄雌對合。借黛玉以擬題,引畫龍實點睛。曹雪芹的隱僻,比起李義山,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一面讓林黛玉明說不喜李義山,一面使她暗裡蕉葉聽雨。隱字功夫了得,爐火純青,青出於藍,誠所謂「冷灰殘燭動離情,雛鳳清於老鳳聲。」
莊家老實人,外明不知裡暗的事。這山上賞月雖好,終不及近水賞月更妙。紅樓夢直讀看假雖好,終不及探隱求真有趣。誠然,假作真時真亦假。
春梅綻雪,秋菊披霜。秋霜夢春雪,賞菊思梅影。不僅僅海棠詩中有隱,秋菊詩亦然。「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黛玉﹕「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寶玉﹕「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辛棄疾《洞仙歌(紅梅)》﹕「壽陽妝鑒里,應是承恩,纖手重勻異香在。」姜白石《鶯聲繞紅樓》﹕「十畝梅花作雪飛。冷香下、攜手多時。」
仇遠,宋末元初詞人,《雪(瑤花慢)》﹕「把一白、分與梅花,要點壽陽妝額。」
雪花,既是潔粉,亦血花也,花之顏色人之淚。凍臉有痕皆是血,酸心無恨亦成灰。漫天飛雪的意象,隨季而換。春來了,舞的是朵朵落梅。春去了,舞的是團團柳絮。
洋糖,怡紅院的西府女兒棠,外國種。至於女兒國的傳說,世人以「訛」傳訛,都未免認「真」了。聽奇聞,黛玉不信瞎哄,寶琴紅臉不答。其實,「真真女兒」不過是《松窗雜記》畫裡的國度。
第一回,一僧一道親自攜「蠢物」下凡,投胎入世,也曾遞交「通靈寶玉」給甄士隱過目。所謂「紅樓夢通靈遇雙真」,此處的「雙真」也就不可能是那一僧一道,遇的是未曾謀面的「真真」,飛燕與太真的合體。
何遜《詠早梅》﹕「銜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李白﹕「名花傾國兩相歡,沉香亭北倚欄杆。」
風雲幻變,神仙托生,薛寶琴的來去,為大觀園掀起翻梅覆柳的變化。
寶琴現身後,黛玉淚變少了,原來是已還。
契語金蘭同病憐,秋窗風雨夕詞填,竹梢蕉葉聲淅瀝,莫逆交心梅雪仙。
雪下抽柴,塑像成精
第三十九回,村老嫗謊談承色笑,癡情子實意覓蹤跡。劉姥姥編村野故事,小姑娘雪下抽柴。正說著,賈府馬棚失火。寶玉事後惦記追問,劉姥姥接著說那茗玉姑娘病死,家人蓋了祠堂,塑了個像兒,日久年深,那個像就成了精。
劉姥姥順口胡謅的故事,表面看似乎不重要,但寶玉卻跌足嘆息,信以為「真」,又上了整回的回目,恐怕不容等閒視之,再讓我們細究一會。虛故事常有一番實情(芹/琴)意。
祝融真火打岔劉姥姥故事後,探春商議邀社賞菊,寶玉回應雪下吟詩更有趣。黛玉笑道:「不如弄一梱柴火,雪下抽柴,還更有趣。」寶釵笑了,寶玉瞅了黛玉一眼,也不答話。
如果這麼看,茗玉的「茗」影黛玉,「玉」影寶玉,「雪」影寶釵,柴火視為火燭,三人這會兒的互動,似乎伏筆即將上演的秋窗風雨夕。病死的影射秦可卿,那麼成精的像兒不就是影射寶琴嗎﹖
馬棚失火,賈母見東南角上火光猶亮,唬的口內唸佛,又命人去火神跟前燒香。賈母道:「都是才說抽柴火惹出事來了。」
第一回,石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個古廟,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東南角失火,其實就是隱接葫蘆廟失火,意指真事隱之火。
四十二回,劉姥姥告辭,賈母欠安。王太醫說:「太夫人並無別症,偶感一點風寒,究竟不用吃藥。」然而,早些時,鳳姐兒查看「玉匣記」:「八月二十五日,病者東南方得遇花神,大吉。」
原來,老太太是東南方遇見了花神。賈寶玉在太虛幻境入室,但聞一縷幽香,不知所聞何物。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香係諸名山勝境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製,名為〈群芳髓〉。」如此說來,薛寶琴就是總花神,不愧是絳洞花主的再造分身,也難怪怡紅院慶生的群芳宴上,花簽根根向著她。
「浴火重生」和「神臨馬棚」都借了西洋文化的典故。從這個角度看來,薛寶琴是帶著些許外國種的因子,算是實實在在「西子」捧心的世界級美女。
劉姥姥為與賈母同時生病的大姐兒取名,因為大姐兒生的日子是七初七日,劉姥姥『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就取名巧姐兒。遇難成祥,逢凶化吉,都從這『巧』字兒來。
七節攢成雪滿盆,說巧真巧,雙星(黛玉與寶玉/此處由茗玉姑娘代理)可不是正巧雪下抽柴火惹出事來,驚醒了春睡的白海棠。「雪下」襯出白首雙星的意象,那抽柴火姑娘的衣著,大紅襖兒配白綾子裙兒,似乎也托出紅梅綻雪地的意象。
添黛補釵,色炒鍋鏟,味開薑醬,紅香出畫。四十五回,金蘭契,風雨夕。高燭照紅妝,清煙燃綠蠟。
瀟湘館的芙蓉花,楊太真沈香亭的木芍藥,與怡紅院的海棠花,群香凝聚成牡丹亭的觀前梅。落花有情,流水有意。瀟湘浮水的花魂,經稻香村,過荼蘼架,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到薔薇院,穿芭蕉塢,去蘅蕪院,一路奔流,直往紅香綠玉的怡紅院。
宋代王淇有一首絕句《春暮遊小園》﹕「一叢梅粉褪殘粧,塗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
春暮褪殘粧,梅紅上海棠,園遊離倩返,絲棘盡出牆。
劇本已全,場景搭成﹔主角和配角,也一一到位﹔然而,團隊還需要有一位導演,負責協調和管理執行,誰最適合呢﹖
前搭瀟湘館,後接蘅蕪院的稻香村,與溪岸眾花的棚架圃院,位置居中的牡丹亭,同樣擺出據要位的姿態。那麼稻香村的主人,勢必在梅仙出畫還魂和暮春遊園的過程中,扮演重要的引導角色。
稻香村的主人是青春守寡的李紈,字宮裁,榮國府長孫賈珠之妻,也是「射鹿乘箭」賈蘭的母親。
曹雪芹引用南宋陳允平《明月引/江城梅花引》的典故﹕「渺湘魂、無處招。素紈猶在,真真意、還倩誰描﹖」賦予稻香老農李紈一項鮮為人知的秘密任務﹕明月引梅花,畫裡招湘魂,還倩描真真,鳳冠霞帔結子完。
李紈的花簽,畫著一枝老梅,寫著「霜曉寒姿」,舊詩是『竹籬茅舍自甘心。』
王淇另有《梅》詩﹕「不受塵埃半點侵,竹籬茅舍自甘心。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藉著王淇舊詩典故,李紈坐實稻香村主的位置,也盡引梅描倩的職責。霜娥還魂雪,詩人吟不倦。
文采風流
「抱復回,勝蓬萊。」符合離魂再還的梅仙形象,才色兼美勝蓬萊,有如失而復得的麒麟。五十回,李紈罰寶玉前往櫳翠庵討紅梅,寶玉寫詩,其中一句「尋春問臘到蓬萊」,與李紈的詩句遙遙呼應。
薔薇架下的湘雲,拾撿的金麒麟,文彩輝煌。沁芳橋上的黛玉,觀賞的浴水禽,文彩炫耀。
珠玉既代表賈珠與寶玉,更意味拋珠滾玉的黛淚,這兒指珠聯璧合的結晶薛寶琴。三十七回,結海棠社作隱詩。賈寶玉孝心一動,用一對「聯珠瓶」,親自灌水插自己園裡才開的桂花,送一瓶給老太太,另一瓶給太太。
李紈詩的後面三句,「神仙何幸下瑤台。名園一自邀遊賞,未許凡人到此來。」則明寫丹青還魂的瑤台梅仙,身負遊園驚夢和散場的使命。
蘆雪聯詩,有鳳來儀
秋爽齋起詩社,李紈自舉掌壇。迎春主張拈鬮出題,李紈當機立斷,指定詩詠白海棠。關鍵的一刻,若少了李紈的指揮若定,就沒有海棠詩的韻吟。
四十八回,香菱學作詠月詩,帶路李紈拉了他往四姑娘房裏去,引他瞧瞧畫兒,說作詩可上畫。當晚,香菱夢中得詩八句,寶釵笑香菱:「誠心都通了仙。」香菱往沁芳亭告知眾人,「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綠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沁芳溪瀉雪,月明美人來。「幾處落紅庭院,誰家香雪簾櫳﹖」薛寶琴披紅帶香而來。
四十九/五十回,眾人依李紈的主意,前往蘆雪亭為寶琴等人接風,並作爭聯即景詩。寶玉順著山腳,剛轉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撲鼻,回頭一看,卻是妙玉那邊攏翠庵中有十數枝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寶玉便立住,細細的賞玩了一回方走。
傍山臨水的蘆雪亭,推窗便可垂釣。丫頭婆子見寶玉披簑帶笠而來,便笑他湊全漁翁。孤亭蓑笠翁,獨釣沁芳雪。接著在沁芳亭,寶玉等蕉下客探春同去賈母處接寶琴。
蘆雪亭,探春與李紈議定了題韻,五言排律『即景聯句』。即景詩拈鬮為序,抽得起首的恰是李紈。
「清夢轉聊聊。何處梅花笛?僵臥誰相問,狂遊客喜招。天機斷縞帶,海市失鮫綃。寂寞封台榭,清貧懷簞瓢。烹茶水漸沸,煮酒葉難燒。沒帚山僧掃,埋琴稚子挑。石樓閑睡鶴,錦罽煖親貓。月窟翻銀浪,霞城隱赤標。沁香梅可嚼,淋竹醉堪調。」
春睡喚梅笛,出畫喜遊園,驚夢斷鴛帶,烹茶雪裡琴,月窟縫縞袂,淋竹沁梅香﹔全都隱藏在蘆雪亭爭聯詩的寓意之中。
「何處梅花笛﹖誰家碧玉簫﹖」仙樂風飄,笛喚梅仙,簫迎鳳凰,琴通神靈。《書經•益稷》:「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元宵夜,芳官唱尋夢戲,賈母囑咐用簫管配樂,用意極其鮮明。
天香鳳還魂,宮裁舞落梅
十一回,寧府會芳園菊花盛開,寶玉探望臥病秦氏,再次眼瞅《海棠春睡圖》,出神感慨。慶壽辰排家宴,鳳姐兒天香樓點了兩齣戲﹕《還魂》和《彈詞》,是曹公為蘆雪亭爭聯即景詩預設的伏線。初唐宋之問《靈隱寺》詩:「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隨著蘆雪亭即景詩之後,頭兒李紈罰寶玉向妙玉討紅梅,並命丫鬟將一個美女聳肩瓶拿來插梅,囑咐回來吟紅梅。大士瓶中露,魂飛庾嶺羅浮夢,霜娥檻外梅,縞仙扶醉下瑤池。
東坡﹕「夜寒應聳作詩肩」,寶玉﹕「槎枒誰惜詩肩瘦」,不正巧合李紈先前準備好的美女聳肩瓶﹖蟠螭如林,花吐欺香。少了李紈當導演,紅梅詩難問世,戲就演不下去。
五十回,寶琴雪下折梅的次日,李紈邀眾人作燈謎兒。李紈前夜編了兩個《四書》謎﹕「觀音未有世家傳,雖善無徵。」,影射沒有紅娘正式通報的女神下凡。可還記得,寶玉曾為黛玉配過一料藥,就叫「菩薩散」﹖「一池青草草何名﹖蒲蘆」,《文選•張華》:「蒲蘆縈繳,神感飛禽。」借典暗示心神感應,有鳳來儀。
李紈道:「昨日姨媽說,琴妹妹見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該編謎兒。況且你的詩又好,為什麼不編幾個兒,我們猜一猜?」
個中誰拾畫嬋娟?寶琴一口氣編謎十首,還將自己也編進去了。五十一回,寶釵叫寶琴另作兩首取代蒲東寺與梅花觀懷古詩,李紈定奪無妨。寶釵聽了領導指示只管留著之語,方始作罷。
五十八回,宮裡老太妃去世,賈母每日入朝隨祭,約莫一個月光景,期間賈母交待李紈照管寶琴。
由以上諸例可見,在引介梅仙下凡遊園的緊要關頭,都由李紈執行牧羊犬的任務。說來,李紈也相當稱職,既沒有耽擱薛寶琴,也沒有辜負曹雪芹。
曹雪芹若讓薛寶琴直接從天上掉進大觀園,不免曝露出她神仙的身份。為了隱真效果,他就讓寶琴便衣打扮混在人群裡出場。不讓讀者起疑,進大觀園的主客,和當陪客的路人甲乙,分別動用遠房親戚的關係,同時也沾些精華靈秀的特殊氣質。
進了大觀園,賈母就讓寶琴換裝,披上金翠輝煌的鳧靨裘,湘雲當場認出那是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紅香圃射覆,湘雲說﹕「這鴨頭不是那丫頭。」哪討桂花油,豈是尋常色?曹雪芹早料到鳳凰下凡,有不識瑤台種者,誤認為寶琴色相不足。
高鶚續書,不但將李紈的臺詞給了寶釵,還把李紈的詩改派探春。張冠李戴,讓人哭笑不得。曹公若知,豈不吐血﹖
曹雪芹同時結合「書成蕉葉」的典故,暗示海棠詩是《紅樓夢》的藏秘之處,海棠畫也是入夢的要點。林黛玉自斟的海棠凍石蕉葉杯,算是曹公的再次提醒。
第一回,夢幻識通靈,甄士隱接看通靈寶玉後,欲跟道人進入太虛幻境,忽聽一聲霹靂,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此處的芭蕉冉冉,暗指「通靈寶玉」實乃蕉葉隱真之夢。
秋寒透幕四更雨,還淚霜魂亮水晶,換骨脫胎迎雪笠,聯珠合璧育新生。
四十九回,砧敲雞唱五更殘,脂粉香娃啖鹿膻。入大觀園的薛寶琴,披著鳧靨裘初嚐鹿肉。此處曹雪芹暗示「難堆破葉蕉」的蘆雪亭爭聯詩是《紅樓夢》的揭秘露藏之處,白雪紅梅襯托有鳳來儀是琉璃世界的如畫景觀。
冉冉芭蕉夢隱真,通靈代慾鳳還魂,香娃啖鹿詩即景,白雪紅梅畫寶琴。
空空道人抄錄《石頭記》,後改為《情僧錄》。「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是《紅樓夢》故事一路發展的核心主軸。
寒芳留照,霜印傳神的薛寶琴登峰越嶺,還魂出畫,扮演《紅樓夢》居中轉承的關鍵角色。
《紅樓塵事》珠玉通靈霜夜飛,鳳凰浴火雪晨霏。茜窗公子俗緣了,紅帳女兒幻夢灰。
鸞音鶴信,名士風流
寶琴雪下折梅,暖香塢賈母囑咐催畫,李紈邀作燈謎兒。賈寶玉作的燈謎中有一句﹕「鸞音鶴信須凝睇」,暗示「有鳳來儀」其實是有通風報信的鶴作專送郵差,也就是傳遞密碼的特使。鸞音鶴信,鸞指的是寶琴,鶴應該就是湘雲。
我們先來看看關於湘雲的幾件事,大家都耳熟能詳,拾到金麒麟,醉眠芍藥裀,蘆雪亭割腥啖膻,寒塘渡鶴影。現在就讓我們跟在湘雲後面撿鑰匙,當個事後諸葛,來解讀關鍵密碼裡面透露的信息。或許,琴有弦外音,夢有塵外事。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寶黛的舊帕通靈,接下來離魂重生,最終導致寶琴出畫還魂,正是由湘雲拾到的金麒麟開始。南朝宋人何法盛《晉中興書》:「麒麟者、毛蟲之長也。仁獸也。牡曰麒。牝曰麟。」
湘雲的陰陽論,暗示寶玉的麒麟陽中帶陰因,而湘雲的麒麟陰中帶陽因。陽盡了就是陰,陰盡了就是陽,也暗示賈寶玉的再轉分身,將會化出個女兒身。
曹雪芹喜用暗碼提示取名。賈寶玉的小廝除了茗煙,鋤藥,掃花,引泉外,還有挑雲和伴鶴。要找通往寶玉秘密花園的門路,小廝們最清楚。
