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路 - 求生少年

雷諾城位在內華達州與加州的邊界﹐是北加州往東﹐深入美國內地的必經之地。

從旅館的窗口望向雪後的雷諾﹐可看到十九世紀開築橫貫新大陸的鐵路﹐和二十世紀建造的林肯公路 (也就是右邊的州際八十號公路)﹐這兩條要道與 左邊的Truckee River 匯集在 395 號公路的交叉點。

從紐約到舊金山的林肯公路﹐是美國第一條橫貫大陸的公路﹐建於一九一三年﹐為的是趕上一九一五年舊金山舉辦的巴拿馬太平洋國際博覽會。

林肯公路在進入加州的這一路段﹐就是沿著原始的拓荒移民路。就讓我們回顧一下一百七十年前美國拓荒移民蓬車隊到加州的故事。

坐在暖氣的車裡﹐快速行駛在寬闊的道路﹐只覺得眼前白雪覆頂的大山很美。老實說﹐這樣的旅遊是很難體會首批移民們初次見到此情此景的感覺﹐必然有天壤之別。前途茫茫﹐何處是路﹖ 或許心頭一揪﹐或許無名恐懼。

在加州屬於美國之前﹐在還沒發現金礦之前﹐美國東部就有一批來自歐洲的後裔﹐一心嚮往西部拓荒。當時美洲的西部還是印第安人出沒的領域﹐而美國內陸中部還有許多尚未開發的土地﹐那麼這些人為什麼選擇冒險呢﹖

並不是出於尋求財物慾望的滿足﹐當時許多墾荒移民之所以向西挺進﹐是因為來自宗教的理念。他們相信上帝要在美洲大陸﹐從大西洋岸到太平洋岸﹐建立屬神的新王國﹐而往西拓荒則是上帝交付給他們的使命。赴湯蹈火﹐義不容辭﹐別無選擇。

根據聖經的記載﹐公元前13世紀﹐摩西率領被奴役的希伯來人逃離古埃及﹐前往一塊富饒的應許之地﹐流著奶和蜜的迦南﹐也就是今日的巴勒斯坦。十九世紀上半﹐美國許多往西拓荒的移民也抱著類似的理念﹐一如當年出埃及的猶太人。

 哥倫比亞河 (攝於二零一二年九月)

一八三六年起﹐西行移民的蓬車隊﹐主要沿著奧瑞崗行道﹐前往哥倫比亞河口華盛頓州的舊城溫哥華 (Fort Vancouver 我有一篇舊遊記﹐借貼花想集一角﹐容日後再複製過來 ) 。直到八年之後﹐才有第一批移民蓬車隊前往加州。那時的加州還屬墨西哥領土。

舊城溫哥華  (攝於二零一二年九月)

一八四四年五月二十二日﹐由四十輛蓬車組成的大隊從愛荷華州出發﹐沿奧瑞崗行道向西行。其中十一輛蓬車載著五十人﹐八月十五日在Fort Hall (今愛達荷州) 脫離主隊﹐轉向西南方向﹐往加州行去。在此之前﹐到加州的少數移民都是繞經海路﹐還沒有任何蓬車隊由陸路成功到達加州﹐他們試圖作一次新的嘗試。

車隊沿著Humboldt River進入內華達州﹐移民抱著希望那西向的河流能引領他們到達加州的出海口。選擇沿河而行﹐同時也為了保障他們與隨行的牛馬有維生所需的水草。然而﹐六個星期後﹐他們發現Humboldt River 原本是條大河﹐但在荒漠中一路越流越窄﹐最後並沒有期望中的出海口。溪水消失在大漠之中﹐不見蹤影。

正值猶豫不前的當頭﹐一位印第安人酋長 Truckee 突然出現他們眼前﹐指引他們前往另外一條河流。移民們半信半疑﹐但別無選擇﹐只好跟隨前去。當再一次見到河流﹐他們感激地將它命名為 Truckee River。

Truckee River

沿著 Truckee River﹐他們逆水西行﹐終於進入內華達山脈。越行越高﹐但有峭壁梗阻眼前﹐他們派數人先行探路﹐車隊在湖邊(現今的Donner Lake)紮營休養。隊員們決定一分為二﹐車隨大隊走北路﹐小分隊行南路。

十一月十六日﹐一個六人分隊騎馬先行﹐沿Truckee River 行到盡頭﹐抵達大湖的出口處﹐這是白人第一次來到太浩湖。

 太浩湖

稍早幾個月前﹐探險家John Fremont 在該年的二月十四日﹐曾經在萬呎高的紅湖嶺﹐ 遠遠望到太浩湖﹐但他並沒有親自到達湖岸邊。

 紅湖嶺 Red Lake Peak (攝於二零一三年十月)山腳下為紅湖

六人馬隊沒有找到可容蓬車通行的途徑﹐就繼續西行翻嶺﹐沿著河谷騎騎走走﹐終於在十二月十日﹐抵達沙特堡 Sutter's Fort。然而﹐蓬車主隊的其餘移民﹐就沒那麼幸運。

