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4, 2015

移民路 - 寒嶺悲劇

歷來﹐光環屬於勝利者﹐榮譽歸給奪冠人。然而也有例外的時候﹐加州的移民路正是如此。

州際八十號公路﹐每小時有上千車輛穿越內華達山脈﹐進出加州。很少人曉得一八四四年拓荒開路的首發蓬車隊﹐記得他們的成就或貢獻。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一八四六年追隨後到的蓬車隊﹐因為八十號公路所經過的最高隘口﹐正是以其領隊命名﹐ Donner Summit (唐納山口)。


為什麼一個尾隨前人腳步的後來者會贏得殊榮﹖ 難道他超越前人的成就﹖ 肯定不是﹐ 事實上唐納車隊中沒有任何一輛蓬車成功越過唐納山口﹐那為什麼又如此得名呢﹖



整座內華達山脈裡﹐比七千兩百英尺的唐納山口還高的巔峰比比皆是。但因為氣流受地形影響的關係﹐唐納山口卻是降雪量特多的地區。


唐納嶺每年迎來平均四百英吋的降雪量﹐二零一一年那冬﹐還超過七百英吋。今年冬季至今的降雪少於往年平均值的四分之一﹐是北加州持續乾旱的第三年。


即使是暖冬﹐厚厚的積雪﹐已讓人寸步難行﹐更遑論寒冬裡輪子深陷雪中的蓬車。


唐納嶺的名字得自唐納蓬車隊﹐雖是一百七十年前的故事﹐還是讓今人心驚膽戰。


一八四六年四月十六日﹐一個蓬車隊從伊利諾州春田市出發﹐前往二千五百哩外的加州。

六十二歲的George Donner 喬治唐納﹐過去曾經完成五度遷徙﹐經驗豐富﹐決定把握今生最後一次機會前往加州定居。他與弟弟﹐加上瑞德﹐三家結伴同行。

James Reed 瑞德預備以四個月的時間完成全程﹐相信八匹牛牽拉的豪華蓬車可以輕易勝任長途跋涉﹐他信心滿滿地帶著七十歲的老岳母同行。

地老天荒﹐人老腳慌。瑞德的岳母不堪顛簸﹐五月底在西進半途中終死異鄉。

殊途同歸﹐在西行沿路﹐有其他蓬車陸續加入他們的行列﹐一道前往加州。車隊最後有二十三輛蓬車﹐一共八十七人。

七月二十日﹐車隊途經懷俄明州﹐瑞德和唐納採用Hasting (嘿思停) 小冊子的建議﹐放棄沿河流的移民老路﹐決定冒險抄沙漠捷徑﹐希望能節省上百哩的路程。

沙漠翻山走直線﹐地圖上看似容易﹐但真走起來﹐完全出乎想像。車陷泥沼﹐欲速反慢﹔ 翻山無路﹐寸步難行﹐難關重重。

九月二十六日﹐他們艱辛地走完捷徑﹐接回原本老路。捷徑非但沒有如預期那樣﹐ 為他們節省三星期的車程﹐反而較走平常的老路多浪費了三個星期。時間的推延和精力的消耗﹐事後證明是唐納車隊的致命傷。

十月六日﹐在內華達州﹐瑞德與隊友發生爭執毆打﹐以刀傷人﹐致其死亡。大隊開會﹐眾人多數決定將瑞德趕出車隊﹐任其自生自滅。

或許不少隊友下意識覺得瑞德應該為車隊多走冤枉路的決定負責。因為起初曾有人勸阻他走捷徑﹐但瑞德獨斷拒絕﹐如今遭到驅除﹐罪有應得。然而﹐受到懲處究竟是禍還是福﹖又有誰知﹖

四十三歲的瑞德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車隊。茫茫大漠﹐既沒有旅店客棧﹐又不可能走回頭路﹐孤家寡人沒得選擇﹐只能帶著女兒偷偷送出的食物﹐快馬加鞭﹐獨自先闖加州。

十月二十八日﹐瑞德終於擺脫死亡的陰影﹐安全抵達加州的 Sutter's Fort。

瑞德心想大隊人馬應該隨後就到。等待幾天﹐不見車馬蹤影。又過幾週﹐還是杳無信息。瑞德惦記車隊裡的家人﹐四下哀求﹐請人出力救援。

然而﹐在蓬車隊從東部出發後不久﹐美國就與墨西哥宣戰﹐此時加州的白人人口極其稀少﹐正全力忙著禦敵準備應戰。再加上冬季早雪封山﹐大家縱使想伸援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十月十六日﹐蓬車大隊抵達內華達山脈的腳下邊緣﹐人疲糧缺﹐牛馬乏力。十月十九日﹐ 車隊的探路先鋒Stanton史探通帶回驢子﹐食物﹐和兩名印第安嚮導。好消息﹐目的地就在山脈的那一頭﹐指日可待。眾人興奮﹐他們決定休養五天﹐再上路翻越山脈。


這個錯誤的決定﹐使車隊喪失了在降雪前闖關越嶺的黃金窗口。有句俗語﹐行百里路半九十。但對唐納蓬車隊而言﹐卻是行百里路半九十九。

八十號公路向西﹐迎向遠處的唐納山口。

車隊出發越嶺﹐沒多久唐納家的蓬車主軸斷裂﹐使二十二人滯留在Alder Creek。車毀偏逢連夜雪﹐那年大雪來得特別早。唐納家缺乏壯丁﹐沒有伐木蓋屋﹐只在溪邊搭了簡單帳篷。