四十三回,九月初二鳳丫頭生日,寶玉和茗煙到水仙庵的井臺,焚香拜祭金釧兒。寶玉雖向庵姑借爐,卻不用廟香供紙,焚的是自己親身帶的雙星沉速。您若覺得這事非比尋常,我也心有同感。心腹知己茗煙一面祭拜一面說著﹕「你在陰間,保佑二爺來生也變個女孩兒。」
寶玉回到怡紅院,往花廳聞得簫管吹聲,廊簷下垂淚的玉釧兒說:「噯!鳳凰來了。」這段情節正巧吻合湘雲陰陽論的暗示,也是寶琴即將到來的伏筆。
順著箭頭的方向望過去,醉眠芍藥裀,指的就是春睡的海棠和牡丹亭的杜麗娘,串聯兩個原不相關的典故,各取部份信息拼湊一塊,創造出新的生命。畫裡的美人,幽隱的手法,由春睡海棠向真真梅仙演化過渡。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預告春夢隨雲散,湘雲與黛玉,最終穿雲度月,駕鶴西歸的結局。
再看看湘雲的海棠詩﹕「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湘雲的菊影詩﹕「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全都是藉詩句傳達有鳳來儀關鍵信息的啟示。湘雲的「真」名士自風流,隱接杜甫的詩句文采風流。
除了史湘雲之外,曹雪芹的鶴信,還包括杜荀鶴《松窗雜記》的畫裡真真。二十三回,寶玉的《秋夜即事》「苔鎖石紋容睡鶴」《冬夜即事》「松影一庭惟見鶴」。松影一庭提供了松窗的意象暗示。明•袁宏道﹕「窗外影閒雙睡鶴。」
二十六回,賈芸入怡紅院,見院內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隻仙鶴,在松樹下剔翎。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寶釵入怡紅院,見兩只仙鶴在芭蕉下都睡著了。
鶴飛鳳舞,黛玉與寶釵不約而同的鶴氅,有超塵出世,飄飄欲仙的感覺,傳達了「畫裡真真」跨境越界的訊息。
現在,我們回頭看湘雲在暖香塢編的謎《點絳唇》﹕「溪壑分離,紅塵遊戲,真何趣?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溪壑,承接李紋的『水向石邊流出冷』,溪暗指沁芳溪,壑為石頭。溪壑分離,伏筆薛寶琴出其不備脫兔離開之後,大觀園散場。紅塵遊戲,就好像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也將無趣而終。
或許,曹雪芹有意藉著湘雲之口:「哪一個耍的猴兒不是剁了尾巴去的?」暗示我們一個幽隱帶痕的信息,「紅樓夢未完」不能完全排除作者蓄意剁尾的可能性。
蕉葉難堆露隱真,頻頻鶴信報鸞音。紅塵後事終難繼,溪豁分離剁尾痕。
八十回的石頭記,從甄士隱的英蓮失蹤,寫到香菱得乾血之症,日漸嬴瘦,飲食懶進,請醫服藥不效。超塵隱真的故事,能說的到此都交待完了,埋伏的線索,該塗的也全描妥,風月債酬的因果玄機,有緣著自渡之。「後事終難繼」,曹雪芹若再仔細交待紅樓夢賈府的結局,恐怕就會破壞他精心設計真事隱的全面布局,畫蛇添足,真何趣?剁了紅塵尾巴也罷。
我們看看太虛幻境的下聯,不就是「無為有處有還無」﹖有消無長的意象,正巧符合西方古老的傳說,鳳凰在浴火的灰燼中重生。
鏡花望靈梅,菩提向心覓
「紅樓夢」大旨談情意,家喻戶曉,所以不是謎。但白雪紅梅隱琴意,卻實在是個謎。然而,曹雪芹為什麼要刻意寫這個隱謎﹖作者的芹意何在﹖似乎是個更值得探討的謎題。好像遠古的化石埋在我們身旁的地下,卻沒有人知曉它的存在。現在就讓我們一起穿越時空的隧道,探訪曹雪芹的心靈私處,發掘「隱琴」背後的隱情。
開宗明義,《紅樓夢》第一回,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將真事隱去,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根據這一段作者自述,我們了解《紅樓夢》被隱去的真事,源於作者曾歷過的一番夢幻。
過去以往,前人索隱《紅樓夢》,多偏於影射書外之人與事,雖繪聲繪影,但因詮釋過於牽強,證據不足,無法顧全返真,終難以服人。所以,我們務必相信曹雪芹開門見山的闡旨說明,《紅樓夢》所隱的真事,無關他人,而是作者本人親身經歷的夢幻。
第五回,聲韻凄婉,銷魂醉魄。寶玉聽曲,〔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三十四回,黛玉心領神會後,在寶玉的舊帕上寫灑淚詩,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走至鏡台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真合壓倒桃花。對鏡望靈媒,火通紅,黛玉不知自己已然種下通靈離魂的「病」根,就這樣不覺地踏上拋珠滾玉的還淚之旅。
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立占一偈云:「你証我証,心証意証。是無有証,斯可云証。無可云証,是立足境。」黛玉續兩句云:「無立足境,方是乾淨。」寶釵接著引用惠能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身為寶玉心如黛,曹雪芹特意將自己「抽象的鏡中影」隱塑薛寶琴,借幻夢隱真,藉通靈訴情,是一個想說卻又無法公開的秘密,就像茗煙說的:「二爺的心事不能出口。」
薛寶琴不但是寶玉的分身,黛魂的附身,更是雪芹的秘隱化身。不僅雪芹音諧,芹圃紅香,更是芹溪沁芳。
黛灑珠魂居玉宇,芹揮血淚促琴弦
《紅樓夢》是一部真正嘔心瀝血的創作。像寫實,卻虛構。像夢幻,卻隱真。
第一回,,《紅樓夢》故事後面有一首偈云:「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我們就一起來看看曹雪芹意欲問世,倩魂傳奇的身前身後事。
男兒身女兒心的曹雪芹,藉著一個童話般的想像故事,牽絲引理,為自己與眾不同的特質,編出一番前因後果的來龍去脈。
林黛玉入賈府之前的林家來歷,全靠賈雨村的口述,或藉著師生同路而行的關係,烘托渲染引出。很難擺脫歸屬假語村言的嫌疑,撇不清,甩不掉。母親賈敏諧音「假名」,「密」而不宣。
憑著豐富的想像力,曹雪芹為兩個附存在身的陰陽人格,各自打造獨立的身世。再將絳芸軒夢幻的閨閣情事,隱藏在大觀園的家庭瑣事之中。將真事之針隱藏在假語村言的汪洋之底。
第三回,王熙鳳初見林黛玉,上下打量說﹕「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第四十九回,畫梅薛寶琴挾林黛玉的還魂入園,曹雪芹再度以同樣的手法穿「真」引線,藉探春透出口風﹕「老太太有了這個好孫女兒,就忘了你這孫子了。」
賈寶玉太虛幻境飲萬艷同杯,乃花蕊木汁,麟髓鳳乳之酒。麒麟者,牡曰麒,牝曰麟。清虛觀,寶玉揀張道士送的赤金點翠的麒麟,只見眾人倒都不理論,惟有黛玉瞅著他點頭兒,似有贊嘆之意。
曹雪芹藉幻夢隱真,以麒麟和鳳凰為隱喻,陰陽分合,將自己拆解為兩個獨立個體,分別扮演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角色。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真實的意義是陰陽同體共存亡。
人居兩地,情發一心
寶玉周歲時,政老爹便要試他將來的志向,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與他抓取。誰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十五回,寧府為秦可卿送殯,鳳姐邀寶玉同車道:「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和女孩兒似的人品。」抓釵環和搭鳳車其實都是埋因伏筆。
第十五回,北靜王初見賈寶玉,便向賈政笑道:「令郎真乃龍駒鳳雛」。第二十六回,賈寶玉一逕來至一個院門前,看那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正是瀟湘館。
孩提之時,寶黛親密,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似漆如膠。然而自我意識隨年齡增長而來,黛玉棄舟入榮府的時刻,象徵曹雪芹對雙重人格初始自覺,啟動了摔玉厭己的念頭。寶黛逐漸生出嫌隙猜疑,言語不和,黛玉多獨自垂淚之日。
然而寧府賞梅和秦室午覺的奇特經歷,才是醞釀紅樓曹雪芹夢幻神遊的真正起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遭幾個仙子抱怨﹕我等久待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清淨女兒之境?寶玉嚇得欲退不能,果覺自形污穢不堪。
賈寶玉自幼姐妹叢中長大,便料定天地間靈淑之氣只鍾於女子,男兒們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已。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濁物,可有可無。
故事抒衷情,角色影自身。年幼的曹雪芹對男性人格有潛意識的自卑感,從而產生嚮往女性人格的補償心理。玉秦互動發酵,現實與夢境糾纏,欲望與情感交織,進而導致雙重人格成形。
寶玉幼時和黛玉耳鬢廝磨,心情相對,今稍知些事,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說出來。故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那黛玉也每用假情試探。因你也將真心真意瞞起來,我也將真心真意瞞起來,都只用假意試探,難保不有口角之事。
二十回,寶釵走來拉寶玉走了,黛玉越發氣悶,只向窗前流淚。寶玉回來溫言勸慰,黛玉啐道:「我難道叫你遠他?我成了什麼人了呢?我為的是我的心!」寶玉道:「我也為的是我的心。你難道就知道你的心,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若是沒有我,你就成不了你。當「無我」與「非你」劃上等號,其實你的存在依附於我的存在,是一種寄生現象,或屬彼此共生。
至於,那天黛玉為什麼發惱呢﹖看戲散後,賈母賞錢。賈母深愛那做小旦的,細看時益發可憐見兒的。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瞧不出來。」湘雲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姐姐的模樣兒。」戲台上常有女性角色由男扮女反串,敏感的黛玉多心:「拿著我比戲子,給眾人取笑兒!」
二十九回,寶玉心想:「別人不知我的心還可恕,難道你就不想我的心裏眼裏只有你?」黛玉心想:「你只管你就是了。你好,我自然好。你要把自己丟開,只管周旋我,是你不叫我近你,竟叫我遠了。」
兩個人原是一個心,卻多生了枝葉,弄成兩個心了,將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遠之意。共容與互斥之間只有一線之隔,心跳出現雜音,是得病的症狀。
曹雪芹打造夢裡的大觀園,泉瀉石隙,青溪瀉玉,除了以水載花魂流出石洞隱喻自己雙重性格,作者還運用白雪紅梅的意象,表達內心泣血的真情實意。
見了女子,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想想這樣的人,卻被困在男兒身,一輩子無法逃脫,是一樁多麼苦痛煩惱的事。
當外在的表象與內在的認知,無時無刻地起衝突,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就成了無休止的掙扎。自我疑惑是淚水治不了的絕症,淌在心頭的卻滴滴是血。為什麼世人總是認假不識真﹖致使迷惑纏陷天下。
明月梅花夢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如何心事終虛化?日夜垂淚,椎心泣血的自疑,終於在夢裡悟出了解答。
莫搖分碎影,好夢正初長。沁芳溪越牡丹亭,出芭蕉塢,入世外桃源,豁然出谷。三春事業付東風,明月梅花一夢。菩提向心覓,西方在目前。借劉姥姥的手觸碰西洋機括,展示怡紅鏡背的天宮。
一個蘿蔔一頭蒜湊成一枝花,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蘿蔔影寶玉,蒜影黛玉(水仙裝扮的),倭瓜則影寶琴(結子的果實)。好似毛毛蟲蛹變成蝶,也如浴火重生的鳳凰,還魂入園的薛寶琴,具有黛釵合一的神影,散發出超塵出世的神仙氣質。
芹情秦琴,以靈代慾,化淫為意,釵影仙姿,雙艷出畫。松風水月,仙露明珠,秉清明靈秀之氣,應運而生。靈溪出豁沁芳,薛寶琴象徵西方寶樹結的長生果。環銜燕好,龍騰鳳翔,也代表曹雪芹內心祈求的真願誠望。
《如夢令》血淚絳珠對鏡,轉世別開蹊徑。水月載花魂,迷豁靈溪離境。芹夢,芹夢,浴火雙星化鳳。
今生的椎心飲泣,為的是成全來世的完美。
西方靈河之水,依著石邊流出三生的故事,前生絳珠草,今生血淚花,來生長生果。前趟還淚,後趟還魂。
既是還魂鳳凰,又是長生果,薛寶琴又豈能冠冕堂皇地進入「薄命司」當金陵十二釵呢﹖只能缺席。
曹雪芹《紅樓夢》故事的主軸有兩條平行線,是兩條淚珠兒串流至盡的軸線。一明一暗,一正一背,一陽一陰,明的實寫紅塵賈寶玉,暗的虛畫世外 (夢裡) 真雪芹。您看到真相了嗎﹖
鏡背天宮,小姐繡房﹔桃源秦舍,燕窩鳳台﹔溪雪沁芳,仙花靈月﹔珠聯璧合,白首雙星﹔浴火重生,真真女兒﹔既似是立足境,又如無立足境。
假作真時真亦假,究竟是真﹖還是假﹖全憑主觀視角的感知。從外觀,還是從裡看,或許結論不一樣。用眼判,還是用心斷,或許結果不一樣。
再看賈雨村中秋吟月詩句﹕「未卜三生願,頻添一段愁。」曹雪芹暗示自己的三生願景,無法靠正照《紅樓夢》,或直讀假語村言得知,探隱解碼是唯一的途徑。想尋知曹雪芹的來生願,還請轉往紅香綠玉的絳芸軒,細細體會月夜四時詩。
視者不識,識者識之。唯有透視表象,才可能觸及真相。聰明的您,若設身處地曹雪芹的立場,從背面照照《紅樓夢》這風月寶鑒,或許能假裡識真,在表象之下進入作者剖心營造的秘隱空間。
月夜,讓我們悄悄地上紅樓,靜靜地坐池畔,一起聽聽曹雪芹的心聲,一起夢想薛寶琴的到來。莫讓作者的一把辛酸淚白流,真的,且聽甄士隱的邀請,不知可納芹意否?