山壁陡峭﹐蓬車大隊始終找不到能讓蓬車通行的路途。這時大雪開始降下﹐領隊及時決定留下六輛蓬車﹐將剩下的五輛車分解﹐用多次分批的方式﹐以牛馬運馱﹐繩索前拉後推﹐強行硬闖。

十一月二十五日﹐越嶺闖難關後﹐移民重組蓬車再裝貨。四十二人分乘五輛蓬車繼續往前﹐其中包括一位在半路出生的嬰兒﹐還有一位待產的孕婦。

三名隊友自願留下﹐看守滯停的六輛蓬車。他們砍伐附近的樹木﹐搭建臨時避難的小屋﹐準備靠宰殺一頭牛過冬。三個人之中﹐有位年齡剛滿十八歲的少年﹐他的名字叫Moses Schallenberger 摩西﹑謝冷博個。

 少年摩西困守嚴冬三月小屋所在地的紀念碑

大雪鋪天蓋地而來﹐日夜不停。從前在東部﹐雪後三天就融化﹐如今在山區﹐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舊雪未化﹐新雪又來﹐越積越高﹐直到門前的堆雪快要超過小屋的屋頂時﹐三個人才警覺大事不妙。再加上留存的糧食不足﹐繼續等下去﹐必死無疑。

三人商量後﹐決定棄守蓬車。輕裝攜帶餘糧越嶺﹐為自己殺出一條活路。雪地行走特別困難﹐速度極其緩慢。入夜天黑﹐不見五指﹐寒風冷吹﹐三人縮成一團﹐無法成眠。

第二天﹐已耗盡體力的少年﹐因兩腳抽筋﹐無法跟上其餘兩人的步伐。極端失望之餘﹐少年摩西只能與兩人告別﹐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越行越遠的身影﹐心中盼望自己還有掙扎的餘力重返小屋。

越過高嶺的五輛蓬車﹐緩慢續行了兩星期﹐直到山腰的河谷。一因孕婦臨產﹐又因拖拉蓬車的牛隻﹐被大夥當作求生的食物﹐車隊已無法繼續前行。好在他們已遠離巔嶺地區﹐海拔較低的谷區積雪比較少﹐於是他們就地紮營待救。幾個隊裡的男人﹐徒步出發前往 Sutter's Fort﹐請求救援。

隔年的二月二十四日﹐救援隊終於抵達營地。苦等獲救﹐眾人喜極而泣﹐然而心頭掛牽的﹐唯獨剩下困在山區裡的少年﹐生死不明。一名救援的隊友自告奮勇﹐重返三個月前棄置六輛蓬車的舊營﹐探尋少年摩西的下落。

當救援隊友艱苦抵達小屋時﹐喜出望外地發現少年還好端端地活著。少年摩西靠著蓬車隊留下的槍支﹐和捕捉野物的陷阱獵食求生﹐孤獨地在冰天雪地存活了三個月。

隊友幫少年做了一雙好走的雪鞋﹐兩人上路﹐終於順利走出大山。

唐納湖南岸的山脊被命名為Schallenberger Ridge 謝冷博個山脊﹐紀念在此獨居的少年摩西。

摩西﹑謝冷博個六歲時﹐父母雙亡﹐由已出嫁的姐姐撫養。十七歲﹐隨著姐夫和姐姐踏上移民加州的征途。一八四五年姐夫成為加州第一位有執照的專業醫生。姐姐也是首批到達太浩湖六人小組的成員。一八五零年﹐姐夫與姐姐先後因霍亂病死﹐留下一位兩歲的嬰兒。

回報當年所受的恩惠﹐二十四歲的摩西﹑謝冷博個搬到加州的南灣區﹐承擔起養育甥兒的責任。從此﹐他在聖荷西的農場定居結婚﹐直到一九零九年去世﹐享年八十三歲。

一八四四年首發的蓬車隊﹐離開愛荷華州時一共五十人。隔年抵達加州時﹐全隊變成五十二人﹐不但沒有折兵損將﹐還多出兩個途中出生的嬰兒。他們成功開創了加州移民歷史的首頁﹐是成千上萬後繼移民尾隨的榜樣。摩西堅強的求生意志﹐鼓舞許多後來者的勇氣。

然而美國移民拓荒史上﹐這一道燦爛耀眼的光芒﹐卻被隨後而至的烏雲遮蔽﹐不受矚目。