 拓荒者銅像﹐餐風飲雪﹐精神抖擻。二十二英尺高的底座﹐是當年積雪的厚度。

十月底﹐隊裡其餘的蓬車搶先行﹐三度試圖雪裡闖關﹐皆告失敗。六十多人只得在湖邊紮營蓋屋﹐等待雪融之後再走。其中一家人佔住在少年謝冷博個兩年前曾住過的小屋。


過了感恩節﹐隨車隊長征的牛馬都先後被宰殺﹐充當糧食。十二月中﹐當第一位隊友因體力不濟而死亡後﹐眾人深受刺激﹐了解坐等援助不是辦法﹐脫離困境才是唯一的生路。


十二月十六日﹐十男五女和兩名印第安嚮導組成的敢死隊﹐穿上雪鞋徒步出發。雪埋的山路﹐難以辨認﹐只能硬著頭皮﹐向大約的方向亂闖。其中兩人不撐﹐折返湖營。六天後﹐他們隨身攜帶的乾糧吃完。接著一連好幾天沒東西吃﹐誰也沒力氣再向前走﹐ 大雪毫不留情地迎面而來。

飢寒交迫﹐曾為車隊帶回糧食的探路先鋒史探通第一個餓死。接著﹐隊員相繼死去。一息尚存的隊友﹐被迫開始烹煮亡友的屍肉充飢。兩名隨史探通運送糧食的印第安嚮導則遭到槍殺﹐當作食物。存活者終於得到繼續上路的力氣。

一月十二日﹐憑著誤打瞎撞的運氣﹐敢死隊闖進一個印第安人的部落﹐當時他們只剩下兩男五女。印第安人將食物分給這些受盡折磨不成人形的隊員。一月十七日﹐ 印第安人引領他們到一個白人的農莊﹐Johnson's Ranch。這兒莊主本是墨西哥人﹐ 但一年前被殺。

駭人聽聞的消息在加州移民拓墾區傳開﹐美墨戰爭的威脅被擺在一邊﹐救人變成第一優先。第一救援隊七人組二月四日出發﹐二月十八日抵達湖營﹐發現那兒十三人已死﹐其餘人瘦弱不堪。他們挑選比較年輕健康的二十三人先行﹐湖營留下二十一人﹐Alder Creek 留下十二人。

下山途中﹐有兩人體力不支死亡。路上遇到瑞德率領第二救援隊上山﹐瑞德的太太聽到先生久違的聲音﹐激動地跌坐在雪堆中。走出山區﹐進入村莊﹐一位過於飢餓的隊友搶食物時狼吞虎嚥﹐將自己噎死。誠所謂﹐樂極生悲﹗

第二救援隊三月一日抵達湖營﹐帶領三個大人和十四個小孩下山。路上也有三人死亡。第三救援隊上山時﹐半路發現前隊有一部份落隊走不動的人﹐便帶他們下山。

第三救援隊三月十四日抵達湖營﹐帶出五位剩下存活的孩童。領隊喬治唐納因傷發炎﹐此時已是動彈不得﹐奄奄一息。他的夫人當時還很健康﹐但她拒絕拋棄丈夫﹐ 自行離去。唐納夫人只讓救援隊帶走身邊的孩子﹐她卻因而失去再見他們的機會。

最後的搜救隊四月十日到湖營時﹐發現車隊僅剩一人靠烹煮死屍存活。等那人走出山區﹐已是一八四七年的四月二十九日。離車隊初始由東部出發的日期﹐已超過整整一年。

八十七位拓荒者和兩位嚮導﹐結果只有四十八人存活。老的和幼的被淘汰。女生比男生更容易存活。或許這就是自然的規律﹐上帝的偏好。


唐納湖

領隊喬治唐納不但沒有到達以他命名的山口﹐也沒有見過以他取名的大湖。他與弟弟都死在六哩之外的 Alder Creek ﹐蓬車壞掉的地方。在加州定居長眠﹐也算一了平生心願﹐山水相伴﹐與雪為鄰。

唐納事件傳開後﹐震撼人心﹐那一年往加州的蓬車變少了。但一八四八年加州發現金礦﹐卻又掀起潮湧的淘金移民潮。大部份的蓬車隊避開傷心地﹐選擇由摩門教徒開闢﹐經由卡森山口的移民路。

唐納湖

頗令人大惑不解的一點。為什麼飢寒交迫的移民們沒有想到在湖邊釣魚呢﹖ 少年摩西一個人能撐三個月的地方﹐為什麼那麼多人反而只能坐吃存糧﹐別無辦法﹖


湖水拍擊岸石﹐濺起的浪花在冷空氣中凝結﹐它們就機靈地擁抱一起﹐躺在石頭上曬冬陽取暖。難怪有句成語說﹐冰雪聰明。果真如此。

唐納車隊雪困的故事誠屬人間少有的悲劇﹐隊員們不僅無奈地面對生與死的挑戰﹐ 還必須在吃或被吃之間作抉擇。

我們慶幸不必面對這樣的難題。若有人選擇寧願被吃﹐或許會得到許多按讚的朋友爭相邀請當同行的夥伴。

因飢餓而失去母親及其他五位家人﹐十三歲的少女 Mary Murphy﹐ 倖存後寫下這樣的心裡話﹕
"I hope I shall not live long, for I am tired of this troublesome world and want to go to my mother"
(我希望自己不會活太久﹐很厭倦這可恨的世界﹐我想去母親那兒。)

瑪麗後來嫁給Johnson's Ranch的莊主﹐不甚幸福。離婚後再嫁淘金致富的 Charles Covillaud﹐他設了一個新鎮﹐以老婆名字取鎮名叫瑪麗村 (Marysville)。瑪麗三十四歲去逝。

Ellis Lake﹐ Marysville

我們下山時途經瑪麗村午餐﹐照了一張小鎮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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