林黛玉,薛寶釵,和賈寶玉的愛恨恩仇,給了後代人無限的想像空間。儘管遲了兩個半世紀,除了深深感謝曹雪芹創造如此生動的角色,對於作者的來生願,我們也表達誠懇的祝福﹕月圓夢真﹗
鳳毛麟角,曹雪芹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天才。
天才總是有自戀情結,抱著原子彈過日子,寧可壯烈碎玉,也不自惜。
《紅樓夢》伏線千里,詩詞傳密,三生串連。通靈寶玉,還淚裙釵,痴情離合。辛酸悲歡,曹心芹魂盡藏假語村言,天羅地網,疏而不漏。
故事在未落筆之前,曹雪芹籌謀畫策,全盤隱真佈局,一路鋪陳八十回,結局讓人惋嘆痛惜,但絕非突發偶然,或一時衝動。
第七十七回回目,「俏丫鬟」和「美優伶」二句,看似影射雙星,更像預言芹終。抱屈夭風流,斬情歸水月。
藉寶玉悼別人,雪芹預輓己身。
嶄新一朵含風露,恰似西廂待月來。一了來生願,兩星珠玉仿如雙形法身,投胎轉世還魂化成嶄新的雙真合體,成就一個完美的女兒身。觀音未有世家傳,雖善無徵。
曹雪芹先招來四娘後引荐曹娥,都是女兒痴情隨歸,一或湊巧,再則蓄謀。
黛玉改「紅綃帳裏」為「茜紗窗下」,笑道:「我的窗即可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異姓陌路,尚然同肥馬,衣輕裘,敝之而無憾,何況咱們。」寶玉接受後,再改『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
紅綃茜紗原一色,帳裏窗下本一家,不分彼此。曹雪芹藉這段黛玉和寶玉的對話,隱指《芙蓉女兒誄》是祭「咱們」的讖文。
「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黛玉的窗為什麼重要呢﹖除了窗前有鏡,是通靈之道,也是還魂之關,還有另一層意義。黛玉有月洞窗,寶玉有月洞門,月窟仙人縫縞袂,一語雙關,「縞袂」既指喪衣,也寓梅花。
斷尾求了,葬花魂冷月寒塘。唉﹗
荒唐滿紙言,故事終難繼。唉﹗
說到嘆,想起第七十五回的回目,「開夜宴異兆發悲音,賞中秋新詞得佳讖。」中秋夜,凸碧山莊賞月,二難兄弟與賈蘭都做了詩,新詞得佳讖,曹雪芹賣關子,沒見詩文,也不說是誰。如今想想,或許重點不在佳讖新詞,而是上聯的悲音異兆。
前一夜,風清月朗,寧府會芳園開夜宴,屏開孔雀,褥設芙蓉,吹簫唱曲。近三更,忽聞祠堂有人長嘆之聲。這時間,這地點,加上風中的簫樂,祠堂發出長嘆悲音,又會是什麼不尋常的預兆呢﹖如果您毛髮倒豎,半信半疑以為巧合或穿鑿附會,就請翻翻書查一下,那晚究竟是誰吹簫﹖
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當身子向水裡走去,心頭盼的是鳳凰的再生。
蘅芷清芬,蘭渚鸞台,瑤池仙姑似乎在前面招著手。晶宮鮫室,水中月映著夢裡鳳影。冷翠濕衣裳,仙袂乍飄,風回雪舞,隨簫引去。
玉沉速香藕,花謝池柳琴,
說實在,天底下究竟有誰能夠接受別人篡改辛酸十年的作品﹖取代重於生命的靈魂﹖
同心翔比翼, 龍鳳舞天涯
曹雪芹《廢藝齋集稿》第二冊《南鷂北鳶考工志》
該圖案的改畫版還曾被選作中國郵政一九八零年五月十日發行的《風箏》特種郵票
丹心誓白首 仙蹤武陵溪
《比翼燕歌訣》曹雪芹
比翼雙燕子 同命相依依
雄羽映青彩 雌衣耀紫暉
相期白首約 互證丹心誓
展眉喜興發 顧眄神采奕
喁喁多深情 綿綿無盡意
引領矚遐觀 襟懷猶坦適
為築雙栖室 擷取連理枝
卜居武陵溪 仙源靡賦役
相敬誠如賓 真情非偽飾
偕隱豈邀名 淡泊實素志
連夜新春雨 花開不違時
牡丹已葳蕤 紅綠交相輝
彩蝶翩翩來 迷花不知惜
錦衣紈绔者 盡是輕薄兒
恥與儕輩伍 聯袂去雲霓
後記﹕
《南鷂北鳶考工志》的作者是曹雪芹。這說法過去曾遭到許多人質疑,如果他們有機會讀到本文,或許會改變想法。
除了風箏飄逸,曹雪芹的兩本書看似沒有什麼關聯,誰又會料到偕隱雙燕圖案設計的玄機﹖風箏之外的連理線索﹖隨著聯袂歌訣舞動的陰陽同體和紅樓聯魂﹖
宿雨花開,彩蝶翩翩,紅綠交輝﹔可還記得,楊妃戲蝶,牡丹還魂﹖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可又見著,晃動的出浴太真影﹖照圖譜學作風箏的人,或許會將曹公抒情的詩歌當作艱澀的武功秘訣,天書一般。
合理推測,雙童風箏指的應該就是比翼燕,青梅竹馬的一對,紅妝在前,公子在後。完全可以確認的,宓妃必然是美女風箏,讓過公誤以為是真人,就好像劉姥姥在怡紅院進入寶玉的房間見到一個不答話的女孩兒,接著觸動房中天宮鏡的西洋機括。您說,這事是不是有些巧﹖
素日最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蓋廟,賈寶玉來到水仙庵,裏面供的是洛神。原是曹子建的謊話,洛水之神,名曰宓妃。賈寶玉不拜洛神之像,卻只管賞鑑,雖是泥塑的,卻真有『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之態,『荷出綠波,日映朝霞』之姿。寶玉不覺滴下淚來,接著就焚荷包裡的兩星沉速,茗煙代許來生願。您說,這事是不是有些巧﹖
大觀園風箏放晦,寶玉取了美人風箏並矍子,放了半天,只起房高,就落下來,急得頭上的汗都出來了。黛玉笑道:「那是頂線不好,拿去叫人換好了,就好放了。再取一個來放罷。」黛玉見風力緊了,過去將矍子一鬆,只聽「豁刺刺」一陣響,登時線盡,美人風箏隨風去了,林姑娘的病根兒也放了去。接著天上來了個鳳凰風箏,要來絞鬥。您說,這事是不是有些巧﹖
讀到這裡,如果您對《南鷂北鳶考工志》《瓶湖懋齋記盛》作品真偽之辨還存有絲毫懷疑的話,那麼請理性回答一個問題﹕假設有人蓄意作假,存心偽裝曹雪芹或好友敦敏的作品,那人為什麼不用紅樓夢出場頻繁的「飛燕」,「玉環」,「西施」,「貴妃」,「湘妃」,「明妃」,「賈妃」,「元妃」,其他容易產生聯想的十二金釵,或五美吟,為美人風箏取名﹖現成的,熱門的,公認的,有來頭的,行情看漲的,孤芳自賞的,一概不用。為什麼偏偏選了一個潛伏紅樓夢的「宓妃」﹖
心有難言之隱,別有所願的賈寶玉,水仙庵看到神態仙姿的宓妃像,情不自禁地落淚。曹雪芹只說子建未提宓妃名,缺了真情的造假人難道正好靈犀一點通﹖可能嗎﹖
五十二回,寶琴送給黛玉玉石條盆水仙,黛玉想將它轉送給寶玉。循著一股仙氣熏過的藥味,朦朧之中我們似乎可以見到一條珠玉會真的線索,和一箋癒病除根的處方。
隨文化的傳承,基因的演化,美人的形象也留下歷史的蹤跡。「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灼若芙蕖出淥波」曹植的洛神賦,首次用「流風迴雪」「出水芙蓉」塑造宓妃的形象。
「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白居易藉著《霓裳羽衣舞歌》再將太真與宓妃的形象融合為一,跳珠撼玉聲,翔鸞唳鶴終。「疑從魂夢呼召來,似著丹青圖寫出。」
「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宓妃與太真的形影最終走進曹雪芹的夢裡,化身為警幻仙姑,「回風舞雪」。
附錄二 跋語
拉拉雜雜的長篇大論,終於見底,很感謝您的耐心。能夠平心靜氣地讀完此文,足以證明您不但有開放的心胸,應該也不是一個「假紅」迷。憑著對原版八十回《紅樓夢》的真心愛好,盼望也能夠激發您對曹雪芹真相的包容與關懷。
也許您有些訝異或疑惑,與課堂老師教的完全不同調,恐怕是邪說。那我們就一起問問老師,紅樓夢隱真事,曹雪芹借『通靈』之說,撰《石頭記》。這本書隱的到底是什麼事﹖
也許您無法接受這樣的故事,因為它不符合您對社會道德的期望,那麼就請您當成一趟短暫的旅遊,前往一個奇異的夢想世界。比起別人,或許您更能體會紅樓夢作者不容於現實社會的困境,更能理解作者編夢隱真的苦衷。如果您始終堅持治風整俗的倫理說教,還請換讀別本書吧﹗
言云荒唐痴,滿紙琴夢。淚解辛酸味,一把芹血。畢竟,紅樓夢是一本意欲聞世傳奇的談情說夢。「真事隱」夢幻識「通靈」,假借寶玉入紅塵,曹雪芹隱藏一段親身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故事。
雖然您架式十足,出手頻繁,但是拳拳皆虛,掌掌落空。為什麼呢﹖就讓我這麼回答,我們小時候都玩過捉迷藏的遊戲,從來只見過躲在樹後的小朋友,不曾見過有誰躲在樹前的。
請讓我再提醒您一句﹕假做真時真亦假。
買櫝還珠的寫實派,為《紅樓夢》絢麗的表象而棄置靈魂,像躺在棺木裏的財主,享受著別墅的華麗。敲鑼打鼓,吹吹打打,曾經不可一世的寫實派在《紅樓夢》虛構的理想世界迷了路,原地踏步兩個世紀,最終只好擁抱凄涼悲慘的結局,面對一片白茫茫,啞然失聲,萬籟俱寂。
寶玉挨打,要吃酸梅湯,王夫人拿兩個玻璃小瓶給襲人,裝著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寳玉後來命襲人將剩下的玫瑰露連瓶給了芳官,再轉交給柳五兒,也因此引出茯苓霜。投鼠忌器寶玉瞞贓,不爲打老鼠而傷了玻璃玉瓶,情節暗接揚州黛山林子洞的變身耗子精。判冤決獄平兒行權,查出彩雲偷露給環哥。大事化為小事,小事化為沒事。柳家的母女復職,秦顯家的轟去了魂魄,偃旗息鼓捲包而出。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住在紫菱洲綴錦樓的賈迎春,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良善,卻因償還家債,嫁給中山狼孫紹祖。陰陽數不同,遇到紛爭就怕惹事上身,渾號二木頭的迎春,和她的丫頭司棋,都是反向操作的隱喻人物,是開倒車的高手。曹公一面展示懦弱順從的後果,一面諷刺光宗耀祖的迂腐。
先秦·莊周《莊子·天地》:「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林有二木,一葉障目。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紅玉拿了荷包回來,不見鳳姐在山坡子上了,卻見司棋從石洞里出來,站著繫裙子,便問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沒理論。」 雖然司棋的突然出現,顯得有些莽撞冒失,她的應答有點讓人摸不着頭緒,卻是源自曹雪芹的精心設計。讀者一旦知道司棋所扮演的角色,就能理解這段劇情的深意。
司棋的答詞用句不是「沒留意」,而是「沒理論」,是不按正規程序的操作,好似從出口道進入高速公路。曹雪芹特意提醒讀者,反理論而行的司棋,是個可資借鑒的反面教材。紅玉是隱喻寳黛的人物,司棋反向而行,間接暗示出洞繫裙其實是莽玉桃花行的轉世指標。無有真假,鏡影相錯,司棋出石洞,而鳳姐不在山坡,她又哪兒去了?當然是稻香村。
賈母慶八十壽,大觀園收拾綴錦閣和嘉蔭堂作退居。二十八日家宴,兩府懸燈結彩,屏開鸞鳳,褥設芙蓉,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南安太妃點過戲,問起寶玉,賈母說他廟裏跪經,保安延壽去了。南安太妃接著細看黛玉寳琴,稱贊一番,又送金玉戒和腕香珠。另外有趣的是當南安太妃要見姐妹,賈母只令探春出來,迎春卻似有如無,以及酒飯之後的籠雀放生,隱隱展現曹公無與有的論理,籠和雀的意象,關鍵細節盡在言外。龍離竹下破籠,鳥入凡間成鳳。
賈母打發琥珀來叫灰心滾淚的鳳姐,鳳姐便洗面施脂粉,與琥珀同去。賈母親自問起送禮的圍屏,特別交待留下甄家的滿床笏大屏,和粵海將軍的玻璃炕屏。賈母留下鳳姐,尤氏,喜鸞,和四姐兒撿佛豆兒,並令人在十字街角結壽緣。淚滾心灰,草楊歌舞場。粉脂面洗,室堂笏滿床。壽喜鳳鸞豆,富貴結緣佛。佛豆,觀音兜豆蔻,營養成分高。悟空留靈水,佛手捧相思,願君多採擷,此物喻女兒。
賈母見寶琴從園里林姐姐屋里來,想起近日來的喜姐兒和四姐兒,便囑咐傳話,咱們家是「一個富貴心,兩只體面眼」。鴛鴦一徑往園子來,先到稻香村,沒見到人,再轉探春那兒,至曉翠堂,聼到寶玉說:「人事莫定,知道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輩子了。」 接著又聽到喜鸞用呆話囘瘋語:「二哥哥,你別這樣說,等這里姐姐們都出了閣,我來和你作伴兒。」
賈母叫喜鸞和四姐兒榻前同坐,而寶玉正為賈母捶腿,當時的首席卻是薛姨媽。鳳翥鸞囘,隱喻人物適時應景而至,加上一番鳳鸞栖息的遂心對話,顯示曹公的巧妙安排設計,表象雖撲朔迷離,但隱意卻境界深遠,頗耐人尋味。這幕寶玉在榻上為賈母捶腿的畫面,到了榮府元宵鳳求鸞的夜宴上,就換成琥珀拿著美人拳搥賈母腿。神不知鬼不覺,不僅場景暗中穿越了時空,戯中的角色也完成極具象徵性的偷渡,一畫勝千言。一個心,兩只眼,眼看面,心會體,通靈的關鍵。
《鳳去》: 芹謎解惑疑分身,寶玉靈通假隱真,秦女卿樓夢境幻,顰眉愁苦訴音琴。
《鸞囘》: 琴音訴苦愁眉顰,幻境夢樓卿女秦。真隱假通靈玉寳,身分疑惑解謎芹。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鴛鴦回園,角門虛掩,山石後桂樹陰下,尋微草處小解。趁月色,鴛鴦見紅裙子藏在石後樹叢,接著用戲語引出司棋和她的姑舅兄弟潘又安。
鳳姐押了金項圈換錢,夫人拿了十錦春意香袋進來質疑她,原來傻大姐在山石後面撿到香囊。晚飯後鎖角門,以查賭為由,抄揀大觀園。從紫鵑那兒查出寶玉貼身的寄名符,卻囘說寳黛之間分不清。池魚遭殃,晴雯遭浪蕩波及,入畫被查出私傳。表面看似亂無章法的抄檢,其實將大觀園的秘密藉著寓意陰暗的縫隙向外滲透。
從司棋的箱子裏面,抄出男人的錦襪和緞鞋,一个同心如意,還有一封情書,上面記著司棋曾送潘又安香珠二串,潘又安囘寄香袋表心意。曹雪芹利用潘又安和司棋的姑舅親戚關係,外加香袋和香珠的媒介,背道反向影射寳黛這對鴛鴦。當鳳姐看到大紅雙喜箋帖後,手握著贓證,卻覺軟弱發暈,下體出血。
司棋的婶娘秦顯家的,在大觀園内南角處上夜,又和林之孝家的素來交好。柳家的將茯苓霜帶囘交給五兒,分贈芳官,正巧遇到司棋和蓮花兒閙事厨房,將蒸雞蛋全潑了地下。爲人不依常情,做事不守規矩,總是沒有好下場。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 南安北靜角門關,各奔東西人生路。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司棋與紅玉說過同樣的話,兩人卻像對向雙軌的火車,擦身而過,背道而馳。穿花度柳廝出門,眉來眼去郎外逃,潘又安失去蹤影。去魂魄偃旗息鼓,司棋終被攆出園。
關鍵時刻,在角門關,潘又安外逃,賈寳玉入檻。天上一個鳳箏來絞探春的鳳箏,只見門扇大的玲瓏喜字箏帶響鞭,如鐘鳴一般也逼近來。那喜字果然與兩個鳳凰絞在一處。誰知線都斷了,那三個風箏飄飄搖搖都去了。吉時到,箏綫斷,體出血,鳳鸞舞,喜臨門。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鴛鴦女無意遇鴛鴦。從表象看是賈母慶祝八十壽,而本質卻在鋪陳矛盾與衝突,從七十一囘的囘目觀察,已經埋下骨肉離異的結論,和紅樓夢八十囘劇終的伏筆,預告鳥離籠的放生,去除今生病根是一道必須跨越的坎,才能換回來世喜鸞的歸來。
抄檢之後,芳官(影寳玉)去了水月庵,蕊官(影寳釵)和藕官(影黛玉)去地藏庵。王夫人趕走晴雯,賈母說寳玉是丫頭錯投了胎。迎春告辭,寳釵出園避嫌。寳玉探望晴雯後,三兄弟見過賈政得賞,扇珠玉環。寶玉囘園,摘冠解帶脫外衣,露出血點大紅褲。麝月說那是晴雯針綫,秋紋說那血褲配松花襖,石青靴,顯出靛青的頭,雪白的臉。雪芹借丫頭述説隱喻的意象,伏筆臨終前的寶玉。兩個丫頭捧著東西,一個文房四寶,一個冠袍帶履,正中寶玉的心懷,像送靈的執事走了。於是寳玉懷著檀香護身佛,去找黛玉,但丫頭囘說她已往寳姑娘那兒去了。
根據五行屬性,東屬木(春),西屬金(秋),南屬火(夏),北屬水(冬),土在中。黛玉為木,寶釵為金,寶玉為土。木,冒也。冒地而生。東方之行,從草,下象其根。沁芳溪從大觀園的東北角往西南角流。按那石上書云:當日地陷東南,紅塵中有座葫蘆廟,賈母見東南馬房失火,金釧兒墜亡東南井。怡紅院有西府女兒棠,寳玉見西南角海棠遮紅玉。芳園築向帝城西,大觀園的西南角門又叫聚錦門。
芙蓉影破歸蘭漿,菱藕香深瀉竹橋。藕香榭的西門有匾向外「穿雲」向裏「度月」,向南是暖香塢,賈母入西門進屋說要看畫,紫羯鳳便帶賈母出東門,見山坡上寳琴披著鳧靨裘雪下折梅,衆人笑說像是綺霰的艷雪圖,劇情對應東南方遇見花神的伏筆。大觀園的沁芳亭,清溪瀉雪,石磴穿雲。氣象萬千,隱喻展宏圖。駕鶴西遊,紫氣東來。穿雲度月,雪芹夢阮歸。黛的靈竅與釵的仙姿,結合造就完美的寳琴,暖泉出浴。裊娜風流配上鮮艷嫵媚,才貌兼美。太虛夢境,以靈代欲。畫裏真真,芹情可卿。
《東坡阮郎歸》:「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勻。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
湘雲臥石磴,紅香夢沉酣。芍藥飛花落,蜂蝶圍枕繞。泉香琥珀碗,月上梅梢頭。藕香瀉竹橋,芙蓉暖香塢。紫鳳鬼靈精,琴披鳧靨裘。粉妝砌東坡,折梅艷雪圖。醉歸會親友,雪肌玉容腮。紅猩影幻化,明月綺霰夢。
月遺長恨都門西,花萎馬嵬金雀泥。東海虛無飄渺夢,西厢金闕舞裳霓。
怡紅的玻璃大鏡,讓衆人迷路。出西南墻角,青溪轉大路。寶玉囘家入院,小廝們一擁而上,彩頭討賞,有解荷包,有搶扇袋的。黛玉一聼說,便賭氣囘房,絞剪尚未完工的香袋囊。其實黛玉送的荷包,寶玉一直藏在自己身上。伏綫千里,直到水仙庵許來生願的時候,寶玉方才將荷包裏裝的雙星沉速送進香爐。當然,荷包和香袋都是皮囊的代名詞,空皮囊就是一塊沒有通靈的石頭。賈寳玉對鏡做夢,聼到另個寳玉抱怨,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裡去了。
普通的鏡子,透過光影反射,複製相同而對稱的成像。紅樓夢,不是普通鏡子,是風月寳鑒,心理學和物理學的原理不大一樣,照的是正背相反的意象。靈對慾,陰對陽,無對有,假對真,晴雯對麝月,襲人對媚人,說起來有點兒抽象,所以得靠您用腦波去測試,頻率若是沒有對準曹雪芹的真性,未必能看得清楚。紅樓夢來回多讀幾回,遠離表象,先粗調試,趨近本質,再細調試,一旦起了共振效應,意象就會越來越清晰。
本來屬於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鳳被奶娘擅自拿去典當,用來開賭局,迎春寧可丟了金鳳,也不願生事。寶釵說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連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岫煙?黛玉說迎春是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戳一針,迎春不知噯喲一聲,而寶玉卻是噯喲連連。邢夫人說迎春和探春出身一樣,娘比趙姨娘強十倍,怎麼反不及探春一半?丫頭司棋的剛強性格,也與迎春的懦弱形成深刻對比。
太上感應,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所以我們可以總結迎春身爲陰陽算盤的煙氣,是風月寳鑒中極具參考性的重要形影。曹雪芹借用迎春為反襯做隱喻的對照,展現紅樓夢顯隱對立和因果循環的藝術。您的探隱鏡頭對焦了沒有?
倒著看紅樓夢,腸囘九曲,賈迎春債嫁孫紹祖。順著瞧紅樓夢,風月寶鑒,絳珠草淚還通靈玉。一體看正反兩面,有如過雙綫的馬路,看來往的車流,知道從哪兒來,曉得往哪兒去。東看看,西瞧瞧,左一根木頭,右一根木頭,軌跡對照比對,林的秘密就略知一二。
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寳玉在紫菱洲徘徊瞻顧。假語村中識真事隱,夢有起點,劇有終站,頭尾鏡對。吉時到,焚錢散福,雪芹功課完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夢甜香,好戯落幕,寳玉進城回家。
溪沐沁芳芍藥欄,孫猴入檻鬼門關。薰籠煙逸鳳翔翥,白雪紅梅迎喜鸞。
白玉比目,梧桐栖鳳。花梨(離)石案,佛手紫檀。寳硯筆筒林,汝窑水晶菊。煙霞閑骨骼,泉石野生涯。秋爽送曉翠,賈母宴姥姥,寳玉論遂心。煙雨石泉,脫胎新生。聼完喜鸞話,已是起更時,各自散歸歇。汝窯大觀盤佛手,蕉下杏客兜喜鸞。
和寳釵及黛玉看鶴舞,探春走到石榴樹下,要寳玉幫忙買畫,說她喜歡寳玉買的柳枝籃,竹根盒,和膠泥爐,並說要為寳玉加功夫做一雙鞋。寳玉兜了石榴和鳳仙落花,登山渡水去花塚,便聼到黛玉的葬花詩。寳玉是泥做的骨肉,黛玉是水做的骨肉,柳枝,竹盒,泥爐,石榴,落花,渡水,花塚,送鞋,鶴舞,鳳仙,曡曡堆砌的隱喻,樸而不俗,直而不拙,暗示探春骨肉分離的意境。
曹雪芹隱喻多軌,原本看似空無一物,一旦啓動雷達,檢測的屏幕就顯得密密麻麻。光是我一個雷達,就看到那麽多紅樓夢的隱喻,展現出輪廓概略。相信世上還有功能更强大的雷達,敏感度更高,就等著您開動。與其問道於盲,迷信權威,不如分析研判,自求己見。等到哪天雷達遍地開,曹雪芹的真事隱就全形畢露,細節一覽無遺。
曹雪芹的隱喻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像爆竹煙花,層出不窮,讓人嘆爲觀止。「重簾不捲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黛玉不喜陸游詩句直讀,然而當我們和下聯的隱句合看,「月上忽看梅影出,風高時送雁聲過。」就覺得意境深遠。
世間有一種悲情的錯愛,從陸游的《釵頭鳳》一路傳承。據説,陸游的母親討厭媳婦,便逼陸游休離愛妻,最終導致唐琬被迫改嫁。數年後,兩人偶遇沈園,留下墨詩園壁的典故。
宋代陸游《釵頭鳳》原名《擷芳詞》:「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寶玉邀秦鍾一起上學,秦鍾說可磨墨滌硯。學堂起嫌疑,茗煙護秦鍾,硯台亂飛。飛硯既隱飛燕,也隱飛雁。貴妃省親,寳黛釵都得到書和寳硯為禮物,猜謎「雖不能言,有言必應」寳玉偷偷泄底,賈母果然猜中硯臺。
劉姥姥見瀟湘的書和筆硯,便猜是公子書房。寳玉房内,筆硯和瓶花並放。寳玉用筆硯記錄鳳姐的欠條,和寳釵的作畫清單。寳玉怡紅夜宴後,硯臺下見檻外人請帖。寳玉入瀟湘,硯臺下見黛玉五美借詩自祭。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除了筆墨紙硯,各色箋紙,還有香袋,香珠,扇子,扇墜,花粉,胭脂等物。曹公的隱喻,搭幫結夥混江湖,網路四通八達,長臂管轄,無孔不入。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燈草夢甜香,魂香不久留。杜牧詩贈別,胭脂歸故里,硯臺(燕台)起新居,就叫脂硯齋。
宋代陸游:「城上斜陽畫角哀, 沈園非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鏁壁間塵。」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對表兄妹的戀情受到家庭的壓力而被迫離異。梅魂竹夢釵頭鳳,筆硯墨詩壁畫屏。閬苑仙葩,美玉無瑕。水月鏡花,奇緣虛化。枉自嗟呀,空勞牽掛。
《釵頭鳳》
春眠臥,顰眉墨,太虛幻境百年惑。靈花落,紅樓墮,天祥正照,捨本求末。錯!錯!錯!
邪風惡,焚琴鶴,抑真捧假誰之過?庸心懦,疑情惰,不除贅續,芹靈難妥。莫!莫!莫!
唐代司空圖:「閑韻雖高不衒才,偶拋猿鳥乍歸來。夕陽照個新紅葉,似要題詩落硯台。芙蓉騷客空留怨,芍藥詩家只寄情。誰似天才李山甫,牡丹屬思亦縱橫。賢豪出處盡沈吟,白日高懸只照心。一掬信陵墳上土,便如碣石累千金。聲貌由來固絕倫,今朝共許占殘春。當歌莫怪頻垂淚,得地翻慚早失身。中宵茶鼎沸時驚,正是寒窗竹雪明。甘得寂寥能到老,一生心地亦應平。」
魂捲珠簾脂硯齋,簫鳴弄玉鳳凰台。春風故里思顰豆,香斷秦樓真相白。
林黛玉海棠詩:「半捲湘簾半掩門,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冷燭無煙綠蠟乾,煙代表靈氣,對蠟燭而言,有煙就是生命發光發熱的證明。曹雪芹以隱喻寫意的方式,一縷煙代表一縷魂,他借用王維的詩,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展現生命的轉世藉由靈魂輪轉的意象。雨露霜雪的循環,藉著水氣雲烟而起變化。
探春起意,秋爽齋偶結海棠社。賞桂吃蟹,蘅蕪院夜擬菊花題。蕉客簪菊,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瓶花奪目魂溢器,硯墨畫眉氣集屏。蘅蕪畫菊,莫認東籬閑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賈母進蘅蕪雪洞,見案上有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就命人添上那架紗照屏。
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籬栽移圃蘅蕪,瓶供菊,菊粘屏。前門綠柳垂金鎖,賈府迎妃,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後戶青山列錦屏,貴妃入園,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瓶花逸香,金門玉戶神仙府。屏氣凝神,桂殿蘭宮妃子家。
紅香圃行令,香菱拿筆硯寫花簽,再擲瓶中,接著令官探春命平兒揀射覆。寶琴覆圃,湘藥私傳,雞窗引雞人,靈玉射寳釵,囘腸雁來賓,瓶討桂花油,石凳穿雲夢,芍藥鮫帕枕,紅香散落花。梅梢上月影,風急過雁哀。玉動珠搖,紅飛翠舞,蟾宮折桂,寶玉將園内桂花折了,插入一對聯珠瓶,孝敬賈母與王夫人。寄生草,草化花,空枝見血痕。血淚花,重畫眉,瓶花變屏畫。絳珠草,胭脂梅,身前身後事。入畫私傳,寶玉偷渡。畫裏出真真,夢中貫三生。
元代喬吉《折桂令·贈羅真真》:「羅浮夢裏真仙,雙鎖螺鬟,九暈珠鈿。晴柳纖柔,春葱細膩,秋藕勻圓。酒盞兒裏央及出些靦腆,畫幀兒上喚下來的嬋娟。試問尊前,月落參橫,今夕何年?」怡紅兩兩出嬋娟,流水空山有落霞,霞隔羅浮夢未通。寳琴丫鬟小螺,帶寳玉去瀟湘看冬閨集艷圖,合釵膀在黛身,委金鈿于草莽。梅花觀懷古,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柳夢梅拾畫梅花觀,杜麗娘出畫牡丹亭。春睡夢真仙,芳氣襲酒香。柳渚生叱燕,藕榭聞桂笛,塘月出鶴影。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香菱拍黛背,說鳳姐送兩瓶茶葉要她用新茶。寶玉燙臉,黛玉去怡紅,迴廊上看畫眉洗澡,鳳姐問起茶葉事。鳳姐送黛玉的暹羅茶,劉姥姥在鳳姐屋裏聽到的時鐘響聲,見賈蓉向鳳姐借的玻璃炕屏,全是洋貨。寶玉用扇墜換來的茜香羅紅汗巾,晴雯為寶玉補的雀金裘,斷箏除黛玉病根的小銀剪,也都是洋貨。
寶玉命麝月去鳳姐那兒取治頭疼的西洋膏子藥。晴雯通了氣,見金星玻璃的鼻烟盒,畫裏出個西洋赤身肉翅女子。接著寶玉出門看畫,在瀟湘見到冬閨集艷圖,和玉石盆裏的水仙。藥香攪花香,陰陽太極圖,臘梅出水仙。藥到病除,琴贈水仙。話說西洋膏子,畫來西洋羔子。
聽説,諸葛亮背誦曹植《銅雀台賦》,故意改賦為 「立雙台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因而導致後來的赤壁之戰。
修眉細細寫春山,松竹簫佩環。在皖城東郊,溪流環繞,松竹掩映著一座喬公故宅,後院有一口古井。喬公二女,國色天香,聰慧過人,遠近聞名。喬公二女秀色鐘,秋水並蒂開芙蓉。相傳二喬姐妹常在梳妝後將殘脂剩粉棄至井中,經年累月,井水泛起了胭脂色,便有了“胭脂井”的雅稱。
寶玉摘金釧兒耳墜子,又從荷包裏取香雪丹送她嘴,金釧兒說金簪兒掉井裏頭,是你的還是你的。王夫人大怒,金釧兒投了東南角上井,寳釵送衣過來。鳳姐過生日,寳玉在水仙庵賞鑑宓妃泥像,借香爐置井台,荷包裏取兩星沉速燒香,茗煙代寶玉許來生女兒願。
沉龍速鳳水仙庵,墜子金簪送雪丹。靈涌源泉許願井,香祈來世女兒還。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南京玄武湖的南側有雞鳴寺,寺内也有一座胭脂井。相傳,隋文帝南征,南朝陳後主聞隋兵將至,急急帶著兩位貴妃躲在枯井中,但不幸還是被捉,終投降。據説,陳後主後來葬在鳳凰台。陳後主《山燈》:「照耀浮輝明,飄颻落燼輕。枝多含樹影,煙上帶珮生。雜桂還如月,依柳更疑星。園中鶴未麗,池上鳬飛驚。」「重岫多風煙,華燈此岫邊。涸浦如珠露,彫樹似花鈿。依樓雜度月,帶石影開蓮。既有常滿照,羞與曉星連。」
聽説雞鳴寺觀音殿佛龕上的楹聯:「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坐南朝北佛菩薩,菩提明鏡偈參禪,正好符合寶玉的元宵燈謎,像嘆憂喜的鏡子。如此俗興雅趣的問答對聯,也挺貼切當前的情景:煙雨雞鳴寺,迷津紅夢迷,觀音朝北坐,胭脂井邊祈。
唐·李白:「天子龍沉景陽井,誰歌玉樹後庭花?此地傷心不能道,目下離離長春草。」元·陳孚:「淚痕滴透綠苔香,回首宮中已夕陽。萬里山河天不管,只留一井屬君王。」林黛玉:「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捨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物理無法解說靈的運作,化學沒有製作魂的程式。春榮秋謝虛花悟,婆娑寶樹長生果。 朱簾暮捲西山雨,靈河出洞脫胎骨。花果山,水簾洞,畢竟是孫悟空的地盤。姑且不論曹雪芹的仙風道氣究竟能不能跨出夢境幻遊、來生還靈如願,然而他的築夢卻是可心會而不可口傳,他的逐夢可神通而不能語達。世間凡人即使沒有上天通靈、下海求索的本事,識香痕、求真心、索隱情、還是可以辦得到的。
北宋-黄庭堅《水仙花》
陰陽離合,氣通血環。聾子不聞炮仗響,瞎子不知夢好了。神能通靈,光可鑒人。您的心還在續夢嗎?情寄假尾嗎?把贋品當作珍寶,不但説明了觀著的眼力,也展示出個人的品味。
過去以往,《紅樓夢》的隱喻和伏筆屢屢被當成寫實,貴表賤質,捨本逐末,錯到極其離譜的地步。心懷情,嚮往真,如今的讀者已然覺醒。喜歡看真景的朋友就請換個立場位置。壁畫看膩了,不妨參考蔡俊的分析解讀,換條入園觀景的途徑吧!清除靈水心河的淤塞,儘快脫離紅樓葫蘆幫。
巧機妙遇不可失,為寳黛申情義,讓世紀的誤解化錯返真。天時地利人和,為雪芹鳴不平,讓紅學的歷史翻開新篇章。既然我們不可能讓曹雪芹來遷就你我的世界,那麽就讓我們嘗試去理解曹雪芹的内在世界。
秦卿出殯路上,寶玉到莊農人家,上炕搖轉紡車兒,丫頭說你不會轉,等我轉給你瞧,秦鐘暗拉寶玉道:「此卿大有意趣。」鳳姐洗手換衣,而寶玉並不換衣,情不自禁地想著紡線停織機的丫頭。寶玉在村頭,見那丫頭抱著孩子,站著瞅他。寳玉身在車上,只得眼角留情而已。
茗烟寧府鍾情偷,夢錦卍兒不斷頭。首尾環接前後事,紡車轉線眼情留。
晋·郭璞:「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南朝·宋·謝靈運《山居賦》:「竹緣浦以被綠,石照澗而映紅。月隱山而成陰,木鳴柯以起風。水香送秋而擢蒨,林蘭近雪而揚漪。捲柏萬代而不殞,伏苓千歲而方知。映紅葩於綠蒂,茂素蕤於紫枝。風興濤作,水勢奔壯,于歲春秋,在月朔望。湯湯驚波,滔滔駭浪。電擊雷崩,飛流灑漾。凌絶壁而起岑,橫中流而連薄。始迅轉而騰天,終倒底而見壑。」
石頭本是地面冒出來的東西,煙霞雲氣是天上流動的東西,女媧拿石頭補了天,天地有了本質的交流,進入循環的狀態。生生不息,曹雪芹的紅樓夢,作爲承先啓後的環節,先有通靈玉的入紅塵,後有靈代慾的奔水月。陰陽太極,天地循環,雨露凝結水氣成珠兒,流入桃源的猴石洞,將泥作的男人轉世化成水作的女兒,這也可視為天道地理,命中注定,文化催生的結果。
《青梅煮酒》濁酒笑談論古今,浪花滔盡夕陽魂。曹公屈指從頭數,天下英雄獨使君。
天地陰陽循,風水輪流轉。深溝大壑之內,偶因風盪,或被雲催,略有搖動感髮之意,一絲半縷誤而洩出者,偶值靈秀之氣適過,正不容邪,邪復妒正,兩不相下,亦如風水雷電,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讓,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故其氣亦必賦人,發洩一盡始散。漢書.揚雄傳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
樓燒錦,夢移枕,鬚簾鐲,巾紅香,《紅樓夢》始於鬚眉不若裙釵,終於天齊廟燒香還願。靈通玉,玉通靈。寳黛本同體,所以說林妹妹本來也有玉,其實就是賈寳玉。榮國府收養林黛玉,雙格才正式化分。寳初見黛,送一妙字。妙隱少女,千里伏綫。靈見女兒之意,玉全殉葬之禮。西府海棠,玉入檻紅猩猩,琉璃世界。芸草死復生,絳珠化血淚,紅玉枝成鳳,木蘭歸故里,脂硯還裙妝。東山再起,琴出籠鳧靨裘,雪坡阮歸。
蟠龍繡鳳,百合長春。端正樓相思,昭君草長青。沉香亭春睡,靈竅畫仙姿。醉眠芍藥茵,情解石榴裙。驚鴻婉游龍,泥塑洛神像。茗煙代許願,寶玉變來生。三生雪芹,《紅樓夢》稱奇道絕的故事以靈代玉,絳芸軒芹情傳琴。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紅樓情痴名。
昨夜夢紅樓,遊仙泛絳舟。化吉逢獄廟,去尾齊天猴。
葫蘆廟裏葫蘆僧,紅樓夢外紅樓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魚目似珠,琉璃像玉。不辨假真,焉論紅學。表象之下求本質,靈鏡之中識真顏。探隱掘真,綱擧目張,條理隨清,八面見光。
探隱與冒險不同,循著通靈和會真的綫索,猶如獲取遊園觸魂,驚夢達真的通行証。賭很大,釵黛合,捨玉身,告別俗器,曹雪芹為夢想賣命,行徑相當冒險。堵很大,渡迷津,棄假像,換個視角,紅樓迷為真相出力,保證安全可靠。自盡不值得效法,真相不容得抹煞。
寶玉回廊弄雀,順沁芳溪看魚,兩隻小鹿突竄出來,正自納悶,見賈蘭拿弓演習騎射。紅樓隱真,香圃射覆。蕉葉覆鹿,射圃解味。溪圃習弓蘭射鹿,回廊弄雀釋餘芳。山放春,嬋仙姿,花神歸,洞遣香。箸夾花簽,行令射覆,寳琴射圃。芳氣襲人,溫柔和順,似桂如蘭。
麒麟洛浦夢思嫦,蟾魄素紗露隱妝。襲氣若蘭芹射圃,瑤台出浴滲肌香。
屈原《九歌·雲中君》:「浴蘭湯兮沐芳,華採衣兮若英。」《荊楚歲時記》:「五月五日,謂之浴蘭節。」宋·蘇軾《華清引·感舊》:「平時十月幸蘭湯,玉甃瓊梁。五家車馬如水,珠璣滿路旁。翠華一去掩方牀。獨留煙樹蒼蒼。至今清夜月,依前過繚牆。」吳文英《澡蘭香 淮安重午》:「盤絲繋腕,巧篆垂簪,玉隱紺紗睡覺。銀瓶露井,彩箑雲窗,往事少年依約。為當時曾寫榴裙,傷心紅綃褪萼。黍夢光陰,漸老汀洲煙蒻。莫唱江南古調,怨抑難招,楚江沉魄。薰風燕乳,暗雨梅黃,午鏡澡蘭簾幕。念秦樓也似人歸,應剪菖蒲自酌。但悵望,一縷新蟾,隨人天角。」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山有鏡面白石,字題曲徑通幽。轉過山坡,循徑探隱。花柳石泉,荼蘼木香。牡丹芍藥,薔薇芭蕉。盤旋曲折出石洞,水聲潺潺落花蕩。花照水,柳扶風。陰陽爭,死生分。鏡裏恩情,綉帳鴛衾。秋窗催雨,風颼羅衾。霞綃雲幄,嬌寰擁衾。杏子紅綾被,西子浣紗衾。馬嵬遺脂痕,衣衾留暖香。空室孤魂夢,抱衾舒金鳳。焙茗生裊煙,入畫出甄妃。剪燭斟黛茶,彩巾串釵臂。西廂待明月,牡丹還好魂。紅梅來春變,頑石化寳去。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可卿托鳳盛陽消,聚墨謝塘古硯凹。烹雪梅鐘鳴櫳翠,畫胭脂喜上眉梢。
青溪瀉玉,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諸人說:「當日歐陽公《醉翁亭記》有云:『有亭翼然』。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
宋·蘇軾〈石鐘山記〉:「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
尋尋覓覓,真事隱紅樓。冷冷清清,祕道無人行。點點滴滴,血淚隨水漂。凄凄慘慘戚戚,穿石落心頭。晦晦明明,雲歸岩穴暝,日出林霏開。花花鳥鳥,林深傳燕啼,芳野沁幽香。晴晴朗朗,雨過彩虹現,風來景象新。青青黛黛紫紫,水落見石出,翼亭泉沁芳,桂馥伴蘭香。
雪芹隱夢,芹溪沐芳,芹圃射覆,夢阮弄琴,女兒令曲。生綃畫扇盤雙鳳,等閑驚破紗窗夢。桂殿與山連,蘭湯涌自然,暖香出玉人。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金門玉戶聞紅豆,桂殿蘭宮見玉環。雪膚花貌西廂闕,袂擧風飄縹緲宮。傳情眉似黛,溫潤顏如玉,芳馥味若蘭。
渺渺樓紅眾夢幻,哀哀玉黛一情真。相思血淚擷芹豆,雙艷雪梅出畫琴。
葫蘆着火廟翻新,開竅智通佛展手。一點靈犀通,迷津知歸路。畫樓賞芹夢,珠寳渾乾坤,用心盤查。窗鏡鑒真相,玻璃清世界,水落石出。洞見症結,離合神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雪梅綻紅,春草映池。解紅樓夢,諒雪芹願。爲善得福,世間肯幫願助的有心人,能做的就是衡情酌理,棄謬知返,伸出援手,救芹出溝,除塵去污,還原《紅樓夢》珠清玉潔的本貌。
勢銳鋒爭,生機勃勃對決腐氣沉沉,清幽氣象對決惡賴富麗, 出神入化對決平淡無奇。誰也不知道,曹雪芹的華麗變身究竟是什麽神仙模樣?黛玉的靈氣和寳釵的仙姿合成何等窈窕淑女?然而,我們可以預見隨著紅樓夢的隱真面紗逐漸被揭開,紅學歷史的進展將見證寫實派從風光盛極的巔峰走下神壇。天地正氣輪自轉,歷史轉折在眼前,我們觸手可及,換道不要猶豫,眯眼不要瞌睡,更不要睡回籠覺。
紅樓世紀愁,假夢何時休?猶待眾清醒,芹魂天地悠。
但我們並不預期《紅樓夢》的真假現象會瞬間變天,畢竟慣性的力度往往大於理性,一個人想要戒癮必須克服十分艱辛解除依賴的過程,脫胎換骨不等同剖腹生娃一個手術就出院回家,更何況整體社會還要試圖維繫一個已然扎根上百年的文化體系。人欲解放靈魂,心先跨出牢籠。育苗需要播種適溫宜時的土壤環境,加上充足的陽光和水分才能迎來生機。
您或許有些着急,萬一那些已經上癮成性的天祥癮迷們,並不在乎紅樓夢的真或假,那又該怎麽辦呢?既然是癮,必然有自我犒賞,内在滿足的機制,理智的開關壞了,再多的勸説也難成效,再多的證據也無動於衷。其實這事是不用着急的,老神在在的曹雪芹早已有備案祕方,王道士的療妒湯,同樣也有戒癮的功能。人橫豎是要死的,死了還癮什麼?到時見效。
雖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糊塗人歸糊塗幫,但癮並沒有傳染的病毒媒介,而世上也沒有人從娘胎裏就帶癮出生的。雖説精神鴉片的推銷員,不會輕易放棄既得的利益,會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道貌岸然的包裝,天花亂墜的説辭,繼續售賣假貨,但這世上並不缺乏辨别是非和良心求真的明智人, 他們一旦知真之後,便不再昧心捧假。
假夢無夢,真夢有夢,讀者心如秤。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由假變真的主調,從舊變新的旋律,將紅樓夢的讀者與作者之間,透過情感的振動,起了超越時空的心靈共鳴。
黃鶴眺江脂硯齋,白雲千載鳳凰台。陰陽卍轉紅樓夢,綠水青山琴韻來。
紙包不住火,事實真相不可能永久被隱瞞。所以時間久了,只要清醒的人逐漸變多,選擇步出偏執牢獄,離開迷津上岸,用寬容的胸襟欣賞世間事,以理智的心態解讀紅樓夢,那麽眼前假夢汎濫的社會問題就自然而然地不再是個難題。清水見人情,明鏡照人心。人情世故,唯有真是美! 歷史韻味,情真萬年香!
是非顛倒錯成對,萬遍謊言豈變真?指鹿爲馬兩世紀,紅樓總算重拾夢。當沉睡的獅子逐漸覺醒,被掠奪的國寶就慢慢歸還中國。當沉睡的紅迷逐漸覺醒,相信被掠奪的紅樓夢最終也會原汁原味地歸還曹雪芹。畢竟,迷途知返,往哲是與。物歸原主,天經地義。天下哪有明理之人在自主思考,客觀審視之後,還會心甘情願爲虎作倀,認賊作父?
玉鎖金繩潮信灘,智深悟道五台禪。赤條來去寄生草,代父出征花木蘭。
賈母為寳釵過生日,寳玉對黛玉說,叫他們借咱們的光點戯。寶釵先點了《西遊記》,戯猴兒鳳姐接著點戯,‘劉二當衣’,由脂硯執筆,隱喻脂硯親筆寫當票,伏筆岫煙當衣入薛家鋪子。寶釵再點水滸傳的《魯智深醉鬧五台山》,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山木自寇,源泉自盜,被衆人視爲戯子演戯的黛玉,在戯完之後與寶玉明鏡對證參禪,巧逢娘娘送來燈謎,賈母便將燈謎粘在圍屏上。
在茆堂,眾人見寶玉牛心呆疵。牛心拐孤本屬於寳黛草寄生的前戯,看戯當時尚不見蘭兒現身在場。寳釵在戯後幫著襲人做活計,為牛心左性的小爺做了鞋。桃源靈水花魂載,活計沁芳死復生,讓人想起性子左強的秦鐘,上演重囘陽間那一幕。茗煙在書房得到母女傳承的夢兆,偷情丫頭卍兒左旋輪囘,娘西去,妞東來。
一旦有了寳釵停織機的積極參與,槁木的蘭兒才得機會登場,影響後半部的續局戯。玉骨鐵肌腸,將軍林四娘,捐軀自報主,出土青州香。芹圃引弓蘭射鹿,最終導致脂粉香娃雪啖膻,報恩牛乳蒸羊羔。紅樓夢的出去再回來,兒心女魂重新囘園省親,是一幅靈氣循環,天然完成的圖畫。
八月十五日三更子時,寇僧魯智深聞錢塘潮信,想起五台師父智真所囑咐的偈言, ‘聼潮而圓,見信而寂’,頓開金繩,扯斷玉鎖,及時醒悟,知誰是我,於是沐浴更衣,圓寂涅槃。
魯智深:「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賈寳玉:「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賈寳玉在沁芳亭聞岫煙賜言,‘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醍醐灌頂,寳玉回房寫了帖子,上面只寫著『檻內人寶玉熏沐謹拜』。八月十五日廟內上供,我佛立願眾生渡,苦海回頭來世修。芳官跟了水月的智通,蕊官和藕官跟了地藏的圓信。内戯配合外戯,有了燈影戯作爲對照參考,圍屏可供借鏡為鋻,讀者解味紅樓夢就如錢塘聞潮信,斷玉鎖,接金繩,識芹魂,知芹願;淚泉山木涌,薰沐玉人出,鏡魂屏畫還,從而曉悟《紅樓夢》沐浴更衣換裙背後隱藏的真相。
隱喻兼伏筆,曹雪芹用寧府的影子戯影射榮府的主場戯。可卿喪禮,佛僧開方破獄,傳燈照亡,參閻君,拘都鬼,延請地藏王,開金橋,引幢蟠。寅正,平兒請鳳姐起來梳洗,更衣盥手,吃奶子糖粳米粥,漱口畢,正是卯正二刻。鳳姐步入會芳園登仙閣靈前供茶燒紙。秦鐘向鳳姐問牌,寶玉猴向鳳姐身上要牌,巧逢消息傳來,二爺帶了林姑娘同送爺靈到蘇州。鳳姐帶寶玉和秦鐘到水月庵,也就是所謂的饅頭庵。鳳姐更衣净手後,見智能兒長得越發出息,接著安排張金哥在父母執意下退婚之事,導致一對情侶雙雙殉情。
宋代朱熹:「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石上花形瘦,塘前月影娟;廣寒迎素女,活水淌桃源。靈既通,心領神會,道已悟,靈空悟妙,清光下我們巧結不解之緣。何不齊心高懸秦鏡,雪洗千古奇冤?何不捐輸正直力量,為曹雪芹脫困助援?何不聆聽靈琴流水心聲,感玉潤,觸珠圓?何不迎接暖春和風,煦煦囘吹大觀園?何不讓真實版的《紅樓夢》,重新復本還原?
魏晋嵇康:「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臯,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
愁眉熬思心,燕歸紅樓夢。四季變化,從來不是直起直落,總是緩坡起伏,再着急也沒有用。花開花落,潛移默化。雲捲雲舒,日久人心。不爭一時,要爭千秋。回生起死憑醫術,妙手成春靠熱忱。鷄鳴時刻,曙光在望。情不唐捐,玉汝于成。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行而不輟,指日可待。毫無懸念,《紅樓夢》會有真相大白之日,曹雪芹會贏得遲來的正義。
唐·李白:「群峭碧摩天,逍遙不記年。撥雲尋古道,倚石聽流泉。花暖青牛臥,松高白鶴眠。語來江色暮,獨自下寒煙。」
桂花陰裏,凸碧堂品笛感淒清。湘妃竹上,凹晶館聯詩悲寂寞。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月影,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
據説,西遊的孫悟空大閙水晶宮,擂鼓撞鐘,說自己身上無衣可穿,龍王嚇得趕緊奉上鎖子黃金甲,鳳翅紫金冠,和藕絲步雲履。孫悟空穿戴停當,使動如意棒,一路打出水晶宮。
如期遠信錢江潮,水月英風彼岸簫。萬馬奔騰前綫報,領軍女將旌旗曹。
《真真女兒》易經畫裏出洋姬,西海水仙詠太極。身戴金絲鎖子甲,倭刀美女作詩奇。
真真女兒出現前,晴雯拿著金星玻璃洋煙盒,只顧著看畫兒,黃髮赤身女子,兩肋有肉趐。喂!您不要老盯著赤身看,要留心那對肉趐。寳琴入園之後,賈母特地送她一件鳧靨裘。而晴雯則是一邊攆了墜兒,卻又一邊拿著孔雀金線為準備上路的寳玉織補雀金裘。所謂閻王殿上喝悟空猴尿,伶俐媳婦投胎,雖是賈母說的笑話,卻也暗含佛手指下,情種傳承,轉世重生的隱意,象徵受精懷孕的脫胎換骨,龍去鳳來。
藥熏集艷籠,鐲鬚遣墜兒,畫眉鳥洗澡。曹雪芹藉著易經描述事物在微妙之處發生變化,人變,衣也變。烘雲為托月,岫煙黛轉琴,一出換一進,去則沐浴,囘則更衣,只為了襯托紅樓夢的核心大事:骨散靈離,佛照嵐煙;氣轉陰陽,有鳳來儀;顰兒理妝,喜出夢外;鸞歸故里,衣錦還鄉。
剝繭亂絲抽,織機紡錦綢。木蘭妝女貌,裳整返紅樓。
寶玉熏沐入檻,榴裙真真出畫。陰陽轉太極,茗煙夢還錦。不僅晴雯與麝月換了位,茗煙、伴鶴、鋤藥、掃紅,背著衣包,抱著坐褥,扶寶玉上白馬,隱喻的意象展示轉換到了臨界。晴雯之死,伏筆象徵寳黛的出局。寳玉出行的陣仗恍若出殯送葬,奶兄伴陪,榮貴籠環,瑞富引導,華錦貼身,出了角門,化成一陣煙去了。芍藥香夢雲伴鶴,榮華富貴錦繞瑞。玉碗盛來琥珀光,泉香酒冽醉扶歸。茗煙偷情卍錦還,鸞鳳徵瑞耀父母。
賈家老爺看上了石呆子的扇子,皆古人寫畫真迹,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石呆子拒賣,卻被抄了家,更導致二爺挨了打。寶釵命鶯兒找了棒瘡丸來與平兒。從表面看,是說石呆子和賈璉,但故事的内容卻影射賈寶玉拒棄畫竹扇子,寧死不屈挨打,而寶釵送藥丸給了顰兒。這兒的藥丸和秋窗風雨夕的燕窩是雙軌隱喻。
石獃子被抄了竹妃扇,不知死活,而顰兒卻得到寳釵贈的雙丸。寶玉入了畫,顰兒引香菱做詩,李紈再引她看畫。胭脂眉心米粒痣,誠心紅袖通仙樓,夢裏香菱得月詩,聞笛雞唱五更殘,精血沁芳誠聚亭,寳琴出畫入觀園,影娟寒魄自精華。王夫人認寶琴做乾女兒,邢夫人將岫煙托交與鳳姐兒。
曹雪芹以隱喻說雙格樓夢,寶玉心迷,襲人送扇,金釧情烈。金玉姐妹花,姓白似雪。元妃親下喻令,指名薛寶釵和賈寶玉入住大觀園。金釧兒一把拉著寶玉說:「我嘴上才擦的胭脂,你可吃不?」
寶玉摘耳墜子,荷包裏取雪丹送金釧。金簪掉井,彩雲同環去,寳玉一溜煙。恥辱含情死,金釧投東南井,寳釵送裹裳。逢金釧生日,寳玉水仙庵撮土为香,茗煙代祈來生願。潑醋鳳姐變生不測,花廳玉釧認鳳凰。寳玉用玉簪挑花露胭脂為平(顰)兒理妝,用竹剪絞並蒂秋蕙,並親送手帕往稻香村。
不是冤家不聚頭,臨風對月悟禪樓。雙真艷雪出胭脂,攏翠紅梅鳧靨裘。
紅樓斷尾揭秘,寶玉猴開玉鎖。猴子身輕站樹梢,葉落分離荷出水。天運無功理不窮,身如束帛氣如雷。琴邊衾裡更香黛,南坐北朝憂喜鏡。遊絲一斷向東風,風雨陰晴任變遷。元宵圍屏(顰)解燈謎,寳玉指手畫腳,如同開了鎖的猴兒一般,急扯著鳳姐兒廝纏。聽説齊天大聖闖天宮,在丹房灶旁見葫蘆裏煉就的金丹,就如同炒豆般的全吃了。鳧靨裘裏,石榴裙下,包隱藏密,劉二當衣,金釵還利。
倚檻人歸落翠花,抱衾婢至舒金鳳。寶釵倚檻,擲蕊引魚。黛玉釣餘,寶玉身後。海棠蕉葉,合歡燙酒。貴妃歸省,抱琴婢至。紅猩轉身,鳧靨寳琴。
賈政中秋夜宴說笑話,一個怕老婆卻喝了黃酒的男人。賈母笑道:「快叫人取燒酒來,別叫有媳婦的人受累。」接著擊鼓,巧到寶玉鼓止,寳玉作詩,得到父親送的海南扇。寶玉看黛玉釣魚,黛玉用烏銀梅花自斟壺,和海棠凍石蕉葉杯,獨飲黃酒,心口微疼,寶玉便取合歡花燙酒來,改成釵黛同飲。
海棠詩寶玉寫扇,雪招魂胭脂洗影。出浴太真偷梨蕊,捧心西子借梅魂。襲人捧連環洋漆盤,兩鍾新茶,寶玉喝一鍾,寳釵漱口一鍾,黛玉飲乾。茶酒扇杯壺盤產生錯綜複雜的意象,讓人聯想起寳黛釵在攏翠庵喝的梅花雪體己茶。一散換一合,襲人藉新茶將蕉棠玉鍾,環傳給梅雪釵黛,花吐胭脂。怡紅慶壽,群芳夜宴,沏女兒茶。
寳黛參禪立足境,釵解明鏡亦非台。藕香榭寫菊詩,寳玉勾題贅怡,『怡』字拆心台。霜前月下痴情種,潛度偷移立足境。籬畔亭前別圃移,寒芳留照魂應駐。殘枝無葉翠離披,衰草寒煙無限情。
如詩如畫,話藏隱喻,王維畫詩寫意,雪芹畫夢寫意。黛玉說王維的「渡頭餘落日,墟里上孤煙」套了陶淵明的「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裡煙」,香菱領悟歎道:「原來『上』字是從『依依』化來的!」依的字形從人從衣,依靠,遵循的意思。
紅樓效戲綵斑衣,層出叠見雪芹魂。金笠玉簑棠屐,海龍小鷹褂的寶玉;鶴氅成雙的釵黛,猩猩氈昭君套的騰雲孫行者,都不及金翠輝煌的鳧靨裘來得耀眼。賈母說雪下折梅的寳琴,比畫兒上還好。不論讀者觀賞用的是肉眼或是心眼,望之皆有所獲,只是象徵的内涵不同。俗雅共賞的衣裝,既是貴族名牌的顯富,也為靈魂基因的襲承,更是情真難禁的陳述。
襲人囘家探親送終,鳳姐看襲人頭戴金釵珠釧,身穿桃紅百花襖,蔥綠盤金裙,外穿青緞灰鼠褂,便送她石青天馬皮褂,平兒再添了一件鳳姐穿過的紅猩猩氈大紅羽緞雪褂子。襲人影射龍衣寶玉,平兒影射顰兒,曹雪芹用充滿象徵意義的衣裝,巧妙地訴說一個隱喻故事,影射探親家囘的寶黛藏著從猴兒進化成金鳳的轉換過程。草蛇灰綫伏千里,八十囘後獄神廟。杯泡茶的紅玉,身前轉身後,茶灑裙的茜雪,襲人和鳳姐扮演幫助通靈寶玉過渡的影戯角色。孫猴尿撒閻王殿,伶俐兒媳投鳳胎。
初見劉姥姥,鳳姐穿著石青灰鼠披風,手裏拿著銅火箸兒撥著爐灰,而一旁花容月貌的平兒則手捧著茶鍾,站在炕旁,適逢寧府為迎客借炕屏。寶玉坐在瀟湘舘的灰鼠搭椅,一面觀賞冬閨集艷圖,釵黛煙琴,合坐熏籠,一面細看黛玉屋裏寳琴送的玉石水仙,空氣裏彌漫花香混著藥香。爐火星燒雪褂,雀金裘晴雯補,寳玉將灰鼠斗篷披在晴雯的背肩。湘雲拿銅火箸擊手爐,黛玉提筆寫,寶玉乞梅詩,瓶中露,檻外梅,肩瘦衣沾苔。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麝月揭銅罩,埋炭鍬添香,山石飛錦雞。耗子偷香玉,墜兒偷金鐲,顰兒俏掩琴。水仙庵井台,寶玉燒爐香,茗煙祈女兒。賈母帶著灰鼠暖兜,坐著竹轎,先入暖香塢催畫,再去賞寳琴艷雪折梅圖。除夕祭賈祠,賈母讓寳琴坐灰鼠搭椅,椅下有銅脚爐。朦朦朧朧,一幅幅靜止的畫面,從炕顰茶鍾,到脂琴入祠,隱隱真真,意象串聯,爆發出一個煙生火動的故事。
清晨,披灰鼠襖的寶玉,聽襲人叫他,看見穿蔥綠襖,紅綢衣的晴雯,騎在紅褲綠襪的芳官身上,接著湘雲打發翠縷,找寳玉一起前往稻香村,賞詩桃花行。翠縷引陰陽,蔥綠配桃紅是身前色。靜日玉生香,黛山林子洞,耗子精搖身一變成小姐。翠竹生霞影,金鶯打梅絡,松花配桃紅是身後色。東風揭簾櫳,金盆進水來,泉蘸胭脂冷,簾櫳空月痕,茜裙傍桃立。桃花行,始為黛,終於琴。紅綻雨肥梅,雪坡見胭脂。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曹雪芹藉著換裳更裙以表象的變異,展現陰陽太極的轉世化易。補天石入世,通靈玉傳奇,洞水出花魂,攢金情撮土。玉釧親嘗蓮葉羹,金鶯巧結梅花絡。寶釵巧合認通靈,寶玉奇緣識金鎖。金星玻璃盒,晴雯指甲挑,洋煙通鼻竅,陽穴貼膏子。岫煙當衣,寶釵認票。斷玉鎖,開金繩。金綫補雀裘,晴雯金鳳指甲交寶玉,平兒贖囘累絲金鳳,金絲鎖子甲。木石身前事,金玉身後事;菩提明鏡台,菩薩勸回頭;環轉人化佛,泥塑洛水仙;靈鏡情參禪,芳齡繼仙壽。
芭蕉冉冉,士隱抱著粉妝玉琢的英蓮,聽僧人說到煙消火滅,心下猶豫,意欲再問,卻聽到道人說:三劫之後,在北邙山會齊再去銷號。
洛陽白馬寺,北依邙山,南近洛水。據傳,東漢明帝劉莊做夢,夢到西方有金人異神,夢醒後派遣使臣到天竺拜求佛法。三年後,西域高僧用白馬馱載佛經和佛像返囘洛陽。另外根據西遊記,西海龍王三太子,誤食唐僧的坐騎。後來小白龍被觀音菩薩點化,鋸角退鱗,玉龍就化成白馬。曾經,白馬把佛教經典帶進中原。即將,白馬把真實紅樓夢帶囘中原。
昔時漢帝夢神明,白馬駝經還洛京。後有雪芹夢水月,洛神囘雪沁芳亭。
水潺潺,亭翼沁芳溪。月嬋嬋,閣映宓妃影。心禪禪,靈悟紅樓夢。金絲鎖甲孫,畫裏出真真。詩賦昔樓夢,岫煙嵐氣林。旦為朝雲,暮為行雨。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霽月光風耀玉堂。姽婳於幽靜,婆娑乎人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先秦宋玉《神女賦》:「忽兮改容,婉若遊龍乘雲翔。既姽婳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
李商隱:「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嚙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當後代的世人仰望星月時,不僅能夠想象前代人豪放不拘的天馬行空,廣寒凄美的嫦娥奔月,還可以增添一份靈通情長的麒麟化鳳。隨著曹雪芹的真夢神遊,說不定也能沾上一點精華靈秀的仙氣。
琵琶低泣覓知音,莫忘沼泥草木人。疏影硯磨池映月,暗香墨動筆催春。
怡紅快綠護清煙,有鳳來儀玉成實。蘅芷清芬幽夢長,杏簾在望燕子梁。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維修紅樓夢,重啓停機紡,眉目傳深情,木蘭織新裝。梅月方塘夢,癡芹浴蘭香!探春使眼色,待書出,平兒來,這不是道家玄術,而是出其不備的用兵妙策。靈欲線牽魂影戯,輪回故事三生情。去的既是姽婳將軍林四娘,也是同生夫妻芸四兒,囘的則是綴錦喜鸞四姐兒。
紅樓夢的故事千變萬化,人物雖然繁星眾多,但最最核心的主題卻只有一個。江河匯於海,誠所謂,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千絲萬縷情,循著影子戯的隱綫,就可尋到屏後操手的曹雪芹,精血誠聚。紅樓夢活生生的人物,均出自曹雪芹的腦海。大觀園雄赳赳的遺址,只存在曹雪芹的記憶。若是讀者將自己放在中心,那麽紅樓夢是殘缺不全的。若是讀者將雪芹放在中心,那麽紅樓夢是玉潤珠圓的。
雙重人格,多層隱喻,表象看似錯綜複雜,其實紅樓夢主要是一個關於草木人的故事,有著單純的本質,和一個力求歸根的夢想,化幻為實。紅樓夢所隱去的真事,就是被邊緣化的曹雪芹,面對社會和父母不容的困境,試圖逆轉自身命運,夢想三生圓夢的藍圖:前生草,今生木,來世人。紅樓夢作者所經歷的夢幻,既穿越前世來生的天上人間,也突破太虛空靈的精神境界,從通靈癡情曹雪芹,進化到下凡仙女薛寳琴,既可以說是一個完美圓滿的理想,也可以視爲一場不切實際的幻劇。
《海棠春睡圖》胭脂白玉玫瑰膏,出水芙蓉琴艷嬌。世紀紅樓酣夢醒,啓封醃漬雪芹曹。
當然很有可能,曹雪芹未必真正相信自己來世蛻變的神話,然而他有不得不以假隱真的苦衷。他只是藉著紅樓夢虛構的故事,發泄無法逃脫精神牢籠的苦悶,暗中批判當時社會重男輕女的價值觀,嘲諷光宗耀祖的傳統包袱。即使在思想相對開放的如今,大多數的讀者未必願意嘗試去理解他的觀點,更何況身處兩個世紀前的封閉社會,一個無人可訴的孤魂。無可奈何花落去,荒誕無稽夢鳳翔,不合時宜世難容,神遊太虛紅樓夢,寂寞的他只能寫隱真的紅樓夢給後世的知己,破形器之有限,延靈氣之無限。
嗟悼石頭寳玉身,補天遭棄入俗塵。記奇問世紅樓夢,正面仿實背隱真。
假語村,真事隱。看似真,其實假。看似無,其實有。藉著紅樓夢表象與本質的對立,曹雪芹對人生哲學提出最深刻的反省。他說:「《風月寶鑒》是正面反面皆可照人的鏡子,帶它到世上來,單與那些聰明俊秀風雅人士照看。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要緊!要緊!」
肉眼看表象,心眼識本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文字當寫實,一目瞭然是正面。但見竹蕉葉,不聞肉粽香。隱喻解寓意,直視不達是背面。待解的是謎面,解開的才是謎底。聰明的讀者應審慎評估自己究竟照看了《紅樓夢》哪一面?是否錯認考題為答案?千萬!千萬!不要丟失俊秀要津。要緊!要緊!也別忘記風雅及時。
沉浮起落,弦婉脈悠,琴聲遠播。紅樓綉閣,碧紗霞影絳芸軒。稻香茆堂,春風十里揚州夢。在地連理,在天比翼。超凡脫俗,世外桃源。鏡花水月,氣象萬千。穿花度柳,撫石依泉。沁芳溪畔,烟霞籠罩。太虛神遊,靈境情界。崇光泛彩蕉出鶴,紅若施脂女兒棠。天地上演生死循環的故事,春夏秋冬草,雨露霜雪木,喜怒哀樂人。
俗世不容芹,畫眉愁蹙顰,紅樓環夢轉,化外譜仙琴。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妙法蓮華經》:「先以慾勾牽,後令入佛智。」智度菩薩母,方便以為父,一切眾導師,無不由是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紅樓夢哲學的核心精髓,就是闡揚以靈代慾,佛理通智。回頭,斷纖環接,夢由假化真。開竅,靈水出洞,智由無生有。
出了怡紅院,賈政的小廝搶走寶玉的荷包和扇袋。黛玉見而生氣,就剪了尚未完成的香袋。二人往王夫人處,見寳釵候在那兒,適逢林之孝上前報告:有一個宦家小姐,本是蘇州人氏,入了空門。那位帶髮修行的小姐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就下帖去請妙玉,並遣人備車轎去接。
貝葉遺文,觀音遺跡。精演神數師囑候,蠟屐遠來情得得。蓮華妙法,貝葉真經。李商隱:「憶奉蓮花座,兼聞貝葉經。巖光分蠟屐,澗響入銅瓶。日下徒推鶴,天涯正對螢。魚山羨曹植,眷屬有文星。」賈母見秦鍾形容標致,舉止溫柔,給了他一個荷包和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
張宜泉《晴溪訪友》:「欲尋高士去,一徑隔溪幽。岸闊浮鷗水,沙平落雁秋。攜琴情得得,載酒興悠悠。不便張皇過,輕移訪載舟。」尋源入雲蘿,不惜阮屐敗。芹溪《訪菊》:「閑趁霜晴試一遊,酒盃藥盞莫淹留。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鏡照菩提台,舟移詩客柳。
少小歡樂事,轉徙江湖間。前有江州司馬琵琶行,後來芹溪夢阮桃花行。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琵琶半遮面,整裳起斂容。鶯語認霓裳,花香識蜂腰。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絃絃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幺。大絃嘈嘈如急雨,小絃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水泉冷澀絃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闇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絃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撥插絃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文章造化,樓臺山水,紅夢甜香,煙火承襲,層次豐富,意蘊深遠。由不足產生渴望,由渴望產生夢想,由夢想產生智能,是促使人類文明進化的輪子。欲念,情懷,靈智,是紅樓夢的三個輪子,囘轉出八十的字樣,一轉戒慾,再轉定情,三轉慧智。世外築仙源,作者靈傳情,讀者心悟真。
院內安下屏架,煙火設吊齊備。各色花炮精巧,故事俱全。黛玉稟氣虛弱,賈母摟在懷中。王夫人也懷摟寶玉。吃了蜂兒屎的鳳姐則是輕狂地笑。滿天星、九龍入雲、平地一聲雷、飛天十響。花炮放罷,戲打蓮花落,撒得滿台。
良夜景暄暄,爭餅嘲黃髮。分瓜笑綠媛。香新榮玉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唐朝段成式:「花恨紅腰柳妒眉,東鄰墻短不曾窺。猶憐最小分瓜日,奈許迎春得藕時。」明代劉侗《帝京景物略》:「八月十五日祭月,果餅必圓,分瓜必牙錯,參差切之,如蓮花瓣形。」
影戲演假,故事射真。太極易陰陽,日月匕見石。得偶迎春時,鐘鳴喜鞭響。窗外蝴蝶挂竹梢,琴笑不如鳳凰好。玉(慾)放美人箏落地,林(靈)釋晦氣嫁東風。借力上青雲,綫斷病根除。香燒還願天齊廟,藥飲熟梨成仙湯。玉桂離合香轉秋,劇終斷夢八十囘。香菱隨釵絕前路,奠酒焚化玉起煙。
迎春得偶毀殘園,輪轉陰陽月影暄。已過吉時藥見效,瓜分體己雪梅媛。
琴箏紅蝙蝠,釵箏連七雁。七雁連靈峰,鴻福浩無垠。宋代薛嵎:「真誥巖前舊築居,夫妻雙化是仙期。至今耕隴桑麻地,全似桃源晉宋時。窀穸同晨符吉卜,親朋分夜別靈帷。詩書孫子名方盛,錦誥重因日未遲。」「神功開地秘,怪石盡為峰。佛界虛空造,龍居十二重。睛瞳隨境役,蟾兔及秋逢。卻憶謝靈運,嶺頭迷去蹤。」
「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黛玉聽了寶玉的玩笑,豎起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似睜非睜的眼,桃腮帶怒,薄面含嗔,指著寶玉道:「你這該死的,把淫詞艷曲弄來欺負我。」寶玉急忙道:「要有心欺負你,明兒我掉池裏變個大龜,等你做了一品夫人,我往你墳上馱碑。」不論是元妃或貴妃,都是正一品。
二人接著收拾落花,掩埋妥當。只見襲人走來說老太太叫你呢,於是寶玉別了黛玉,同襲人回房換衣。黛玉正欲回房,在梨香院牆角,聽笛韻悠揚,歌聲婉轉:「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便坐在山子石上,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字滋味,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細想著「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山石美眷似流年,淚落香離春去也,心痛神馳別世間。
寶玉說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的弱,於是開金剛菩薩散的方子: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龜大何首烏,松根茯苓脂,寶釵說那是天王補心丹。隱喻開藥方,寶玉似撒謊。驀然一回首,只見黛在釵身後抿笑,畫臉正羞他。金剛菩薩散,胎盤育新人。妙手藥囘春,果真顯奇效。寳黛內症痊愈,釵黛出畫羞笑。誠所謂,菩薩驗靈,益氣養血。天王補心,一帖病除。菩薩散金剛,蓼根烏娥眉,松脂生伏靈。
寶玉引用孔子語,歲寒知松柏之後凋。春梅綻雪,秋菊披霜。松生空谷,霞映澄搪。龍游曲沼,月射寒江。怡紅院,山石芭蕉,松下兩仙鶴;門前鬥草,羅漢松對君子竹。襲人展帕以梅花香餅粘松子招待寶玉。寳玉拿了襲人的松花汗巾,去交換茜香女兒汗巾。鳳姐拿了木套杯請劉姥姥喝酒,姥姥認木頭説是黃松。寳玉摘冠解帶,秋紋嘆物在人亡,血紅褲配松花襖及石青靴,越顯靛青頭和雪白臉。
張宜泉:「踏雪移筵地別尋,留連非只為知音。朝遊北海朋盈座,暮宿南州玉滿林。風起難停簾際響,雲寒不散砌前陰。酕醄盡醉殘樽酒,獨倚松窗調素琴。」畫裏真真的典故,則是出自唐朝杜荀鶴的《松窗雜記》。山北水南,檻内檻外,入畫出畫,正假背真。
松影一庭惟見鶴,梅魂竹夢已三更。怡紅倚松窗,瀟湘夢斑竹,梅魂駕鶴影。雞唱稻香村,鐘鳴櫳翠寺。若説稻香村地處沁芳的要津,那麽櫳翠庵就是位居轉世的樞紐。一邊是起站,稻香老農,霜曉竹籬,寒姿老梅,象徵心悴如槁。另一邊是轉站,攏翠琉璃,青松翠竹,胭脂雪梅,象徵妙獲生機。寒香撲鼻,寶玉立住賞玩,只見蜂腰板橋上,李紈打發人去請鳳姐兒。
寳黛釵在櫳翠庵喝了妙玉烹煮的體己梅雪茶,瓜分體,棄俗器,點靈犀。黛玉與湘雲在凹晶館悲寂聯詩,湘竹上,寒塘邊,水月奔,鶴影飛,然後齊往櫳翠庵吟續詩,烹新茶。石奇玉脂,木怪香銷。脂冰膩盆,枯木逢春。寳玉入檻乞梅,寳琴雪坡折梅。秋湍瀉石髓,沁梅香可嚼。
檻外硯帖叩芳辰,尋黛沁芳遇岫煙。元妃入園省親,焚香進寺拜佛。虎狼神鬼雪梅博,苦海慈航鐘寺鳴。妙玉說:收結還該歸到本來面目,不丟真情真事。隱喻故事解寓意,返璞歸真懂芹心。回頭是岸出迷津,返歸原貌紅樓夢。芝蘭謝庭,完璧歸曹,才算完善的收結。
中秋賞月,鼓傳桂花作詩,賈政稱玉環兄弟為二難,曹唐再世。玉環是雙關語,既指賈家兩兄弟,也射唐明皇的貴妃。曹唐也是雙關語,既指唐朝的遊仙詩人,也射自比温庭筠的作者。曹雪芹自居英雄,自命不凡的莽玉,有寳黛雙關的隱情,黛玉的丫鬟紫鵑,取花鳥雙關的深意。
紫鵑情詞試莽玉,雙關層叠展意境。寶玉對黛玉說,你不理我,我少魂失魄。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只在耳東西。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獨抱幽芳出繡閨,落花滿地鳥驚飛。
朔禽違雪,海鳥知風。茍曰含靈,咸思擇地。持擊缶之凡音,嗣操琴之舊事。持撾自警,割席相徵。花順應自然,鳥趨利避害。花草無法自主,鳥兒卻能擇地。擊缶歌烏烏,舉袖舞翩仙。與其靈自囚,不如魂脫困。破籠而出,尋找屬於自己的大地,不再聽天由命。
我們可以從温庭筠的詩句中,轉化出曹雪芹花魂婉約, 鳥魂思歸的意境。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香霧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西漢揚雄《蜀王本紀》:「望帝去時,子規鳴,故蜀人悲子規鳴而思望帝。望帝,杜宇也。」
賈赦拍著賈環的腦袋說,這世襲的前程竟跑不了你襲的呢。這段兄弟月桂傳詩,骨氣世襲的故事,其中隱喻暗含寓意深情:難兄難弟,隔世襲傳,曹唐再世,承才仙遊。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
銀蟾氣吐吞,人向廣寒奔。石往池心打,影留渡鶴痕。玉樓的明月,世代的層憶,古人的夢境,情意的傳承。我們不妨順接引申,解讀曹雪芹明月梅花來世夢,玄墓蟠香梅雪茶:唐明皇遊訪月宮,石落寶黛離,魂飛釵黛合,太真温泉浴凝脂。西廂金闕叩仙廳,春睡海棠花玉迎。金粟堆前梅雪綻,龍媒去盡鳥呼風。
霓裳彩衣仙,鳳頭錦鞋女。闌裏花春,雲邊月新。耀粲織女之束足,燕婉嫦娥之結璘。碧繶緗鉤,尾鳳頭。鞻稱雅舞,履號遠遊。花塵香跡逢石氏,倏窈窕而呈姿。瑤池仙子董雙成,夜明簾額懸曲瓊。上雲而垂手,轉盼而遺情。願綢繆於芳趾,附周旋於綺楹。莫悲更衣床前棄,側聽東晞佩玉聲。
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李商隱:「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明‧施儒:「天造南華境,山開六祖靈。樓臺入烟霧,鐘磬落青冥。靜浴曹溪水,親翻貝葉經。徧觀諸寶藏,塵夢一時醒。」
《唐才子傳》:「曹唐始起清流,志趣澹然,有淩雲之骨,追慕古仙子高情,往往奇遇而已,才思不減,遂作大小遊仙詩,記其悲歡離合之要,大播於時。」
曹唐有詩《仙子洞中有懷劉阮》:「不將清瑟理霓裳,塵夢哪知鶴夢長?洞裏有天春寂寂,人間無路月茫茫。玉紗瑤草連溪碧,流水桃花滿澗香。曉露風燈易零落,此生何處問劉郎?」流溪瑤草落桃花,出洞仙妃思夢阮。
曹唐再世,雪芹稻香村的桃花行是不是也同樣充滿仙子哀音的情懷,和感月染夢的意境呢?宸遊增悅豫,仙境別紅塵。從「世外仙源」到「杏簾在望」,就是一條從俗世紅塵,通往理想精神世界的紅樓棧道。
《如海薦西賓-花中貴妃》東風裊裊雪梅春,仙霧月廊脂硯顰。西府海棠春睡起,木蘭眉畫鏡芹魂。
瑤草艷花,流水落霞,幽夢隨紅,遊仙泛槎。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春江花朝秋月夜,杜鵑啼血猿哀鳴。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愛彼貌容,香培玉琢,美彼態度,鳳翥龍翔。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發軔乎霞城,返旌乎玄圃。赤霞神瑛,通靈玄機,蠢物寳玉。雪芹魂兮,鳳翥龍翔,桂岩素女。遊仙淩雲,發軔旌返。玄墓出發,玄圃歸返。
李商隱:「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罷織一相聞。只應不憚牽牛妒,聊用支機石贈君。」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花顏月貌的林黛玉,想到將來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忽聽山坡上有悲聲,抬頭一看,見是寶玉,便啐道:「呸!我打量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尋尋覓覓,悲悲凄凄。雕闌玉砌,天地玄黃。紅顏花落,夢囘泉路。
春去花埋囘換衣,池龜洛浦呈仙靈。笛韻淒清葬水月,木石天上別人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於中天,極娛遊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若即若離的美好,卻又是那樣地遙不可及。
登樓眺遠越時空,心有靈犀夢境通。桂殿蘭宮比翼鳥,龍翔鳳舞破蒼穹。
柳暗花明辨假真,豁然開朗知有無。迷津擡頭看北斗,出入擧足有捷徑。羊腸小道鏡白石,通幽曲徑入瀟湘。大觀園裏沁芳溪,稻香穿村世外源。花泣淚潺石洞出,清芬芹圃贖釵裙。岔流合匯轉迷鏡,平坦大路出怡紅。
好事多磨賈寶玉,蠢石鳳補遺天憾,靜極思動。
花柳繁華行桃源,溫柔富貴園大觀,真假紅樓。
三世纏緣酸楚夢,天長地久相思情。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縷煙,柳絲縷金纖。珠玉浴木蘭,暖泉出玉環,身前傳身後。一縷魂,琴音縷不絕。春化冰凍雪,風育新生芹。
變的是慾與情的表象,不變的是靈與智的本質。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瓶露檻外梅,血痕亦成灰。子規啼血,沐猿而冠,脫胎移骨,紅香女兒,玉棠富貴,胭脂畫顰,元春省親,報琴婢至。花夢解語: 心若槁木,意在東山; 寧移白首之心,不墜青雲之志。懸崖撒手,寳玉入檻。義無反顧,黛玉家囘。沐猴斷尾,難繼紅塵戯。刑天無首,猛志固常在。
一往情深闖鬼門,黃泉道上野孤魂。金蘭月照千秋夢,格定紅樓萬世芹。
湘雲苦勸寶玉:即使你不願意考舉人進士,也該常會會為官作宦的,談論那些仕途經濟,好將來應酬事務,日後也有個正經朋友。寶玉囘說林妹妹從不說這樣的混賬話。黛玉覺得他親熱厚密,不避嫌疑,聼了不禁驚喜悲嘆,果然是個知己。這一小段插曲故事,不但顯示寳黛之間心靈親密有如一己,同時還透露出曹雪芹的志趣性向:無意考擧仕途,不屑結交官宦;不喜場合應酬,恥與輕薄為伍。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太虛幻境,寶玉通靈,絳珠還淚,是天生一對風流冤家。曹雪芹自居英雄,視玉為器是表象,靈當氣質屬本色。瀟湘妃子,淚灑斑竹,林下得泉。曹公標林榜竹,承襲魏晋玄學,自喻名士風流,獨鍾情癡形忘,縱意詩懷琴抱,暗比竹林七賢,隱喻抒懷,氣轉陰陽,夢突紅塵,遨遊天地,思想脫俗,行爲放達,嚮往自由,批判迂儒,文藝求真。嵇康臨刑時彈琴廣陵散,雪芹離世前作曲紅樓夢,在在象徵傳承物外,發揚竹林精神的任性逍遙文化;脈脈含情寄托理想,涌現風骨文人的一股歷史潮流。
綴錦紫菱憶故人,承宗紹祖債遺孫,芰荷玉影秋池散,弦外之音誰撫琴?
花落水流驚鳥飛,柳條石洞春燕叱。謝池生春草,園柳出鳴禽。通靈寳玉曹雪芹,煙火氣息紅樓夢。香渡廣寒,沉速仙侶,牛郎織女,絳河槎遊。迷津現竹筏,掌柁木居士(絳珠),撐篙灰侍者(神瑛),回頭就是岸。桃花夾古津,流水出石洞,離俗趨仙界,人情通靈境。宰相肚裏能撐船,草木知己栖鳳巢。槁木死灰,餘燼復燃。浴火鳳凰,涅槃再現。紅樓真情,灰燼重生。(Phoenix reborn from the ashes.)
夢鄉 (五絕七首)
終日意惶惶,迷宮堵路墻。紅樓覓隱道,光閃啓靈窗。
夕月照西廂,牡丹釋暗香。東風翔比翼,箏斷燕囘梁。
典故据湘江,竹靈佔玉堂。黛石顰墨畫,雪景隱梅彰。
舊雨露結霜,小紅藏海棠。墜兒還密帕,喻戯影成雙。
胭脂鳳求凰,暖香羔子方。可卿托夢鳳,順逆轉陰陽。
織女會牛郎,泥裙換榴裝。蜂腰梅月夢,出浴舞霓裳。
對鏡畫眉妝,登亭溪沁芳。花魂葬冷月,鶴影渡寒塘。
(解寶黛謎)九連環的分與合
清溪瀉雪
ReplyDelete芍藥欄亭越牡丹,
羅浮梅夢沁芳還。
風流萬古憑文采,
血綻疏枝透素紈。
紅襯湘裙舞落梅
ReplyDelete遊園驚夢牡丹愁,
待月西廂曲徑幽。
淚灑丹青魂泣血,
暗香疏影染紅樓。
風月寶鑒
ReplyDelete幻境化虛靈殿空,西洋機括貫天宮。
風花悠蕩慾思動,雪月光奪靈意通。
眉黛煙青凝鏡畫,妝紅影玉渺池蹤。
鳳顏正照倒真假,曲徑直達白骨終。
悼雪芹
ReplyDelete紅樓探隱覓真門,蕉葉海棠封秘盆。
雙艷畫中迴雪夢,三生石畔轉霜魂。
青煙綠蠟晶珠印,白雪紅梅血淚痕。
鳳舞龍飛出幻境,情痴地老到天昏。
瑤琴
ReplyDelete錦瑟無端撫隱弦,瑤琴有意引真仙。
義山迷惘霧詩句,芹圃朦朧霜夢篇。
珠有淚明通碧海,玉生煙暖種藍田。
此情已就成追憶,素女至今困桂岩。
夢甜香
ReplyDelete香盡南柯填夢詞,情羈思縷報離時。
芳飄梗斷風箏線,絮逸枝連楊柳絲。
紅換榴裙芍藥圃,綠結杏豆芙蓉池。
花別水月起鸞舞,落去飛來芹自知。
好夢了
ReplyDelete滿紙荒唐作者痴,珠沉玉碎謝家池。
通靈真相昔不曉,還淚隱情今始知。
釵黛金蘭鸞配鳳,麒麟水月雄生雌。
飄零琴劍迷津渡,原夢歸芹尚待時。
鏡花梅
ReplyDelete紅帳女兒棠,茜紗月洞窗。
入詩縫縞袂,出畫轉霓裳。
曲徑幽疏影,白石詠暗香。
誰知立舞雪,曾是臥眠霜﹖
聽琴
ReplyDelete遊人浪涌大觀園,誰憫書中如玉顏﹖
和氣開吹眠眼柳,東風散釋苦心蓮。
潑汁聚葉樓前影,點墨攢花畫裡仙。
警曲聆聽驚醉夢,知琴切盼解芹憐。
牡丹芍藥綻西廂
ReplyDelete菱角池穿蓮藕塘,海棠拒虎不及楊。
荷殘蕉破夜聽雨,杏讓桃羞曉見霜。
桂殿蘭宮金玉戶,梅居竹舍茜紗窗。
芙蓉出浴裙石榴,梨院移菊度暗香。
風滿樓
ReplyDelete探真後徑影孤單,戲假前台眾鬧談。
弦外琴音心悟道,鏡中梅影性參禪。
掀簾雪雁待飛燕,編柳金鶯浴玉環。
美景良辰空浩月,賞心樂事自飄然。
桂妃
ReplyDelete拋珠滾玉是前緣,翔鳳飄然來世連。
樂事哪需人和曲﹖賞心卻待夢還原。
池中見影妝紅玉,月下聞音透紫弦。
何處良辰逢美景﹖清光巧遇在閒年。
紫菱過年,綴錦慶新
ReplyDelete九重離恨似光年,五內結情如眼前。
夢斷風塵真相隱,魂消水月幻緣綿。
頑石墮落形成霧,珠草度脫靈化煙。
虎去紅樓梅入雪,兔來玉殿琴出弦。
黛墨
ReplyDelete天地罕麒麟,共生陽亦陰。
春山愁灌蹙,秋水憂結顰。
塘映雙格影,鏡呈單個心。
悼紅尋夢夜,脂硯畫眉芹。
春望
ReplyDelete趁興登樓高,依樑空燕巢。
門前蕉綠葉,窗外梅紅梢。
遠霧雲和水,輕煙亭與橋。
琴聲香脂味,風向引頭瞧。
(誤刪,再重貼)
春箏
ReplyDelete天涯比翼去雙童,佛手香櫞挂月弓。
玉兔旋風逐踞虎,鳳凰回雪代蟠龍。
仙山煙繞春光外,俗世霧沉冬夢中。
一口早茶心肚暖,杏簾隔縫望蟾宮。
春遊偶逢
ReplyDelete陌柳拂風蹊徑桃,浮光掠影遇蜂腰。
情眉似語靈眸笑,腮逸暖香胭脂膏。
春風知冷暖
ReplyDelete青埂峰邊聞鳳鳴,大荒山上睹曦明。
殘垣斷壁尋真相,鉅細靡遺覓隱情。
綠玉除邪安黛淚,紅樓辨假慰芹靈。
畸人逐夢遇宵小,公道世間誰閉睛?
棠蕉臥雪圖
ReplyDelete桃源五柳潛煙炊,
孝化省歸重畫眉。
無有大觀真作假,
寫實盲雪笑王維。
碧紗櫥
ReplyDelete天機燒錦夢樓紅,鶴影寒塘渡月宮。
暮靄春霞臥芍藥,曉煙秋水出芙蓉。
橋迎七夕鵲織女,道遇三生石牧童。
入畫開屏跨鏡檻,方知寶玉黛靈通。
陰陽生機
ReplyDelete太極靈氣轉坤乾,春夢紅樓換玉顏。
夕月庭花潤筆墨,晨風階柳衍村言。
牧童笛訴前生事,素女琴掀來世簾。
遇難成祥芹許願,鴛鴦斷錦化塵烟。
盼春
ReplyDelete兔走鳥飛行色匆,
年關將到卻寒冬。
烏雲密佈春何在?
雨後天邊現彩虹。
月背取樣本(嫦娥六号6月25日成功著陸)
ReplyDelete採樣歸來訪月宮,
嫦娥鴻爪字留中。
辛酸千古石藏祕,
探隱塵知樓夢紅。
喜迎新春
ReplyDelete白雪陽春慶韶華,
抱琴婢至爆竹花。
鬼出神入紅樓夢,
警幻迷津快上筏。
二
ReplyDelete紅香綠玉影生霞,
脂硯雪梅鬟木丫。
煙上依依墟裏化,
花魂入月返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